生命看起来像是一个永在永续的梦。但,终究有梦阑之时。诗人咏叹它的浪漫可爱,又痛恨它的脆弱虚幻。博尔赫斯的诗集《另一个,同一个》,记录的就是一个梦中人的无限叹喟。“终将枯萎,但永是玫瑰。”他这样说道。
光明
看过电影《闻香识女人》的人,都会被斯莱德上校(阿尔·帕西诺饰)身上那股特别的生命力深深吸引。他认为无价值的人生应该尽早了断,但在存在着的每一秒钟里,他仍在寻求着让他着迷了一生的浪漫感。比如,和一位美丽的女孩在餐厅里来了一场迷人的探戈。
一个迷恋世界的光亮却早早失明的人,这像是在形容谁?另一个不得不走进黑暗里的诗人——博尔赫斯,对吧?一个和斯莱德上校一样迷恋探戈、迷恋美丽的女人的拉丁男人。
不同的是,性格火爆的斯莱德上校一直在用自己的激愤应对命运的嘲笑。直到无法忍耐的那一天,他决定前往纽约——那个欲望之都,享受完生命中最后一缕香气,然后慷慨赴死。而博尔赫斯,那个曾经用神秘的德鲁兹派文献消解病痛的少年,似乎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人生和玻璃的相似之处。
在《关于天赐的诗》里,博尔赫斯这样写道:
“上帝同时给我书籍和黑夜,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我这样形容他的精心杰作,且莫当成是抱怨或者指斥。”
在九十万册书的包围下(当时他是阿根廷国家图书馆的馆长),他度过了无数个永无光亮的白日。
影子
就是在这些黑暗的白日与从前那些明亮的白日的交织中,博尔赫斯写下了许多首像探戈一样迷人的诗。
在这部名叫《另一个,同一个》的诗集的序言里,他作了详细的解释:“集子里还有我熟悉的事物:布宜诺斯艾利斯、对先辈的崇敬、日耳曼语言文化研究、流逝的时间和持久的本体之间的矛盾,以及发现我们构成的物质——时间——可以共有时感到的惊愕。”说到底,就是一个人同时面对不朽(对未来的想象)和有限(终将到来的那一天的真相)时的困惑。
在死亡到来之前(以及之后),人类说不清不朽和有限到底谁才是可信的“那一个”。我们,就这样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这样的多重存在,让人很难不去怀疑自身的完整性。为了对抗这种分裂,我们创造了“分裂”的另一面:我们在漂泊,所以故乡多美好;我们终将死去,所以先祖皆伟大;我们习惯了沉默,所以唱响歌谣,写下十四行诗……
在一次次重复着的记忆与创作中,博尔赫斯尝试着确认自身的存在。荒诞的是,这个“自身”需要来自于“另一个”的回响。他曾经想象自己是一位十三世纪的诗人,在推敲格律和文辞的过程中突然停下了笔,“他是否感受到他不是孤身一人,感到神秘的、不可思议的阿波罗,向他展示了一个原型。”正因为感应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这个“我”才得到了暂时的确证。
在另一首短诗《亚历山大·塞尔扣克(鲁滨逊的原型)》里,他描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心情。水手在孤岛上“经受了五年孤独之苦”,想念着故乡英格兰。但回到家乡之后,他又牵挂起曾经那个孤岛上的自己来了:“我不再是那个久久地望着海洋的人,望着海洋和它深远的草原。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那另一个知道:我在这里和亲人们一起,安然无恙?”
飞扬吧
博尔赫斯当然也把心爱的探戈写进了诗行里——和刀客们一起。
探戈,刀客,都拥有一种热爱一切又睥睨一切的气质。像斯莱德上校一样,极度地热爱生命中的所有光彩,但那些没有光亮的部分,他一丝一缕都不想要。所以,博尔赫斯一直怀念最早期的探戈。那时候的探戈,是属于“尘土飞扬的穷巷和贫民区”的,是那些跟“好勇斗狠的人的事迹”共生共荣的,是“豪迈轻快”的。
所以,他写道:“暴风骤雨般的探戈乐曲,对抗了忙碌的岁月;由泥土和时间塑造的人,比轻灵的旋律更短暂。”那些高傲的刀客,要的是淋漓的风声和雨滴。看起来无限长其实无限短的生命,应当在每一分每一秒里忘记泥土,成为风雨。
所以,博尔赫斯让探戈在生命的荒原里刮起了狂风。
风萧萧兮,让我们一起看壮士起舞……
文/梅宛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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