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 骑马,射箭,说真话。”

  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西南郊外,东非大裂谷边缘,有一座恩贡山(Ngong Hills),它的南面就是马赛马拉草原,一眼能望见赤道雪山乞力马扎罗,东边和北边是原始森林和基库尤土著的玉米田、橡胶林和村庄,西面是如月球表面一样荒凉的沙漠和散落的绿洲。

  这是丹麦作家凯伦·布里克森(Karen Blixen)魂牵梦萦的地方,1914年至1931年间,她在这里经营咖啡园和农场。她无数次地远眺原野上的山峰、森林、生机勃勃的野生动物王国,去游猎、野营、乘着飞机俯瞰峡谷,也经历疾病、战争、失败和死亡。在她离开非洲的几年后创作了自传体小说《走出非洲》,这本书曾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且不论她的灵魂是否真的能走出这片曾经无比热爱的土地,毕竟她曾经希望自己死后就埋在恩贡山的第一条山脊上,但已经离开的人的回忆故事总要有个开篇——“在非洲的恩贡山脚下,我曾有一个农场。”

  1985年,导演西德尼·波拉克将凯伦的小说《走出非洲》改编拍摄为同名的爱情片,影片中的凯伦由梅丽尔·斯特里普饰演,影片在第58届奥斯卡中,收获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多个奖项。在初次阅读《走出非洲》时,其实很多人都难以将它和一部爱情片联系到一起,书的字里行间都是凯伦在非洲生活时所观察到的当地自然景观、野生动物、风土习俗,她和不同族群的土著人打交道,也结识了不少到非洲来拓荒的各国殖民者,她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创作出《走出非洲》。这本书像她与肯尼亚的恋爱日记,也像一部声情并茂的地方志—— 就连她自己也在书中写道:“殖民地一直都在变化,现在已经与我初到那儿时大不一样。我将尽可能地准确记录下我在农庄的生活经历,包括这个国家的一切,包括在平原和丛林里生活的居民。这样的文字应该还是有几分历史价值的吧。”

  正因为如此,爱情这一线索在整本书中才显得十分隐秘而克制——在为数不多的篇章里伴随着“我的朋友丹尼斯·芬奇-哈顿”出现。导演西德尼·波拉克杂糅了凯伦的其它文学作品、朱迪·思瑟曼的传记《艾萨克·丹森:一位小说家的一生》、埃若·卓兹宾斯基的传记《沉默会说话》(这本书主要研究凯伦和影片男主角丹尼斯的爱情),才得以让影片中哀婉的爱情出现在观众眼前。

  在影片的开头,绚烂的暖橙色曦光映照着辽阔的原野,伫立着的孤独的树的剪影看起来无比高大,像一位原野的守望者。斑马、野牛、大象在清晨的薄雾中散着步,遥远的日光轮晕前有一个男人,扛着枪,自若地走近。这就是影片的男主角丹尼斯·芬奇-哈顿,完全融入自然中的丹尼斯像是某种双重暗示——他本身就自在来去于原始天地之间,而凯伦对他的爱也融入在非洲的自然生活中。“他连狩猎旅行都带着留声机,三把步枪,一个月的补给和莫扎特。他的一件礼物开始了我们的友谊,在不久前的查佛他又送我一件不可思议的礼物——从上帝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我想,我明白了,这是命中注定如此的。”凯伦的独白伴着丹尼斯最爱的莫扎特的单簧管协奏曲,影片以倒叙的方式展开。

  1914年,凯伦和男爵布里克森离开故乡丹麦,来到时为英国殖民地肯尼亚。他们的婚姻始于男爵的头衔和凯伦家族的财富,结婚后男爵和婚前一样四处风流不归,凯伦守着她的庄园和咖啡园、农场。她自然是不甘独自寂寞空等的,她会亲力亲为在咖啡园和土著一起劳作,一战期间她曾跋涉犯险来到丈夫的军营,后来她又请人为土著小孩们上课教学。为了真实地展现凯伦的生活情景,影片来到肯尼亚内罗毕实地取景,当年凯伦的那座庄园至今仍完整地保存着,屋内所剩的家具还一如当年,她和丈夫、情人的照片也都始终悬挂于墙上,庄园中的咖啡干燥厂也对游客开放。1963年肯尼亚结束殖民岁月独立时,凯伦的故国丹麦买下这座北欧风格的两层建筑及其周围6英亩的土地,并将它赠予肯尼亚,现在它是凯伦·布利克森博物馆(Karen Blixen Museum)。

  凯伦很渴望与人交谈,她的庄园常有形形色色的访客,在 160分钟的影片中出现过的腿上有伤的土著男孩、土著酋长、始终冷着脸却很关心她的家仆、马赛族妇人、社交场合中往来的欧洲贵族女眷。虽然在电影中他们是游离于爱情线的角色,不作任何情节推动作用地一闪而过,但他们都在书的篇章中有所着墨,甚至是常伴在她身边的角色。正是因为有这些鲜活的配角在场,整部爱情片的非洲风韵才更加完整真实。

  英国人丹尼斯也是庄园的常客之一。我行我素的丹尼斯每每探险归来,总会到凯伦的庄园彻夜畅聊,他赞赏凯伦讲故事的才情,她倾慕他的博识。他们的关系因为丹尼斯自由不羁的本性而时断时续,情感却在一同冒险游猎、在烛光中野营和那个年代难得的飞机旅行中愈渐浓烈,凯伦厌倦了相爱但仍要等待,丹尼斯却表示自己不会因为一纸婚书而更爱她。1930年,凯伦的咖啡园被一场大火摧毁,身心疲惫的她面对失败的事业终于决定要离去;此时丹尼斯再次出现,“你摧毁了我的独处”是他愿意跟随凯伦离开的证明。他们约定日期同去蒙巴萨的车站,但凯伦最后等来的是前夫带来的丹尼斯飞机失事的讯息。

  在书的结尾,凯伦这样写道:“不是我要离开,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让我离开非洲,而是这个国家在缓慢庄重地从我生命中抽离,就像大海退潮。”这也是电影注定的结局,导演也安排了一个海浪退潮一样的结尾,与她来时的“涨潮”相呼应:初来非洲时凯伦装带的数箱水晶、陶瓷器物和拍卖得只剩一地书籍的屋内陈设、一只足以装走所有不舍之物的旅行袋,初来非洲时要求佣人戴白手套为她倒酒和临别时她亲手为他摘下手套,初来非洲时并不欢迎任何女性进入的欧洲殖民者俱乐部和她走出非洲前在这间俱乐部接受了在场所有男士的敬酒。无论是书还是电影,失去情人、离开非洲的凯伦情绪始终是淡淡的,好像她也将随着“退潮” 淡去,有几分惆怅但算不上哀恸。

  只有当人们再度想起电影中丹尼斯的山中坟墓,墓前常常有一对狮子相伴着出没,还有那首离去时“……孩子们是否会发明一种以我为名的游戏,或是一轮明月在碎石道上撒下阴影,或是恩贡山上的老鹰会来找我吗?……”的非洲之歌;此时《走出非洲》带来的怅然若有所失会重新浮上来,又消弭于辽阔的非洲原野景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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