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和一个片段

  斯坦尼斯瓦夫·莱姆是波兰著名的作家、哲学家,是世界上公认的科幻大师,他的作品蕴含了丰富的哲学思想,极富想象力,探讨了诸多有关人类本质的问题,如人类认知的局限性,人性的复杂,存在与智慧的本质等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是俄罗斯乃至世界的电影大师,他的作品是诗与梦的结合,以“内心的语言”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影像世界,如梦境如镜像······

  文学大师碰上电影大师,一场思想的交锋汇于“索拉里斯星”,莱姆的科幻小说《索拉里斯星》有了一个实体,即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飞向太空》(1972)。其实《索拉里斯星》至今有过三次影像化,除了塔可夫斯基的版本之外,还有1968年Boris Nirenburg 、Lidiya Ishimbayeva 导演版本,2002年史蒂文·索德伯格导演版本。但最出色的还是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不过对于原作者莱姆来说,即便是电影大师的作品,他也觉得并不好。莱姆认为塔可夫斯基把《索拉里斯星》“去人类中心”的探究,变成了一个外太空爱情悲剧,以至于到后来莱姆完全不理会塔可夫斯基的创作,任其发挥。

  小说的故事全部发生在索拉里斯星上,开头就是主人公心理学家凯尔文驾驶飞船降落索拉里斯星的画面,但是电影开篇是在地球上,凯尔文离开地球前的一天。不同的开端,直接展示了小说与电影的差异。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虽然是根据莱姆的小说《索拉里斯星》改编,却可以看作两种不同的世界,或者说《飞向太空》只是整个《索拉里斯星》的一个片段,就像小说里所描绘的观测 “索拉里斯星”的情况。

  电影整体剧情依旧围绕着小说的主要情节,凯尔文在索拉里斯观测站遇见了 “客人”——即死去的妻子哈丽,开始理解同伴的诡异,但更重要的是他逐渐对索拉里斯有了新的认识。不同的是电影的核心看上去更像是凯尔文在极端处境下的自我救赎,而小说花费了大量篇幅构建的精美绝伦的索拉里斯星在电影里的出场甚至没有那段长达六分钟的“未来城市”精彩。

  不过如果知道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时光》里说的这段话,似乎就能有点理解他的创作了。“文学借助语言描绘作家想表达的内在或外在世界。电影则依赖自然所提供的素材,这些素材在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时空中流淌着,我们对此加以考量。作家是将出现在意识中的某种形象,借助语言诉于笔端。而胶片却机械地无条件地把摄影机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再由导演剪辑出一个整体影像。”

  莱姆的想象很奇异也很神秘,塔可夫斯基更真实更接近现实的想象。索拉里斯星,流动的胶质海洋,是一个生命体,一个思想体,一个模仿体,无关乎于人类,只是存在着。而人类却自以为是前来研究,甚至发展成一门学科,研究者前仆后继,如果不了解个透彻似乎对不起前人的付出。这是自大也是盲目,因为人类无法了解索拉里斯星的全部。莱姆笔下的索拉里斯星,很难具象,想象与认知的边界都是阻碍,或许这也是塔可夫斯基直接简化了其“模仿体”的特性,只是展现了一片如海洋,附着泡沫,不规则运动的索拉里斯星。他还细腻地呈现了一个自然的地球,与索拉里斯星相对,以此弥补“模仿体”的特性。特别是开场时水草在水中漂荡的画面,意境十足,堪称经典。

  黑泽明就曾说,“关于《飞向太空》,我发现很多人抱怨它太长,但我不这么认为。他们特别觉得开幕时中对自然界的描述过于冗长,但在主角乘坐火箭进入宇宙的卫星基站后,这些层层剥离记忆般与地球自然的告别,将他们自己淹没在故事的最深处,它们几乎折磨着观者的灵魂,就像是一种对地球母亲自然无法抗拒的乡愁,类似于思乡之情。如果没有开篇这一段对美丽自然场景的舒缓漫长的介绍,你就无法让观众直接感受到被 ‘囚禁’在卫星基站内的人们所怀有的走投无路的感觉。”

  一开始凯尔文对索拉里斯星的认识,只是基于研究资料以及庞大的学科知识。但直到在索拉里斯星上经历过“访客”之后,他才真正知道索拉里斯星是人类所无法企及的存在。电影中的凯尔文看上去充满痛苦,严肃且迷茫,小说中的凯尔文虽也有这样的体现,但更加理性也更有逻辑,充分展示了心理学家的身份。其实光看电影,很难了解《索拉里斯星》,《飞向太空》的个人风格太过强烈,因此这部电影和小说是完全可以独立存在的,塔可夫斯基和莱姆的关注核心有明显的差异,一个归于人本身,一个超出了人。

  如果说《索拉里斯星》和《飞向太空》有契合的部分,那可以说是哈丽这个人物形象。她是凯尔文记忆的呈现,是索拉里斯星作为思想体的具体形象,难以理解的是,虽然哈丽是索拉里斯星根据凯尔文记忆所造,哈丽却表现出来独立的一面,她纯洁、善良,在探究“我是谁”的问题上露出了智慧的一面,似乎比原型更像原型,比人更像人。她的自我牺牲,是自我选择,也是塑造其自我最重要的一部分,更具有神性。她的消失是注定的,对此凯尔文似乎也懂得,尽管这是难以接受的。对哈丽的情感,莱姆和塔可夫斯基都付出了自己的心血,都让她成了一面“镜子”。

  “别把一个科学问题变成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塔可夫斯基借角色斯诺特之口,也算是回应了莱姆对他的质疑。塔可夫斯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他对于自然的态度就表达了他在“去人类中心” 问题上的态度。只是单从电影本身来说,和小说相比依旧是有弱的地方。用塔可夫斯基自己的话来说是,“我认为,文学和电影这两种完全独立的艺术形式唯一的共性,就是使用素材的极大自由。”而素材建立于个人经验与生命体验,莱姆和塔可夫斯基显然不同。《索拉里斯星》的结尾是凯尔文走出观测站,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索拉里斯星;《飞向太空》的结尾是索拉里斯星出现了新陆地,这片陆地是在凯尔文在地球上的家;不同的结局,但都在揭示一个“残酷的奇迹”,只是莱姆以语言的方式,塔可夫斯基用影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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