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德伯家的苔丝

  超前的“苔丝”

  托马斯·哈代的长篇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出版于1891年,不同于他前期作品备受欢迎的境况,《德伯家的苔丝》光发表就辗转了三家出版社,其不符合维多利亚时代道德标准的情节在发表之后引起了广泛争议,评价呈两极趋势。英国作家亨利·詹姆斯就说这本书充满了虚假和谎言,但底层读者却极为喜爱。要知道当时的哈代已经是一名具有社会知名度的作家,建筑师出身的他对于写作具有极高的天赋,擅长讲述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故事。为提升自己的艺术水准他才写就了《德伯家的苔丝》,却没想到会经受那么多不友好的批评,于是他以一种直面真理的勇敢姿态,又写下了《德伯家的苔丝》姐妹篇《无名的裘德》,延续了批判虚伪道德观的主题,也因此受到更为猛烈的攻击,于是哈代便发誓不再写小说转而全力写诗。

  《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虽当时不被时代欢迎,但这两部作品却是哈代最知名的代表作,成了流传至今的经典文学,为其“威塞克斯小说”系列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说起 “威塞克斯小说”就不得不提哈代故事里“北起泰晤士河,南抵英吉利海峡,东以海灵岛至温莎一线为界,西以科尼什海岸为边为界的地域”——威塞克斯。“威塞克斯”是哈代家乡多塞特郡的古地名,比起虚构一个不曾存在的地方,哈代觉得古老的已经消声的“威塞克斯”更能让人感知时代的更迭和人类丰富的本性。他将自己对家乡浓烈的热爱注入小说,从《绿荫下》(1872)《远离尘嚣》(1874)到《德伯家的苔丝》(1891)《无名的裘德》(1895),故事中的 “威塞克斯”逐渐从一个郡县扩大到了整个英国西南部地区,成为主人公主要的成长环境和生活背景,构建了一个独具英国文化特色的“威塞克斯王国”。

  哈代以绘画式的笔调、人文关怀的视角和敏锐的观察力描绘了英国乡村的风土人情和自然景观,并突出呈现了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现代工业与传统农业生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在“威塞克斯”特定的叙事空间中,自然与人的密切联系造就了人物的性格,影响着人物命运的走向,所以“威塞克斯小说”又被称为“性格和环境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就以出色的环境描写和苔丝“自然之女”的悲剧形象成为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中最为动人的女性人物之一。

  一个纯洁的女人

  曼·波兰斯基导演的《苔丝》是哈代“苔丝”的首部影视化作品,为“苔丝” 的改编之路奠定了一个高起点,不仅真实再现了那个风景别致、寓意丰富的“威塞克斯”,也缔造了影史经典。为展现四季变化的连续性,影片历时近九个月,辗转了八十多个地方取景,期间因预算超支几近停拍,不过幸亏得到了美国导演弗兰西斯·科波拉的支持。科波拉以他《现代启示录》在法国的发行收入支付了《苔丝》的拍摄费用,才使得这部巨作登上银幕。

  《苔丝》讲述了美丽贫穷的乡下姑娘苔丝,因意外获悉家族是古代贵族德伯维尔的后代,而被命运无情玩弄的曲折人生。贵族的出身没让苔丝获得一丝荣耀,倒成了她悲惨一生的起点。影片还未开始就包裹在旋律多变,基调悲壮的主题曲中,随着“威塞克斯”式的大远景缓慢推进,悲歌转为欢歌,一支庆祝“五朔节”(英国风俗)的游行队伍吹着欢快的小调从乡间小道走来,队伍里有一群身穿白衣、手持白花和柳条的少女,苔丝就是其中之一,此刻她还不知道一件会影响她一生的事情正不可避免地向她驶来。

  路和人生相对,是影片最直白的表达。就在开场的那条十字路口,苔丝的父亲约翰得知了自己的高贵出身,苔丝和心上人安吉尔·克莱尔错失了相识的机会,苔丝和“人生污点”亚雷·德伯维尔即将相遇。自此,苔丝的命运被引上悲剧的道路。

  影片花费了大量的镜头展现主人公走在路上的场景,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同姓的阔亲戚家寻求帮助,遮蔽阳光和天空的大树伫立在道路两侧,苔丝如同小草一般渺小的处境正是她与亚雷相识的处境;在一条满是积水的路上,苔丝与安吉尔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但这片刻相拥的旅程也预示着两人恋情的短暂,在苔丝困苦的人生中安吉尔注定只会陪伴她走过一小段路途;婚后她因坦白自己过往被亚雷欺辱的经历而遭到安吉尔的无情抛弃,一个黑画镜头承接着安吉尔驾车逐渐远行的画面,紧跟着又浮现苔丝行走在一条雾霭弥漫,鸦声不断的泥泞小路上,暗淡灰冷的画面昭示着苔丝凄惨和孤苦的命途,在这条路上她还遇到一支从迷雾中走来又走进迷雾的骑兵,同时也寓言了英国“日不落时期”的结束······路在哈代的小说中已不单单是一个空间概念,而是指向了更深层次的语境,凸显人物的内心处境以及时代的变革。

  除此之外,色彩和光线也是哈代小说的突出特色,他的文字绘画能力不仅体现在色彩的表达上,对光线的描写也很生动,既烘托了环境的氛围也将人物的性格特征变得具象化。从文本到影像,波兰斯基延续了其绘画特色,运用了绘画摄影的手法,使得影调质感优美,富有诗情画意,营造出了油画般的影像效果。

  纯洁且软弱的白和热烈且危险的红纠缠着苔丝的人生,如同安吉尔和亚雷。亚雷递到苔丝嘴边的鲜红草莓恰似伊甸园中的诱惑,揭开了亚雷毒蛇般的面孔;开场时身穿白衣的苔丝还未蒙受命运的摧残仍是纯洁天真的少女,结尾处她一身深色红衣睡在异教徒祭祀太阳神的巨石阵,已然变成了传统农业社会的牺牲品代表着终被破坏的自然生态;春夏时节和煦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苔丝和安吉尔的恋情,一切都是那么明快充满活力;当苔丝知道安吉尔没看到自己坦白一切的信件时,落日的余晖显得很刺眼,打乱了她的心神,使她从幸福的高峰瞬间跌落到失望的谷底;秋冬时分失去丈夫的苔丝一直处于阴霾之中,连四周的光线都变得死气沉沉,缺乏生机令人透不过气······影片的色调或明朗活泼,或阴郁寂寥,在冷暖交替和四季轮回的时间线中以平实质朴的镜头语言捕捉着人物的生命轨迹,与此同时主人公苔丝跌宕起伏的命运也得到了清晰的映现。

  《苔丝》影像化的成功,不仅来自 “罪恶大师”波兰斯基极具个人特色的改编,更得益于娜塔莎·金斯基让人惊艳的面容和演技,浪漫主义的哀伤徜徉在古希腊的悲剧基调下,“苔丝”自远处走来又走向了远处,最终定格在神秘冷肃的索尔兹伯里的原野上,只留下了一份悲凉和清冷。

  未完结的“苔丝”

  波兰斯基的影像和哈代的文字达到了某种共鸣,悲剧意识的传达和宿命论思想的诠释朝着同一个方向,但细节的刻画上波兰斯基做了自己的取舍。《苔丝》删减了一些小说中尤为重要的情节,如亚雷当上牧师,安吉尔在巴西受尽磨难,苔丝请求安吉尔娶自己妹妹等,尽管这些情节都和人物的性格息息相关,但《苔丝》隐去的剧情并未影响主干剧情的发展,只是人物形象相较于原著变得柔和很多。全片近三个小时没有一个镜头是浪费的,影像的美感和悲剧感的塑造都极富有诗意和深意,据说原片共有四个小时,不过制片人嫌太长最终变成了如今我们所见的,不知道在那些剪掉的时间里是不是包含了被隐去的情节呢?

  作者的文本和导演的影像如若可以相辅相成便是一种完美,在影视化经典文学的过程中,导演们会在自己的审美中进行再创作,以求得一种契合、创新或延伸。《德伯家的苔丝》有着很响亮的名气,却并不好改编,时代对于苔丝这一形象的看法依旧具有争议,十九世纪的威塞克斯更是难以重现,这或许就是 “苔丝”目前只有过三部影视化改编版的原因。

  在波兰斯基改编之后,哈代的忠实拥护——BBC又出品过两次,一次是1988年伊恩·夏普执导的,女主的扮演者是一位自带古典气质的演员贾斯汀·沃德尔,出演过不少英国古典名著改编作品。另一次是2008年戴维·布莱尔执导,大卫·尼科尔森编剧,“邦女郎”杰玛·阿特登饰演苔丝,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饰演苔丝的心上人安吉尔,每一个版本的主演都有不尽相同的地方。比起最早版本的《苔丝》,后两部剧情的体量要充实了不少,对于环境的呈现也都有着各自的风格,但影响力仍不及波兰斯基的《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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