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场上的维纳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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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乡场,维纳斯
  • 发布时间:2011-03-30 10:31
  六

  乌蒙公社的文艺宣传队共有二十多人,都是从各大队抽调来的,男女差不多各占一半。他们住在礼堂旁边的仓库里,男女之间用一层纤维板隔开。每天上午,他们就在礼堂里排练节目。到了下午,则要下地干活,为公社食堂种菜。公社财政发给他们生活补贴,每人每月能领到十五元。此外,原先所在的生产队还得给他们记工分,年底参加集体分红。生产队虽有意见,却也没有办法。宣传队的队长由公社革委的宣传委员兼任。说是兼任,其实也只是挂个名,具体工作都由副队长负责。副队长叫保太平,原是社办中学的语文教师,因他文艺方面有些才华,公社就临时把他抽调来了。在宣传队的二十多个人中,保太平是唯一领工资的国家干部。

  由于李国柱把通知压了两天,张曼丽是最后一个来公社报到的人。张曼丽找到宣传队住的仓库,见一个女孩子正在往铁丝上晾衣服,就问那女孩子,你是宣传队的人吧?请问你们领导是谁?他在哪儿?女孩子将张曼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你是张曼丽吧?咋今儿才来?张曼丽有些诧异,于是问女孩子,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女孩子说,你的名字上过报纸,谁不知道?大伙早到齐了,就差你一个没来,这两天大伙都在谈论你呢。说着伸手接过张曼丽的箱子,将张曼丽带进仓库,指着一张空床说,只有这张床了,你就睡这儿吧。张曼丽将背包和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扔在床上,就要求女孩子带她去见领导。

  女孩子出门时说:我叫肖芬,十九岁了。你呢?张曼丽说:那你得叫我姐姐,我二十了。

  肖芬笑着说:那我就叫你张姐得了。

  肖芬把张曼丽带进礼堂,只见舞台上下黑压压聚了一大帮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其中有位戴眼镜的男人,年岁稍大,显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肖芬小声告诉张曼丽,他是我们的副队长,叫保太平。

  肖芬朝保太平大声喊着:保老师,张曼丽找你报到来了!

  大伙的目光齐刷刷射了过来,探照灯一样在张曼丽身上探来探去,使她感到很不自在。

  保太平的眼睛亮了一下:你就是张曼丽?住下来了没有?张曼丽说:住下来了。

  保太平说:那好,你先坐下休息休息,等一会我要考你。

  张曼丽没想到报到的仪式竟会这么简单。听说等一会还要考试,她又往宿舍跑了一趟,把小提琴拎了过来,然后找个位子坐下。

  保太平正在对演员们的业务水平进行摸底测试。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唱了首歌,歌名是《火车向着韶山跑》。女孩子嗓音不错,只可惜没受过专业训练,发声方法不对,节奏感也不太强。等她唱完之后,保太平往笔记本上写了几句什么,然后作了一番点评。张曼丽认为保太平的点评是中肯的,基本说到了点子上。

  下一个出场的是一名男青年。小伙子相貌长得有些古怪,尖嘴猴腮不说,眼睛还是斜的,时时刻刻像在藐视别人。肖芬悄悄对张曼丽说,此人叫牛建成,马场大队的,二胡拉得很好,只是有些骄傲,老是看不起别人。

  保太平问牛建成:你有哪些特长?

  牛建成歪着脑袋,颇有几分傲气地说:我能演戏,能唱歌,不过最拿手的还是二胡演奏。

  保太平说:那好,你就拉段二胡给我听听。

  牛建成于是把二胡架在腿上,咬牙切齿地拉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张曼丽没听两句,就把牛建成的斤两掂出来了。首先是音不准,有几个音几乎相差半度。其次是弓法和指法都很乱,毫无章法可言。还有技巧也很简单,且用得太滥,滑音过多,露出一股江湖艺人的油滑之气,给人矫揉造作之感。

  牛建成却自我感觉良好,拉完之后很有点顾盼自雄的架势。

  保太平有意想压一压牛建成的轻狂之气,就说:你可以演戏,这我相信,不过你只能演一演叛徒特务之类的反面角色;至于二胡演奏,恕我直言,你还没有入门。继续操练去吧!

  牛建成很不服气,竟将二胡递到保太平面前,说保老师水平高,请你也拉上一段,让我们开开眼界!

  保太平一声冷笑,就把二胡接了过来。先调了调弦,将空弦音校准。然后凝神屏息,似老僧入定一般。突然手腕一抖,琴声就像小溪般欢快地流淌起来。拉的是《喜送公粮》,与牛建成的《洪湖水浪打浪》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张曼丽听着听着,就对保太平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在乌蒙公社这样的穷乡僻壤,竟然还隐藏着保太平这样的人才,这倒是张曼丽想不到的。

  琴声戛然而止。保太平将二胡扔还给牛建成。牛建成满面羞惭地退进人群中去了。

  保太平说:张曼丽,你是最后一个,这回轮到你啦。

  张曼丽赶紧离开座位,拎着小提琴走上舞台,先向保太平鞠了一躬。大伙觉得新奇,便都笑了起来。保太平将张曼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与张曼丽一问一答展开了一场对话。

  会唱歌么?

  爱唱,只是唱得不好。

  会跳舞么?

  小时候在少年宫跳过领舞。

  会演戏么?

  戏倒没演过,不过我可以慢慢学。

  会演奏乐器么?

  我平时就爱拉小提琴。

  保太平说:你唱首歌吧。

  张曼丽清清嗓子,唱了一段京剧。是《红灯记》里小铁梅的唱段,听奶奶说红灯。

  保太平说:你跳个舞吧。

  张曼丽抖着肩膀,跳了段新疆舞蹈《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保太平说:你拉段小提琴吧。

  张曼丽打开琴盒,将小提琴架上肩头,微闭双目拉了一段《花儿与少年》。张曼丽拉完之后,保太平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就往外走。张曼丽心里很不踏实,就追上去问:保老师,你看我考得怎样?……

  保太平说:你别叫我老师,你才是我们大伙的老师。

  经过保太平的推荐,张曼丽被公社任命为宣传队的第二副队长。这样一来,他俩就成了工作上的搭档。事实上,保太平一个人承担着编剧、导演和音乐设计等多重职责,张曼丽的位置则有些类似于副导演。

  保太平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把脚本用蜡纸刻印出来发给大家,节目的排练便正式拉开了帷幕。整台节目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既有声乐器乐舞蹈戏剧,也有相声快板和对口词。有部分演员不识谱,保太平和张曼丽就逐字逐句地教他们演唱。

  公社礼堂里莺歌燕舞管弦齐奏,锣鼓家什咚咚锵锵敲得热火朝天,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星期日,宣传队照例可以休息一天。演员们各行其是,离家近的回家去打秋风,离家远的怕当天赶不回来影响排练,就留了下来,有的浆洗衣服,有的躺在床上睡觉。

  张曼丽闲着没事,睡觉又睡不着,就去街上瞎逛。星期日乡场上逢集,街上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张曼丽没逛多远,就挤出了一身毛汗。正要打道回府,却见保太平买了只大献鸡(阉割过的公鸡)抱在怀里,正满头大汗地从人堆中挣脱出来。

  保太平见了张曼丽,老远就喊:张曼丽,下午去我宿舍里吃晚饭,改善改善伙食。

  张曼丽说:行啊,有打牙祭的机会,我可不会轻易放过。

  保太平说:你可一定要来啊。

  张曼丽说:一言为定!

  张曼丽回到公社大院,迎面遇到肖芬。肖芬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打量着张曼丽,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赶紧又用袖子掩住嘴巴,却掩不住,肩膀仍在微微颤抖。

  张曼丽觉得有些奇怪,就问肖芬:死丫头你笑什么?我有什么给你笑的?肖芬止住笑说:张姐你快回去吧,有人找你。

  张曼丽说:谁会找我?

  肖芬说:那个人还在宿舍里呢,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

  张曼丽于是朝着宿舍走去。有两个女孩子在门前洗衣服,见了张曼丽就挤眉弄眼吃吃地笑。张曼丽不理睬她们,扯直进了宿舍,只见有个人愣头愣脑坐在她的床上。定睛细看,原来是李金锁。张曼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李金锁欠欠身子,笑了笑说:曼丽你回来了?她们说你上街去了……张曼丽板着脸说:你找我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李金锁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张曼丽的态度使他感到几分窘迫。他说:你到公社恁么久了,我爹我妈都挂着你,特意叫我来看看你,顺便去乡场上买点东西。

  张曼丽依然不冷不热地说:我这里好好的,不用你们记挂,以后你别再来看我了。

  李金锁说:那怎么行?你是我媳妇,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

  张曼丽见李金锁越说越不像话,就发了火:你个憨头,叫你别来你就别来!李金锁搞不明白张曼丽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于是就闭上嘴巴不再吭声。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两人就那么干坐着,气氛弄得十分尴尬。坐了一阵,张曼丽见李金锁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下起了逐客令。

  张曼丽说:你不是还要去乡场上买东西么?时候不早了,你走吧,再不动身就回不去了。

  李金锁很不乐意地站起身来,从面前的背箩中拿出一块麂子干巴,递给张曼丽说:前一向我又夹到一只角麂,专门为你腌了一腿干巴,你留着慢慢吃吧。张曼丽没接李金锁的麂子干巴,李金锁只好将干巴放在床边的箱子上。李金锁挎上背箩,依依难舍地离开了张曼丽的宿舍。走出好远一截,还不时回过头来张望。看着李金锁一歪一歪渐渐远去的背影,张曼丽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张曼丽没有出门送李金锁。

  社办中学坐落在公社机关后面的山坡上。站在社办中学门口,能将整个乡场尽收眼底。

  张曼丽来到保太平宿舍门口,闻到了炖鸡肉的诱人香气。张曼丽推门进入宿舍,见保太平腰系围裙正在忙碌。保太平抬抬下巴,示意张曼丽自己拉个凳子坐下。张曼丽不忙就座,却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保太平接过那包东西,打开包在外面的报纸,原来是一块暗红色的麂子干巴。

  保太平说:这可是好东西啊,哪里来的?张曼丽说:红土沟的老乡送的。

  保太平说:今晚不光能吃鸡肉,还能吃到麂子干巴,你我口福不浅啊!

  张曼丽想帮保太平做点什么,保太平不让。保太平说,你别给我添乱,一边坐着去吧。张曼丽无事可干,就在保太平的宿舍里东瞅西瞧。宿舍不大,最多十几个平方米,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床头有个书架,上面塞满书籍,全都是牛皮纸包的封皮。张曼丽随手抽出一本,见封皮上写的是《金光大道》,翻开里面,却是《红楼梦》的瓤子。接连抽出几本,也都是表里不一大相径庭。张曼丽叫了起来:好你个保太平,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啊,想不到你还会玩障眼法哩!

  保太平小声央求:你可别出卖我啊。

  张曼丽说:那得看你态度如何。

  保太平说:此话怎讲?

  张曼丽说:要我不出卖你也行,你得把这些书借给我看,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保太平说:行,你要看哪一本只管来拿。不过你必须躲着看,千万不能让别人发觉。

  张曼丽说了句本地俗话:大萝卜还用粪来浇(教)么?

  不一会,饭菜就弄好了。保太平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米饭,炒了一碗麂子干巴,加上鸡肉和两样小菜,便显得有些丰盛。保太平的厨艺不错,饭和菜都做得色香味一样不差,张曼丽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于是放开肚皮吃了起来,吃得鼻尖上冒出露水般的细汗。

  吃过晚饭,张曼丽又要保太平拉二胡给她听。保太平有一把很不错的红木二胡,敦煌牌的,外面套着琴盒。保太平拉了几首革命歌曲,张曼丽很不满意,说你光知道突出政治,也不管好不好听。她要保太平拉《二泉映月》和《汉宫秋月》。

  保太平有些为难地说:这可是封资修啊,让别人听见了不太好。张曼丽说:我就要你拉嘛!

  保太平沉吟片刻,就说:你真要想听,等哪天有空了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拉,我让你听个够。

  张曼丽想了想,就同意了。

  七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公社领导要审查节目了。

  审查节目就在公社的礼堂里进行,一切都跟正式演出一样。公社领导们坐在观众席的前排,后面则挤满了各单位的干部职工和乡场上的群众。演出开始后,由于演员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整体素质较差,节目中出现了一些纰漏。不过有两个节目给观众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个是张曼丽的小提琴独奏,一个是现代京剧《沙家浜》选场《智斗》。

  张曼丽上场时穿了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这在当时的乌蒙公社已经是很新潮了。人本来就长得漂亮,给连衣裙一衬,更显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最迷人的还是张曼丽身上的那种上海气质,那种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地人想学都学不会。张曼丽的小提琴拉完之后,观众席上爆响了炒豆般的掌声。人们都说,张曼丽的小提琴就跟国家拉的一样。

  《智斗》一场,张曼丽演阿庆嫂,牛建成演刁德一,胡传魁由一个名叫二胖的小伙子扮演。相比之下,二胖的胡传魁演得较差。牛建成的刁德一差强人意,基本上演出了参谋长的阴险狡诈与狠毒。张曼丽扮相俊美唱腔清丽,又很会做戏,把个足智多谋处变不惊的阿庆嫂给演活了。演出中间,观众席上笑声不断。演出结束,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炒豆般的掌声。人们都说,张曼丽的阿庆嫂就跟国家演的一样。

  整台节目演完之后,公社领导召集宣传队全体人员开了个会。领导们先肯定成绩是主要的,接着指出很多不足之处,希望宣传队继续修改完善,不断精益求精,争取在县里的文艺汇演中拿到较好的名次。

  县里的文艺汇演已经迫在眉睫。进城之前,公社决定给宣传队放假一天,让演员们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吃过午饭,张曼丽拎上小提琴从公社大院的侧门悄悄溜了出来。她目不斜视顺着一条七弯八拐的小巷只顾朝前面走。走着走着,周围渐渐空旷起来,已到乡场外面。在一条岔路口,张曼丽停住了。这里是保太平和她相约碰头的地方,却不见保太平的影子。正茫然四顾东张西望,冷不防一粒树籽打在她脊背上,把她吓了一跳。蓦然回首,就见保太平从附近的小树林里嘻笑着走了出来。保太平学着戏文里的道白腔说,娘子,小生在此等候多时!张曼丽捡起地上的树籽反打回去,恶眉鼓眼地说,你坏!保太平一面嘻嘻哈哈笑着,一面夸张地躲避着张曼丽的反击。

  保太平手里拎着装二胡的琴盒,背上还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

  两人拐上一条羊肠小路,朝着乡场后面的大山爬去。一路上说说笑笑,时走时歇,倒也不觉得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进入一片森林。张曼丽内心深处似乎对森林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就劝说保太平,我们别走了吧,怕迷路啊。保太平安慰她说,以前我经常带学生来这一带砍柴,对这里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咋会迷路?你尽管放心好了。张曼丽听了这话,顾虑便解除了。保太平在前头带路,领着张曼丽继续向森林的纵深地带前进。不久,森林里出现了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透明得就跟空气一样。小溪两旁绿草如茵,开满了形形色色的各种野花,很多蝴蝶在花朵间飞来飞去。

  保太平问张曼丽:你看这里咋样?

  张曼丽说:这地方太美了,我们别走了吧。

  保太平放下物件,从挎包里拿出块塑料布铺在地上,然后扯起挎包一倒,就倒出不少的零食来,有饼干和话梅,还有两瓶水果罐头。两人走了半天的路,都有些饿了,于是便坐在林间的草地上吃零食。森林里空气非常新鲜。阳光穿过树枝斑斑驳驳筛洒在碧绿的草地上,给阒无人迹的大森林凭添了几许亮色。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当中,听着潺潺的流水与啁啾的鸟语,真使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张曼丽说:你不是答应过要拉二胡给我听么?这里没有旁人偷听,你就放心大胆地拉吧。

  保太平起身去小溪边把手洗净,然后从琴盒中取出他的敦煌牌红木二胡,在一块箱子大小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他先给张曼丽拉了一曲古朴苍凉的《汉宫秋月》,随后又拉了一曲怨而不怒的《二泉映月》。保太平胸无俗念,全身心沉浸在音乐的境界里,各种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张曼丽听着听着,眼窝就潮起来了。

  张曼丽说:这曲子美得无法形容,只是太悲凉了,我受不了。你给我拉点欢快的吧。

  保太平于是又拉了一首王国潼的《奔驰在千里草原》,拉得酣畅淋漓气象万千。张曼丽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保太平说:光让我拉给你听,这不公平。吃人三餐还人一席,你也得拉上几段让我一饱耳福。

  张曼丽同样起身去小溪边净了手,然后从琴盒中取出一尘不染的小提琴,微闭双目拉了起来。她拉了两首欧洲作曲家的经典名曲,保太平似乎无动于衷。保太平说:我这土包子对洋人的东西很不感冒,你还是拉点国产的东西给我听吧。

  张曼丽说:国产的东西很多,你要听什么曲子?

  保太平说:《梁祝》,你就拉《梁祝》吧,我已经好几年没听过《梁祝》了。张曼丽于是就拉《梁祝》。随着琴弓的移动和手指的颤动,《梁祝》那优美的旋律如山泉般在森林中流淌起来,保太平听得快要醉了。

  保太平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飘飘欲仙的幻影……他俩引领着数不清的彩蝶向着天空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终于消逝在宇宙深处,与茫茫宇宙融为一体,直到永远永远……

  保太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跪在张曼丽面前。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把张曼丽抱住了。小提琴和琴弓无声地从张曼丽手中滑脱,跌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张曼丽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保太平那一头漂亮的卷发。保太平似乎受到了某种暗示和鼓励,就大胆地把张曼丽压倒在草地上了。

  张曼丽羞涩地闭上眼睛,任由保太平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唇、眼窝、耳朵和脖颈。保太平的大手抚摸了一阵她的乳房,便开始慢慢下滑,仿佛一个老练的猎人,正在悄悄地接近目标。

  保太平喃喃地低语着:曼丽,曼丽,你是我的天使,你是我心中的维纳斯……

  张曼丽觉得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稍稍一想,几个月前的那一幕便和眼下的情景叠印起来。在那口距离迎客松不远的陷阱旁边,满身汗臭的李金锁压住她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折腾着……

  就在保太平伸手去解张曼丽裤带的一刹那间,张曼丽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似的,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奋力推翻了保太平。

  张曼丽颤栗着说:不!不!我不要!你别碰我!……

  进城参加文艺汇演的日子终于到了。

  公社革委会从拖拉机站调来两台拖拉机,一台拉演员,一台拉布景和道具。保太平身先士卒,带领演员们把编了号的布景和道具搬出礼堂,再抬到拖拉机货厢里,用绳索捆牢。结束之后,保太平仍不放心,又爬上货厢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保太平面对货厢,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其时肖芬正和另一名女演员站在旁边说话。肖芬手里拄着杆五尺来长的红缨枪,枪尖指向天空。保太平跳下来的时候背对肖芬,自然看不到红缨枪。只听保太平发出一声痛彻肺腑的惨叫,肖芬手里的红缨枪突然咔嚓断为两截。肖芬回头一看,就愣住了。但见躺在地上的保太平非常痛苦地滚来滚去,蜡黄的脸上冒出了黄豆大的冷汗。他的裤裆被红缨枪戳了个窟窿,屁股下面已流出一摊紫黑色的血。

  肖芬吓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演员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这事很快便惊动了公社领导,罗汉鼎书记也十分迅速地赶到现场。罗书记沉着冷静,指挥大伙很快扎成一副简易担架,抬上保太平就往卫生所送。罗书记当面指示卫生所的所长,必须用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品,竭尽全力为保太平治伤,千万别留下后遗症。

  卫生所的医生立即给保太平作了检查。红缨枪的枪头虽然是木头削的,却也具有不可低估的杀伤力,保太平的肛门早已血肉模糊。医生给保太平做了消毒处理,上了些消炎药,让他住院治疗。

  从听到保太平的惨叫声那一刻起,张曼丽心里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仿佛红缨枪刺中的不是保太平,而是她张曼丽。活了二十岁了,她还是第一次牵肠挂肚地为一个男人担忧。

  张曼丽找到罗书记,吞吞吐吐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说她不想进城了,她要留下来照顾保太平。罗书记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张曼丽,仿佛不认识她似的。罗书记接着就发了火,说好你个张曼丽,原来是张四贵的马——临阵就拉稀啊。你是宣传队的台柱子,你都不去,汇演还怎么搞?你这不是有意拆公社的台嘛!

  由于保太平出了意外,罗书记临时对此次汇演的领导班子作了调整。罗书记当众宣布,由公社的宣传委员邵学江担任领队,负责全盘调度;由张曼丽接替保太平任副领队,业务方面的工作由她全权负责。

  好在保太平主要从事组织领导工作,很少在具体节目中担任角色,因而对此次汇演的影响不是很大。

  宣传队的全体人员被拖拉机拉进县城,住进了县革委招待所。

  当天晚上,组委会召集九个代表队的负责人召开了预备会,交代了有关事项,然后便让九位负责人抓阄,从而决定汇报演出的顺序。邵学江手气平平,竟然抓了个倒数第一。

  第二天早上,九个代表队按照抓阄决出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龙,举行化装游行。演员们穿着戏装,脸上涂着花里胡哨的油彩,沿着几条主要街道招摇过市。一时间管弦齐鸣锣鼓喧天,引得县城里的居民纷纷驻足观看。

  根据组委会的安排,汇报演出每天只能进行两场,时间分别是下午和晚上,上午则由各代表队自行掌握,或排练或走台。乌蒙公社代表队因是最后一家,演员们便都显得有些松懈.上午排练节目的时候,大伙都懒洋洋的,随便应付一下了事。下午和晚上,他们也不去观摩兄弟代表队的演出,而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搂肩搭臂地压马路逛大街。反正有吃有住还有戏看,大伙乐得逍遥自在。邵学江有些着急,就找张曼丽商量对策。张曼丽却像丢了魂魄一样,显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邵学江越发急了,就说张曼丽你是不是还想着保太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早就眉来眼去地暗送秋波了。张曼丽并不否认,说我就想他了怎样?难道犯法了不成?邵学江说,你爱想谁我管不着,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头顶尿脬认不得轻重。这次汇演要是给搞砸了,你和我都猫抓蓑衣脱不掉爪爪!

  汇演进行到中途的时侯,演员们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排练节目也认真了,也不再三三两两地压马路逛大街了。张曼丽不知道其中缘故,就问肖芬。肖芬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张曼丽说我真不知道。肖芬沉吟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张曼丽一条小道消息:县里打算通过这次汇演发现一批人才,然后择优录用,正式招收到县剧团。张曼丽说,这又是何苦呢?看着那些笨手笨脚刻苦用功的业余演员,张曼丽心里只是觉得好笑。

  终于轮到乌蒙公社代表队了。

  上午,张曼丽带着大伙在影剧院里走台。县里的舞台比公社的舞台大了好多,演员们都有些不太适应。

  下午,乌蒙公社的汇报演出正式进行。观众席的前排坐了不少县里的头头脑脑,张曼丽注意到,宣传部长高天云也在里面。

  演出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演员们都很卖力,演得一丝不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乐队的演奏也很认真,达到了空前的最佳水平。

  轮到《智斗》一场,却出了点差错。不知怎么搞的,心猿意马的张曼丽竟然把阿庆嫂的唱词忘了。她在台上尴尬地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引得台下嘘声四起,有人甚至鼓了倒掌。直到演胡传魁的二胖小声给她提词,她才又接着往下唱。《智斗》这场戏她排演过不下百次,唱词和对白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按理说是不该出纰漏的。

  当天晚上,组委会从各代表队选出一批优秀节目,举行了一场公演。由于文化生活贫乏,影剧院里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

  公演结束之后,接着举行了发奖仪式。出乎意料,乌蒙公社竟然获得第二名的殊荣,仅次于城关代表队。

  张曼丽代表乌蒙公社上台领奖,给她颁奖的居然是高天云高部长。高天云把一块镶在镜框里的大红奖状递给张曼丽,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张曼丽挣出手来,就见高部长意味深长地向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各代表队开始打道回府。乌蒙公社代表队的人正在往车上装道具,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匆匆赶来,问谁是张曼丽。张曼丽说,是我。秘书就通知张曼丽,叫她暂时不要回去,宣传部高部长下午要接见她。

  秘书走了以后,大伙再看张曼丽的目光就很复杂,怪怪的让人不好捉摸。邵学江阴阳怪气地对张曼丽说:祝贺你啦,高部长对你这么赏识,看来你进县剧团是没问题啦。

  归心似箭的张曼丽没有留下来等待高部长的接见。她去附近的商店里给保太平买了些麦乳精蜂王浆之类的补品,然后爬上摇摇晃晃的拖拉机,跟大伙一起回到了乡场上。

  张曼丽下车后没回宿舍,而是扯直跑到了卫生所。

  病床上已经换了个人,不见保太平的影子。

  张曼丽急吼吼地问值班医生:保太平呢?保太平哪里去了?

  医生用怪怪的眼神打量着张曼丽,说保太平早出院了,你找他干什么?

  张曼丽有些生气地说:这么快就出院了?还不到一个星期,你们就让他出院了?

  医生说:是他自己要出院的,又不是我们赶他。他说他只是肛门受伤,没有必要住院,回到学校里照样可以休息。他出院后,我们定期去学校给他换药……

  张曼丽没等医生说完,便猫抓火燎般离开了卫生所。她跑到社办中学,见保太平宿舍的门虚掩着,就莽莽撞撞地把门推开。保太平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已经有些红润。听到门响,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张曼丽,便无声地笑了。张曼丽张开双臂,像只小鸟一样扑到保太平身上。

  八

  星期天下午,张曼丽终于在乡街上见到了马巧珍。

  张曼丽说:马姨。

  马巧珍说:是曼丽啊,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好一向没回红土沟了吧?乡亲们都在念叨你呢。

  张曼丽说:马姨,请你去我宿舍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马巧珍说:是不是想跟金锁结婚的事?你等一下,我把鸡蛋卖了就跟你去。其时马巧珍正在街上出售鸡蛋。她的背箩里装着二十来个鸡蛋,下面垫了厚厚一层荞糠。她将背箩摆在面前,等着顾客来买鸡蛋。

  于是张曼丽只好站在马巧珍身后,等着马巧珍卖鸡蛋。

  先后有几个顾客来看马巧珍的鸡蛋,问了价钱,嫌贵,摇摇头走开了。最后,一个工人模样的小老头看中了马巧珍的鸡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老头买走了马巧珍的鸡蛋。

  马巧珍一边用手指蘸着口水数钱,一边跟着张曼丽走进公社大院。进了仓库改成的宣传队集体宿舍。张曼丽让马巧珍坐在她的床上。她给马巧珍倒了一茶缸开水,里面加了两勺白糖。马巧珍喝着糖水,张曼丽就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刚织成的毛衣,递给了马巧珍。

  张曼丽说:马姨,这件毛衣是我织给李金锁的,麻烦你交给他。马巧珍笑了起来,说:曼丽你懂事了,也晓得体贴自己的男人了。张曼丽不接话,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竟是一块大红的灯芯绒衣料,还有一条银制项链和一对玉石手镯。张曼丽将这些东西重新包好,也递给马巧珍。

  张曼丽说:马姨,这些东西是李家当初送给我的订婚礼物,麻烦你替我还给李家。

  马巧珍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她说:曼丽,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曼丽说:意思明摆着的,我要跟李金锁退婚。

  仿佛晴天白日打个炸雷,马巧珍一下子呆住了。

  张曼丽说:你转告李金锁,就说我对不起他,请他把我忘掉。他的救命之恩,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马巧珍不解地问:既然要退婚了,你咋又织毛衣送给金锁?

  张曼丽说:我织毛衣送他,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这是另一码事,不能和退婚的事搅在一起。

  马巧珍说:曼丽,你能不能不退婚?你看李家条件多好,金锁对你多好……张曼丽说:马姨你不用多说了,我的主意早已拿定。跟金锁在一起,我会痛苦一辈子的。

  马巧珍深深叹一口气:你叫我跟李家咋开口啊!也罢,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跟李家办交涉吧。

  张曼丽向马巧珍深深鞠了一躬:马姨,那我就太感谢你啦!

  第二天上午,宣传队的全体人员集中在礼堂开会,学习两报一刊社论。报纸还没念完,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叫着:我要找张曼丽,张曼丽是我媳妇!张曼丽,你给老子出来!……

  大伙的目光齐刷刷射到张曼丽脸上,张曼丽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

  一个出去上厕所的女孩子推门进来,小声对张曼丽说:你对象来了,在外面大吼大叫,嚷着要见你呢。

  念报纸的邵学江露出一脸的不高兴,说张曼丽,有事你出去跟他单独谈吧,别影响大伙的政治学习。

  张曼丽羞愧得无地自容。张曼丽起身走出礼堂,看到了刚从红土沟赶来的李金锁。仅仅一夜之间,李金锁仿佛老了十岁。只见他面容憔悴头发蓬乱,双目深陷两眼血红,简直跟流落街头的疯子一般无二。在他身边,围着几个看热闹的闲人。李金锁见到张曼丽,似乎愣了一下。张曼丽说,有什么事进屋谈吧,别在这里胡闹。李金锁于是听话地跟着张曼丽进了宿舍。

  李金锁一进宿舍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得十分伤心。边哭边央求张曼丽,看在他有救命之恩的分儿上千万不要和他退婚。他说人活脸树活皮,退了婚他就成了被人抛弃的撇货,以后谁还看得起他?他还说他对张曼丽的爱情比大海都深,离了张曼丽他简直没法活。张曼丽的心差不多快让他给哭软了。张曼丽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心一软这辈子就毁了。

  张曼丽说:李金锁你别哭了行不?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李金锁居然说出两句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文辞雅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张曼丽说: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我跟你不合适。李金锁说:你真的恁么无情无义?

  张曼丽说:我宁愿去死,也不会嫁给你。

  李金锁一听这话便绝望了,拼命用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射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他咬牙切齿地说:张曼丽你听好了,老子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公社武装部长听说李金锁在宣传队宿舍里闹事,立即带了几个民兵赶来,把李金锁连哄带拖地弄走了。李金锁走出好远一截,仍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张曼丽,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罗汉鼎书记派人把张曼丽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劈头就问:听说你要跟李金锁退婚?

  张曼丽说:已经退了。

  罗汉鼎说:既然退了,人家为什么还来找你闹事?

  张曼丽说:我咋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罗书记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张曼丽啊张曼丽,你真是一根竖不起来的猪大肠。你是我们公社的先进典型,扎根农村的事迹都上过报纸,那婚咋能说退就退?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张曼丽默然无语,心里乱麻麻的。

  罗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到张曼丽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张曼丽瞟了一眼,那是县剧团招收工作人员的登记表。

  罗书记说:组织上对你向来比较关心,尤其是县委宣传部高部长,一直认为你是个人才。这不,人家高部长特意派人送来这份表格,点名要把你招进县里剧团。哪防你一点也不争气,关键时刻为退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张曼丽仍是沉默不语。

  罗书记说: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跟李金锁重归于好,今后也不提退婚的事,我立马就让你填表,你看咋样?

  张曼丽沉吟片刻,果断地摇了摇头。

  罗书记说:看来你是病入膏肓,已经不可救药了!

  罗书记将那张表格撕得粉碎,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时隔不久,李金锁又来公社大院里闹了一回。

  张曼丽事先得到消息,躲到学校去了。后来听别人说,李金锁目光呆滞蓬头垢面,精神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在公社大院里时哭时笑,逢人就讲他与张曼丽的隐私。他说张曼丽的身子早就被他破了,张曼丽已不是黄花闺女了。幸好人们都不相信他的胡说八道,认为他是有意诬人清白,吃不着葡萄才讲葡萄的坏话。当然,也有人半信半疑,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张曼丽去街上买东西,有人就曾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小声骂她:皮蛋。

  又一个星期天,宣传队在乡场中心的小广场上举行公演。

  星期天也是集日,乡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呵气成云挥汗成雨。宣传队事先做了准备,请人用木板在广场一隅搭了个简易舞台。来赶集的老乡们听说有戏可看,便纷纷涌向广场,将舞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下午一点,演出正式开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张曼丽正在后台化装,冷不防李金锁已经摸到身边。此时的李金锁形销骨立,模样十分骇人。他嘴里喷着酒气,脸上的肌肉可怕地痉挛着,一对血红的眼珠子瞪得比汤圆还大。

  张曼丽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说:李金锁你干什么?

  李金锁说:我要你最后给我一个答复。你说,你愿不愿意同我结婚?张曼丽坚决地说:不,我不愿意!

  李金锁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好吧,既然你恁么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了。我跟你到阎王爷那儿去领结婚证吧!

  张曼丽还没反应过来,李金锁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捆绑在腰间的一包火药。他掏出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引线。然后便饿狗抢食般扑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张曼丽,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药捻喷着火星,哧哧地燃烧着,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张曼丽猛然醒悟过来,就拼尽全力与李金锁展开了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她发了疯一般又踢又咬,双手并用要把李金锁推开。终于,李金锁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然而李金锁毕竟是终年巡山跑路的人,虽然腿瘸了仍然很有力气。李金锁很快就站稳身子,再次反扑过来。张曼丽伸出双手死死抵住对方腰间的火药包,顽强地推拒着、撑持着。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就稍稍隔开了一点距离,大约两尺左右。

  火药包上的引线已经快燃到尽头了。

  女报幕员正用蹩脚的普通话在台上报幕:

  下面一个节目:小提琴独奏——《花儿与少年》,演奏者,张曼丽!

  报幕员话音刚落,突然轰的一声,后台冲起一团黑烟。少顷,张曼丽踉跄地冲上舞台,手里却没拿小提琴——不,她的两只手臂已经不翼而飞,断茬那儿正在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她那连衣裙的上部也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给撕开了,两只丰满而坚挺的乳房赤裸裸地暴露在观众眼前。她的目光充满无边的恐惧与绝望,痛苦地仰望着深邃而湛蓝的天空。随着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子一晃,颓然倒在台上。

  舞台监督邵学江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拉幕!拉幕!快把大幕拉上!……两个小伙子冲上舞台,分别从两侧拉住幕布,牵引着向舞台中间迅速合拢。

  观众全都呆了。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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