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姑娘的黑匣子（上）

　　１

　　春分那天，赵小眼睛从外面回来，把衣服扣子弹开，一只手探进去，抓出一个毛茸茸的白毛小狗崽子，举向张豆豆。

　　小狗崽子一身雪白雪白的毛，估计还没满月，眼睛像是怕阳光那么一晃，半睁着。

　　张豆豆一溜小跑，奔向小狗，对赵小眼睛一点都不陌生，用手轻轻理了理小狗白白的毛，摸了摸小狗阔阔的嘴巴，它叫什么名字？赵小眼睛嘿嘿乐了，你就叫它艾小爱吧。

　　张叉子和贾姑娘一听，怔住了，对视了一下，都感到奇怪，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张豆豆嘻嘻哈哈，连说，真好玩，好漂亮，大宽叔太逗了。

　　赵小眼睛眼角一扯，对着贾姑娘，好玩也不如老人家的黑匣子，啥时让我好好瞧瞧。

　　２

　　每天一大早，太阳刚刚露出大红脸，不少人就都挤到贾姑娘的门口，站好位置，扒着眼往里看，等着这个人出来为他们开门。

　　不分好赖天，几乎天天如此。不长时间，贾姑娘背剪着手前面带路，领人进屋。

　　不算街心却也不偏远，这个胡同叫芳邻渡，是这座城市相当出名的一个地方。几乎人人皆知的芳邻渡，多年来因为有了“贾姑娘”更是名声在外了，如若有人打听芳邻渡在哪儿，大多数人会说，八成是去找“贾姑娘”的吧。

　　名字就是这么回事，一旦有人叫开了，就一个传一个，时间长了，就固定下来了。人的名字还有一个功能，能成为本人的一个牌子。

　　贾姑娘似乎没有名字，没人叫得出他的名字。“贾姑娘”这个名号是胡同里的人给起的。一个已经进入暮年的老头儿，像个谜一样，也像个标签，贴满芳邻渡的每个角落。

　　贾姑娘不是芳邻渡这个老胡同土生土长的人，但其在这个胡同已经居住有几十年了，没儿没女，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倒也乐在其中。芳邻渡的人，包括这座城市的许多人，都知道贾姑娘有个绝活，他用这个绝技换回口粮，把他滋润得倒显得青春年少，乍一看，脸上没皱纹。

　　他的腰际有一个红色小布囊，囊里有十几根闪着亮光的银针。平日，他总是把布囊用一根红色的细绳系在腰间，悠悠荡荡，走路一摇一摆，特别醒目。这银针让他名声在外，因为他用这银针治好了无数人的大病小病，有的人不进医院专奔他这里。

　　他的房梁上成年累月悬挂着一个黑色方形小匣子，关于这个，贾姑娘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这个黑匣子是楠木做成，匣盖雕有青龙，两个堵头各有一头狮子把门，其中有一个宝贝，里面装着清末时一位将军的一把佩刀。那刀寒光闪闪，是他的祖上留下的，一到晚上，能发出尖啸声，看见它，能把人的魂儿吓丢，为了保险起见，贾姑娘总是把这个黑匣子悬挂在家里的房梁上，用一个粗如小孩子胳膊的绳子吊着，像水浒传里金枪手徐宁看护他的祖传宝贝黄金锁子甲一样。但若问问说这话的人，你看到了吗？他们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看到，至今没有人能够知道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猜疑一个一个出来，搞得人摸不着东南西北，因此，这个小黑匣子也就成了一个神秘符号，随着他在芳邻渡生根存留，让许多人心生向往，有好事者想对他的黑匣子下手，都没能如愿。

　　３

　　芳邻渡人进人出，热热闹闹，风有些软，叫南风，拱得人心一漾一漾的。

　　张叉子踮着脚，把一辆三轮车推到距离住处有一千米远的地方，车上有一个棱角光秃秃的木头箱子，油腻腻的，上面有一个铁支架，挂满了新崭崭的自行车轮胎，还有一个用毛笔写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磨菜刀”“配钥匙＂，字很大，歪歪扭扭。

　　这是她的一个手艺，她修自行车不比别人差，在经过了一番考察后，她决定把修车摊安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定会让她很受用。

　　这活儿她在乡下干过，熟得像脚底打油，滑溜着呢。

　　修车摊刚刚安顿好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迎来了第一个客户，这个人说，他的自行车刚刚从家里骑出来不到一公里，就听到“咣”的一声炸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四外看看，以为是哪个淘气的小孩子在放炮仗。心是这么想，却感觉到自行车骑着越来越沉，后面的车胎发出“扑扑”的声音。下车子一看，后面的那个轮胎一点气儿都没有了，瘪得钢圈直啃地皮。

　　真他妈倒霉，这天也不热，怎么能放炮呢？男子嘀嘀咕咕。

　　张叉子一看就明白了，稍一探腰，一闪身，右手抓住车子大轮盘上面的一个支架，一下子将自行车从半空中翻了过来，两只轮子朝上稳稳地放在了地上，不闪腰，不岔气的，两手来回揉了一下轮胎，把一个车扳手探进去，从里面把内胎拽出来，像拉出一根红色的猪肠子。

　　一豁子长的大口子，张叉子用锉刀仔细地锉着，不一会就出现了白绒绒的小细毛。她比量了一下，用剪子铰开一块红色皮子，打开胶水盒子，在上面画着圆涂抹了一下，将皮子贴上去，用手按紧，在上面吹了吹，用小锤子砸了砸，复又把内胎放进去，用高压气筒打满气，还是一探身，右手抓紧支架，一较劲，稍一探腰，自行车在空中抡了个半圆，稳稳地放在了那里，整个过程用不到十分钟。张叉子现在做的就是这活儿。

　　这是张叉子的一个手艺，虽然修自行车不怎么复杂，但没有几个人愿意干这件事，尤其是个女人，在乡下那是一道风景，在城里也是少得可怜。

　　一天两天过去，她的修车摊成了闲人聚会的地方，一些中老年女人愿意到这里凑热闹。她们聚在一起不是扯闲篇，就是摔扑克，还有不少闲散的中年男子常来这里聚堆，愿意摆副象棋杀个人仰马翻。渐渐的就有好事者开始探寻起她的身世来。很快，张叉子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的丈夫在蹲监狱的新闻开始蔓延，大有传遍整个芳邻渡的趋势。还有的人说，张叉子在家里经常挨打，多次喝药自杀未遂。

　　这些说法被一一证实，张叉子的男人的确是在蹲监狱，她也真的喝过农药。张叉子起初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惯偷，等知道时，晚了，已经结婚了，不到一年，她就有了张豆豆。

　　这家伙整日游手好闲，与几个小混子混在一起，家里有地也不种，把田里的活儿全部丢给了张叉子。春种秋收，张叉子一手包了，没有办法，由于张豆豆还小，有时不得已把孩子带到田地里，任凭风吹日晒。她不敢管丈夫，也不想管，就是想管，十天半个月也抓不住一个人影。仅仅一次，一个中午，在家里，她说了他几句，这个人正在炕上喝着啤酒，醉眼迷离，一下子就将啤酒瓶子甩过来，狠狠地打在她的头上，张叉子当即血流如注。这人口里骂骂咧咧，明天就把你卖了，卖给村东头的老光棍子。说完，还真把桌子推翻了，下来抓起张叉子的前襟，死命拖着往外走，一直走到村东头的那个光棍家，把她往屋里一扔，喷着酒气，指着光棍，卖给你了，给个价吧，要不让她陪你一个晚上。

　　张叉子满面鲜血，任凭他摆布，一点也不敢说个不字，还是那个光棍好说歹说，商量来商量去，这家伙才罢手。

　　活着比死还痛苦的张叉子，万念俱灰，精神开始恍惚，心像日头落进湖里，死了，在张豆豆熟睡的时候，吃了农药，被发现后，救了下来。

　　张叉子在众人的帮助下，有了一次对待丈夫的强硬，坚决地提出了离婚申请。由于女儿的长大，加上张豆豆学习成绩的优异，她离开乡下进城生活了。

　　知道了这些，芳邻渡的男人女人没有幸灾乐祸，对张叉子没有恶意，有时没活干就往她这里凑合，搬个小板凳子与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愿意拿她的名字开玩笑，说你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字，都土掉渣了。

　　张叉子抿嘴笑了，咂了一下嘴皮子，忽地感到流进心里的，除了暖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我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后，父亲着急了，就对母亲说，生孩子得赶紧走个岔道了，若不然，这辈子哪还能有儿子？结果又生了我，让父亲难过了好几天，责怪母亲说，让你走个岔道，你偏偏出叉了，这个闺女就叫“叉子”吧。咦，我张叉子就是叫“叉子”，也不会“叉”事，你们想配钥匙，还是想磨剪子都拿来吧，我免费为你们服务，保你满意喽！


　　这些人就有了甜滋滋的喜悦。

　　４

　　赵小眼睛敞着怀，肩上扛着艾小爱，打张叉子的修车摊路过，看见张叉子两只手按着刀把前后有节奏地推着，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像踩着棉花，高一脚低一脚向张叉子身边凑，倭瓜子小眼睛一转，打趣说，嗬，叉子姐可真行啊，还是个多面手呢，明天给我的刀磨一磨，我请你下大馆子，吃大餐。

　　张叉子眼皮一撩，一天挣多少钱哪，请我吃大餐？房子还没混到手，还吹大话呢，赶紧攒钱吧，将来让媳妇住进新房子，好让你爸妈放心，别整天抱着那么一个小狗，不干正经事。

　　赵小眼睛涎着脸，嘿嘿一乐，从肩上把艾小爱放下来，手摩挲着艾小爱的毛，我得赶紧走了，若不去晚了人多怪挤的。

　　张叉子看了一下赵小眼睛毛糙的背影，喊了一句，干吗去？赵小眼睛撇着小碎步，没有回头，声音却飘了过来，我给艾小爱打预防针。张叉子看了看赵小眼睛远去，扯回目光，对着她身边的一些坐在那里打扑克的闲人说，你们别整天光想着吃饱了不饿，自己神仙般快活，有时间帮着我的这个小兄弟琢磨琢磨，他到现在还没有处女朋友，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在乡下相看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有相应的女孩子。我的这个小老弟虽然是个农民，眼睛小，心高着呢，这不是吗，想着在城里闯出一条路，就说啥也要来到这里找活儿干，别看他像个孩子一样，能干着呢。

　　张叉子边说边修车，有的手闸坏了，有的车链子折了，有的中轴珠子磨没了，整个一个上午她忙忙活活，等到她中午再看见赵小眼睛时，这人又换了一个模样。赵小眼睛的头发上，肩膀上，脏脏兮兮的，没有一点模样，乍一见都有点让人认不出来了。

　　张叉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大宽兄弟，你怎么老是在我们这附近游荡，我今天都看见你两次了，艾小爱的疫苗打完了吗？怎么你的身上沾了一层水泥，又到哪里去干活了？

　　她的一双手立即变成了两把小扫帚，在赵小眼睛的身上扫来扫去。

　　赵小眼睛呵呵乐了，我给艾小爱同志打完疫苗，接到了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芳邻渡一家建筑材料商店要找临时工，就去了，到那里一看，是雇我们往车上背水泥，我和朋友一商量，干脆干吧，我们四个人两个打下手，两个往车上扛水泥，累了，我们再换换，不到一个小时，这活儿我们全干完了。

　　赵小眼睛还沾着水泥灰的脏手往兜里一伸，抓出一张打着脆响的五十元钞票，叉子姐，我今天没白忙活吧？回去我要给艾小爱同志买点营养品，我去到市场给这个馋家伙买点猪肝、猪肺，让它快点长，不过艾小爱同志就是猛劲长，也就只有三十厘米高，是个矬子。

　　张叉子两只手临时变成的小刷子，边打扫赵小眼睛的脏衣服，边咯咯乐，大宽兄弟，你对艾小爱还真有这么大的感情呢，不就是个小狗吗？听得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一个把动物当做生命宠物族了，我也看见过不少这类人，一天到晚领着一个小狗满街遛，还一口一个儿子，或者是一口一个女儿叫着，不时地抱着亲嘴呢，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好肉麻呀！还有的人，一到了冬天，特意为小狗做套衣裤，四只小爪子都包上了，人模人样的，我看呢，这样的人甚至连他妈他爹都没有这狗儿子亲。

　　这个不好说了，反正我喜欢狗是一码事，照顾我爹妈和媳妇是另一码事。你说说看，我一天除了干活还能有啥爱好，泡电影院没有时间，还得买电影票，想上网打游戏家里还没有电脑，整天泡话吧，也挣不着钱哪。叉子姐，你都不知道啊，别看这城市灯红酒绿的，其实咱们一点也沾不上边儿，到哪不花钱？就是上公厕也得花手纸钱呢。我可不敢乱花销，还得攒点钱回家把房子盖了，若不我爹又说我没正调了。我从宠物市场花六十块钱买了艾小爱，就是让它在我闲着的时候为我解闷，没有它都得憋屈死我，我少吃一口把狗粮省下了。

　　赵小眼睛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两年了，干活儿全是打快锤，没有固定的工种。他会开播种机，可惜在这里这个不算手艺的技艺就废了，派不上用场。好在打短工还是比较灵活，与几个人一撮合，就能干上一份活儿。比如，他们在那个住宅小区一蹲，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会有人找他们往楼上扛沙袋。这可是一个绝对的出苦力的活儿，想想看，一袋湿漉漉的河沙得多沉？最低也得有一百二十多斤，碰到一个住五楼以上的雇主，要使用两立方米的河沙，就是四个人分摊扛沙，每个人也得扛至少二十多袋，每个人五十块钱拿到手，体力不透支那才怪呢。像这类的活儿，赵小眼睛和他的几个弟兄可没少干。尽管这样，赵小眼睛的几个铁哥们儿，还是一点都没有返乡的意思，他们宁肯挨这种劳累，也不愿意回去顺着垄沟找豆包，死热荒天地在地里干熬。况且农村每家那点土地好干啥呀，一年四季看着老天拉拉着脸吃饭。就为了这个，赵小眼睛算是想好了，才不回家呢。张叉子一听乐了，大宽，我刚才还说你没有媳妇呢，我让他们这些老太太给你介绍一个，你不是说你没媳妇吗？难道你骗姐呢？

　　赵小眼睛盘腿坐在马路牙子上，心肥肥盈盈的，瞅着张叉子，哈哈乐开了，叉子姐，我是和你说着玩呢，我有媳妇了，可你刚说完让这些人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就让他们为我扯个人呗，省得我怪寂寞的，一天到晚憋得像鬼挠门似的，痒痒得没着没落。

　　张叉子脸一沉，美的你，嗬，吃着碗里瞅着锅里？也不害臊，你媳妇不在身边，我可得管管你，我现在看出来了，你这个人有点不务正业，有点贪，还不是一般的贪呢，贪干活儿还行，贪这个可不行。

　　赵小眼睛傻唧唧乐了，叉子姐，那不是贪，那叫寂寞。

　　赵小眼睛站起身，扑了扑，打了一声招呼，叉子姐我要去市场了，顺便就回家了，家里有事要做吗？

　　张叉子望了一下赵小眼睛，没啥事，咦，对了，你帮我把洗过的几件破衣服拿回家吧，这天闷热闷热的，连一点风都没有，阴天呼啦的，好像要下雨了。天如黑灰色的大幕样低垂着，潮热像生了根一般，黏黏糊糊，在人群中酽酽地不肯离去。

　　不到一分钟，赵小眼睛横墩墩的影子不见了。

　　５

　　贾姑娘的屋子挤满了人。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被男人搀扶着，想必是她的丈夫。她惨白着脸，嘴唇紫得有点发青，眼睛偶尔扑闪着令人发寒的翅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来病情的确很严重。

　　男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不拉叽的，没有一点元气。

　　贾姑娘的手在长发上滑溜一下子，用一个皮套在后面扎结上，走进厨房，洗了洗手，回身翻了翻女人的眼皮，立时明白了。

　　他尖着嗓子说，怎么不把人往医院送，我这庙小，没有啥打人的家伙，万一耽误了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出现了问题毁了我的名声事小，把人的命搭进去麻烦大了。你们还是把她送到医院去吧。

　　男人的话水阴山寒的，死了的元气又漾儿漾儿地复活了。

　　她是我老婆，医院的大夫说，她得的是妇科病，需要手术，耽误时间长了，容易惹出大麻烦。我问了一下，手术得花多少钱？那个大夫伸出四个指头在我面前一晃，我问，是四千块钱？这个人摇了一下头，告诉我是四万。我一听就傻眼了，偏巧，这话让我老婆听到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啥也不到这医院看病了，更别说手术了。我们两个都是从农村来到城里打工的，哪有这么多钱，可没钱砸锅卖铁也得治病啊，尤其是我更得张罗给我老婆治病了。可我老婆死犟死犟的，说啥也不干，说有这四万块钱，能给残疾儿子娶一个媳妇。我说，不看病，人都没了，还谈什么给儿子说媳妇，赶快看病吧，况且她才五十多岁，治好了，还能活多少年呢。我老婆早就听说你是个神医，我也打听到了，你治病有时都不要钱，该给人节省的一点都不浪费。我们倒不是图点啥便宜，话还得说回来，就是想少花点钱把病治好了。

　　贾姑娘说，医院的手术设备还是比较全的，我这里啥也没有，你们能信得过我？叫你一声小老弟，还是到正规医院去吧，我不是推你们，这可真不是一件小事，你们是农民吧，况且我知道，在医院手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是按照比例给报销的，这不就省下钱了吗？


　　男人的脸积满了红晕，散着哭腔说，大哥，我都打听了，现在的医院可黑了，大夫若是知道你参加了合作医疗，你不是能报销吗，就会往死里要你手术费和药费。本来你花不了那么多钱，这下倒搭钱了，我们一个出苦大力的，哪能受得了他们这些人算计。说句实在话，我是差这个才来你这里看病的。

　　男人的媳妇挤着眼睛盯着贾姑娘，一道微弱的眼光分明藏着几分无奈和凄寒，黑紫着嘴唇，声如蚊蚋，大哥，你帮我一下吧，我们都相信你的医道，让我省点钱吧，过后我给你买酒喝，说着，俯下身来，要给贾姑娘跪下。

　　贾姑娘吧唧吧唧地咂了一下嘴巴，急忙过去搀扶，一句话不说，双手举向脑后，把头发用皮套紧了紧，浑浊的眼珠子，活泛地对着男人，抖抖尖厉的嗓子，你赶紧把她扶在凳子上，我试试看。

　　贾姑娘坐下来，拽过女人的一只胳膊，望定了女人，手指按住腕部，忽而一起一伏。

　　他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支笔，在一个封面有些陈旧的厚厚的大本子上，用钢笔不停地记着什么，字迹相当潦草，让人一点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内容。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的手离开女人的腕部，眼光在女人的手上打着转悠，翻看了几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对着男人，你是怎么搞的，对你媳妇太不负责任了，这病已经攒了至少有一年多了。她的病得在子宫，快六十岁的人了，例假早都没了，而她却常常来例假，还很不规则，她经常体乏无力，怎么喝水都渴，两天不吃东西也不饿，还整天昏昏沉沉的，有时一闭上眼睛，经常出现死去的亲人。

　　贾姑娘还没有说完，女人忽然感到眼前花了一下，心头乌黑黑的云头退了去，窝着的风漩起散去，风平浪静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唧唧地说，大哥，你就是活神仙，我的这个病也看了几个大医院，一个地方说的一个样，没有一个说准的。这回遇到你了，我能省钱也能看好病，我的命能保住了，能看到我儿子娶媳妇了，也能抱上孙子了。

　　你躺到那张床上去吧，把后背露出来。

　　男人帮着她把衣服撩起，女人露出精瘦精瘦的后背。

　　贾姑娘碎着步进了厨房，向脸盆里倒进一壶滚烫的热水，在一个圆润的小高脚杯里捏出一撮花椒，从另一个方形小盒子里捻出两片泛着白毛毛的艾蒿子叶，将一个红色小罐子里的南瓜子捧在手上，使劲揉搓，两手张开缝隙，一粒一粒的南瓜子鱼样跃入水中，随后从腰间解下那个红色小布囊，打开封口，是一条细细的黑色小绳勒掯着。

　　他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探进里面，窸窣了两下，捏出三枚闪着寒光的银针，在眼前晃了晃，将针尖倒转含入口中，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扑的一吐，银针像瘦瘦的小蚂蚱打了个翻身，跳了下去，沉入水底。

　　他双手放平，罩在脸盆的上面，慢慢下沉，直至接触滚烫的水面，忽然，他把手指迅速收缩，捏成一束，猛地插入水中，眨眼之间，他的手复又跃出水面，水珠飞溅，三枚银针已经夹在他的指缝间。

　　拥满整个七十平方米屋子的患者和家属，被他的这一系列怪异的做法看呆，抻长脖子收不回去，都不说话，声音像海绵吸水，一干二净。

　　贾姑娘把银针含在口中，在女人的后背腰际处，轻轻拍了数下，将三枚银针一个一个捻进去，三枚银针就呈三角形状，如在坦荡的平原，竖起三个井架。

　　一个小时过后，女人感觉清爽了许多，嘴唇开始变得红润，像涂上了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