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馅饼到处是陷阱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北京,长安街,初冬
  • 发布时间:2011-04-07 10:52
  离开北京后,有一天在微博看到冯唐说,冬天不堵车的时候过长安街,心里想,真是底子太好的一个城市,被这么糟蹋还能这么美。忽然想起刚到北京的时候是初冬,挂在树上的银杏叶黄得耀眼,整条街都金灿灿的,踩上去有种嘎吱作响的温柔。我在清华的天桥上看风景,天桥下有一个男生正在看信,清新文艺得像《窗外》里的柏原崇。那时我寄居在好友宿舍。她和同学恋爱,男友是厦门人,毕业后回了厦门,而她决定留在北京,理由是生活在北京有种优越感,仿佛生活在中国那么一小撮最靠前的位置的优越感。她当时的口吻自在又悲凉,后来,有一个学者揪出了这种情绪的根源:北京其实是中国的头等舱。

  这个城市的阳光无论春夏总是一副温暖的不恼人样,常年不停电,不停水,公交四毛钱,中国最大的宫殿旺季开放也不过才五十块,四季鲜果从来不缺,与旱灾水灾绝缘,唯一恼人的是沙尘暴和高房价。天朝电视台谈论的永远是这个城市的天气、物价、人民情绪、吃饭问题,好像中国只有一座城,它的名字叫北京。

  那时我对这种虚伪的体贴茫然不知情,即使有点不得其门而入的纠结,也仍怀着万丈雄心毅然孤身奋战。生活出乎意料的孤单又坚忍,我常常一个人工作,默默回家。名校经济专业出身的男上司瘦削少话,直到有一天部门聚会KTV,他吼出张楚的《蚂蚁蚂蚁》。灯光陆离,他平时平淡无波的面庞骤然有了青春的神采,歌曲结束,那神采又立即消失不见。后来才知道他竟然一直在不断写诗,计划出版诗集。他的妻子正辞职考研,已经开始了油画学习。他们的房子是租来的,小小的长方形,有一只白色的猫。他是四川人,她是山东人。在圣诞节的三里屯,入夜的后海,或者在鼓楼外的小店里,人潮中擦肩而过,总有他们。

  这是一座充满梦想又现实到令人发指的城市。

  到北京半年,最潦倒时我曾经交完房租口袋里只剩下二十几块。天气越来越冷,没有钱的我孑然一身,拿着一罐可乐,围着天坛外那段长长的灰色围墙慢慢踱步。天空里是密密麻麻的电线,一辆电车正从远处慢慢淡出,有种恍惚身在布鲁塞尔的电影感。回来时经过新街口,人来人往,路的右边,一个外国男子正和一个中国女人手牵手,没有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两人都夹着一支烟,透过喧闹仿佛能听到火苗在烟头一点点啮噬的声音。北京就是有这么一种范儿,虚荣自在范儿,只要搭上电车,抽上一支中南海,就那样走过颐和园都无比风花雪月气象万千,落魄和困顿都升华成了一种姿态。无论是在《恋爱的犀牛》中来不及掉下的眼泪,或者是崔健的演唱会吼破天的嗓子,甚至只是因为通宵排队骂出的脏话,都仿佛隐藏在北京犄角旮旯里的一朵理想的花。我无法自拔,像每一个从小地方来到天子脚下的人一样,艳羡而沉迷。

  后来,我换更好的工作,恋爱,买房,吃更好的馆子,过更忙的生活。新的一天从盗墓开始,睡眼惺忪在地铁迷宫中兜转。北京城的春天总是夹杂了巨大的脏的风,能把人吹扁。我扛着易拉宝四处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经过那些昂贵透明的橱窗,看着那些漂亮高傲的姑娘,觉得自己像个男人一样。最放松的是到家必搭的电梯里的两分钟,可以安然地让心静静跑一会儿,不担心有人涌入,不担心迟到,不担心爱变脸的上司,迎接的是一顿外卖的晚餐和一枕酣然入睡的梦。在一座充满隐藏的物欲的城市,没钱的人没有资格闲下来。在做公式一样完成人生的每一步操作之后,却发现不过是为了给父母也给自己一个继续成为都市沙丁鱼的理由。无忧无虑的快乐和无畏无知的勇敢终究越飘越远,感情和人生紧赶慢赶地奔向拐点。我像麦兜一样长大了,面对这个世界无法再做鸵鸟把头埋起来,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从小淑女变成女金刚。

  在北京工作很多年,过年却只回过一次老家。近乡情怯,尽管母亲还是殷勤如昔,但家乡的夜,被子和月亮一样冰凉如水。我逃也似的回了北京,门外天寒地冻,我在融融的暖气里却觉得无比失落。他乡没有变成故乡,故乡反倒成了他乡。

  离开那天最后一次经过长安街,司机指着旁边的高树说,看,好多乌鸦。乌鸦是紫禁城旁边常年的风景,黑压压的,一不小心头上就会撞上乌鸦粪,和所有宫廷剧结尾的镜头一样诡异。家具已经都变卖,空荡荡的公寓里只有一张来自宜家的格纹沙发。站在墙角,我和我的沙发合了一张影,然后关门,按电梯,下楼,从此离开。

  我一直以为一张火车票能决定一切,离开就意味着结束和重新开始,却在离开后才发现命运其实总在周而复始。那些细碎的回忆在体内不断发酵,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需要一场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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