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惯了拉菲如今要喝啤酒

　　1梁思玮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南中国海。季节已到初秋，北纬23.5度以南依然一派盛夏景象。公司的几十艘游艇就近停泊在海湾中，跟随波浪做着优美的弧线运动。

　　因为中午有VIP客户饭局，梁思玮早晨出门时刻意画了很精致的妆。男友阿翔酸溜溜地说，你上班打扮得像参加王子的舞会，下班邋遢得像灶台边的灰姑娘。梁思玮懒得与他争辩，她知道两人早晚要散，之所以还勉强纠缠在一起，不过因为城市太大，内心太空。

　　作为一个向往品质生活的姑娘，梁思玮大学虽然读的是广告专业，却对广告并不感兴趣，而是一门心思地看时尚杂志，学英文。她的理想是做时尚卖手，专为那些有钱没时间，有品质没追求，有追求没眼光的富人选购时尚用品，让他们不要赚着上流社会的钱，过着不入流的生活。

　　毕业后，梁思玮辗转任职于一家广告公司，两家时装公司，服务对象基本是乡镇企业家。最终，当她看到一家游艇公司的招聘广告，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看到曙光。在内地，玩游艇的都是追求品质生活的主儿，正像本公司的广告所言：在莱茵河上泛舟，在巴黎左岸喝咖啡。

2VIP客户饭局设在一间著名的粤菜酒楼。这是公司最近根据市场部的建议所做的调整。

　　起初，公司按照国际惯例安排自助餐，环境幽雅，气氛轻松。梁思玮曾经因此自豪地对那些在酒桌上献了口才献酒量，献完酒量还要献初吻的女同学描述本公司的酒局如何代表社会的一小步，文明的一大步。可惜很快，市场部根据客户调查，提出这样的酒局“不热闹”，没有亲和力，客户不喜欢。老板纠结了半天，决定放弃“文艺片”转投“商业片”。无论对于个人还是集体，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无时不在冲击着我们的决定，使所谓的决定，其存在的意义不是改变而是妥协。

　　梁思玮在这家游艇俱乐部已经工作了半年多。“酒局改革”之前，她是公关部默默无闻的小职员。尽管英语口语不错，可惜游艇俱乐部并未如她想象那样，到处都是穿阿玛尼西装，抽哈尼雪茄的绅士客户，她可以操着麻溜儿的英文与对方探讨约翰·列侬或伍迪·艾伦。事实上，来这里的老外大多中文讲得倍儿棒，更多的是一些煤老板与暴发户，他们热望的眼神，透露的不是对文明与艺术的渴望，而是小姐，来个段子。

　　入席前，梁思玮喝了满满一大杯热茶，身上涌出一层微细的汗珠。这是她在大学毕业那年悟出的门道，微汗的状态易于酒量的发挥，如果你平日里能喝四两，这时一定喝半斤不倒。当年，全宿舍的女生都是她这项发明的受益者，如今，她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从第一次酒局开始，她就发现能喝酒是一个比英文专业八级、计算机四级、社会实践优秀等更闪亮的红本。

　　3康德说：“大海之所以伟大，除了它美丽、壮阔、坦荡外，还有一种自我净化功能。”

　　每当阿翔以“接触客户太复杂，所从事行业容易滋生浮躁情绪”为由，劝梁思玮换工作时，她都会摆出康德的这句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我净化功能”强大的人，能在虚荣的行业中独善其身。

　　游艇俱乐部的会员几乎清一色是男性，偶尔有人带着自己半老徐娘的老婆前来。在梁思玮看来，那些女人，虽然嫁了有钱的老公，在自己面前也是毫无优势可言，直到严静的出现。严静看上去不超过25岁，未烫染过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脸上不施粉黛，却白得跟大理石似的，拿放大镜都找不出一个雀斑。梁思玮对严静很有好感，觉得她不像那些有钱的太太们那样俗气与盛气凌人。她曾经在一个加班的夜晚与上司阿罗八卦严静的“素颜”。阿罗不以为然地说，那白雪般的皮肤，那绸缎般的头发，都是打多少美容针吃多少胶原蛋白换来的？更别说什么燕窝虫草之类了，你可千万别以为“素颜”就是纯天然。见梁思玮在发呆，阿罗又补充了一句：“在咱们这种行业，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分清梦想与现实。”

　　一次客户晚餐，梁思玮帮严静代了很多酒，男客户们纷纷起哄，说她俩像失散多年的姐妹。严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被阿罗敏感地捕捉到了。“就算是姐妹，那也是一个崔莺莺一个红娘，一个林黛玉一个紫娟。”大家一阵哄笑，严静扬起手，娇嗔地对着阿罗的方向挥了一下，似打又像摸，欲拒还要迎。

　　第二天，阿罗把梁思玮叫到办公室，说有客户投诉昨天晚餐时丢了一条钻石手链，怀疑是“不小心”被坐在左手边的她捡到了。梁思玮沉默了足有十秒钟，将信将疑地问阿罗：“严静说她丢了手链？可她昨天根本没戴手链！”阿罗叹口气，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你捡了。你试试直接找她沟通吧，如果解决不了，我也没办法帮你扛着。”

　　梁思玮给严静打了几次电话，她每次都说自己很忙，有一次让梁思玮在一间咖啡馆等到了半夜，结果又爽约。最后，梁思玮不得不发短信给她，对于自己没有帮忙看管好她的财物表示道歉，并说明真的没有看到那条钻石手链。第二天中午，严静打来电话，笑嘻嘻地说：“我以为你约我干吗呢，原来是那件事啊。嗨，我都忘脑后去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梁思玮像被掴了一耳光一样脸涨得通红，终于明白了，严静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4梁思玮与阿翔在参加完一对同学的婚礼后正式分手。

　　那对同学是本科毕业后才开始恋爱，恋爱不到一年，就决定结婚。新娘说：“如果不赶紧结婚，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结婚。岁月让我们对爱情的要求越来越多，现实却极少给我们实现梦想的机会。”

　　出入豪华酒店，面对身家上亿的人，深夜带着酒气回到按揭购买的单身公寓。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梁思玮所在的部门已经换了两任上司。阿罗回潮州老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据说与老婆开了个小甜品店，第二任上司马小姐只做了短短的三个月，因为与客户开房被客户的老婆抓到而被开掉了，如今这位上司名叫Peter，是个85后，张口闭口都是“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吃穿用全名牌。梁思玮不明白他这样有钱，为啥还出来打工，直到有一天，一封电邮被错发到了公共邮箱里。发信人显然是Peter的母亲，在电邮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把家里的两套祖屋都“穿”在身上。梁思玮连忙悄悄把电邮删了。

　　有人说娱乐圈是个染缸，其实是染缸的又何止娱乐圈。

　　在游艇俱乐部做了三年，梁思玮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陪酒女王。其间认识过一个富二代，谈了两天半恋爱，后者说，我家给我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但我不喜欢她，如果你不介意名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梁思玮虽然不是冰雪聪明，总算不是初出茅庐的女生，太清楚男人嘴里的“一辈子”可能就是一瞬间。

　　5那天到来得毫无预兆。梁思玮只是像往常一样喝了一肚子的洋酒，发展了一个长着“咸猪手”的客户，上楼的时候还在心里盘算着可以拿到多少提成，一进门却忽然胃疼得直不起腰来。

　　梁思玮因为胃穿孔住了半个多月的院，中腹上留了一道明显的伤疤。不再能喝酒的陪酒女王相当于容颜不再的花瓶女明星，让老板感到十分棘手。梁思纬做了小半年的闲差，倍感无聊与受排挤，无奈辞职了。

　　毕业5周年同学聚会上，阿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梁思玮，你还在那个奢侈的半上流社会混着？梁思玮说，没了，准备重新入个踏踏实实的行业。阿翔微微笑了一下，大约是为了激她，故意甩了一句，难吧，喝惯了拉菲的如今要喝啤酒？梁思玮笑笑，心知那是真的挺难。就像你跟富二代谈了场不靠谱的恋爱，即使再来个踏实肯干愿意娶你的人，心里终究难免有些不甘与比较。所谓的自我净化，往往是净化那些污秽的、让我们不快的东西比较容易，而那些让我们舒适的东西，总会让人放松警惕，产生依赖。

　　所谓被虚荣所害的人，往往都是些聪明的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很好的享受，可偏偏这享受的钥匙又没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朝繁华落尽，便像错穿了他人锦衣，落寞无助。曾经的奢侈成了一柄无法逾越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