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貂蝉很寂寞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武汉,女上司,外婆
  • 发布时间:2011-05-25 13:51
  五元的乡愁

  有一种城市天然就是乡愁,在离开的时候方觉它的好。如同浪子不爱自己的家,在外面被人追着砍或者当了大哥戴满手金戒指之时,才忽然想起娘亲已老。

  我的好友告诉我一件事。她的丈夫,一个36岁的老男人,在移民加拿大后的某一天,于梦中醒来,要吃一碗热干面。深夜开火,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之后,终因原材料的不正宗而宣告失败。于是这个老男人就哭了,在蒙特利尔厚雪堆积的冬夜流下思念的眼泪。

  这个男人还不是正宗的武汉人,只是在武汉生活了几年而已。所以,武汉对于他来说大概是一个有情义的后妈。一个外乡人,来到武汉,能得到什么?首先是一碗噎死你的热干面。你会说,好难吃。但是之后你也学会像他们一样捧着面碗边等公车边搅拌,大口吞咽。然后你发现早餐没有这么一碗干腻的面条你这一天就不舒坦。然后,你离开了,但在某个雪后深夜,你忽然想吃热干面想得流泪——后妈喂大的孩子往往更馋。

  离开武汉后,有机会的话,你喜欢跟公司多申请几次出差的机会回来看看,莫名其妙地来寻觅这股乡愁。一出天河机场就直接对出租车司机说:“户部巷。”车费七十五块而你的乡愁价格是三元五角,加个蛋酒的话,正好五元。咦,热干面什么时候也涨了?以前才两元。

  一元五角的通胀不知泡了你心中哪一角落。

  想起往事一阵恶心

  我来到武汉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我当然就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女上司。就是那种任何职场新鲜人都会遇见的女上司——美丽、聪明、豪爽、有品味——抱歉这只是她自己想营造的效果。而事实是,即使我只是作为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与她初次相识,我也看出她皮袍下藏着的种种——小。不是那么美好的瑕疵,不是能装得来的猥琐,不是能修饰得了的土。在我试用期转正之时,女上司说要给我加工资,两百元。重点是她拿出好像给了我好大一笔恩惠的表情来问我:“你高不高兴?”

  我外婆在我读高中时每个星期给我零花钱还三百呢,但外婆从不逼问我高不高兴。我于是说:“那还不如一直试用吧,免得好像我欠了你好大一笔人情。”

  当时我拂袖就走,连给她产生表情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我到武汉的第一年。我对武汉人没有好印象是因为这件事,但是后来的十年我又深深爱上武汉,矛盾吗?没有恨就没有爱,所以一切的根源在于,你开始付出情感。

  江湖老大都有失业的时候

  习惯一个城市也要趁早、趁你还年轻。年轻才有足够的适应力,就像恋爱,少小年代互相爱慕,很容易为对方做改变。长大了,人老了、硬了、习惯根深蒂固了,人就自私了。很少见到两个老咖还能彼此迁就。爱一个城市也是此理,基本上我认为二十岁之时你来到哪个城市,你便是那个城市的人了。

  所以为什么波伏娃三十啷当岁来到纽约,觉得那儿的咖啡不好,厨子手艺差,没有艺术家,天天抱怨。那不怪纽约,怪她自己老了。二十岁时,我的第一间租屋,在武昌江边一个旧旧的小区。我真喜欢那个小区,每一栋楼前的樟树都比我老,到了傍晚全是提前菜回来的邻居,他们彼此问候“年七了毛?”——您吃了吗?谁说武汉话很粗鲁?

  武汉话里明明“您”是常用字。

  秋天的时候,树木落下黑色多汁的果实,一踩就脑浆迸裂,一地淡紫的清香。我住的那栋楼的下面是一所幼儿园。中午的时候放儿童歌曲,小孩出来做游戏。我失业在家,呆看老鹰捉小鸡看得发昏,油锅烧的鱼都爆炸了,我也忘记去给它翻个身。傍晚我吃着糊了的鱼佐一瓶小啤酒。幼儿园那位女老师就常年住在幼儿园里,我听到她一边冲凉一边唱《很爱很爱你》,我想她一定在失恋。她活得比我健康一点,却忧伤一点。我活得比她恣意一点,也迷茫一点。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没听过刘若英版本的时候,你会以为这个女老师的歌声真他妈好听啊。多老的歌了,多别扭的歌手,KTV都不点了的冷宫歌,却是一首我不敢听的歌,因为它伴过我最年轻的光阴。那时的我听到这样的歌真的掉眼泪,因为我也有一个愿意让我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的男同学嘛。

  所有失业的妹都有个痴心喜欢的男同学。

  所有江湖老大都有郁闷失业的时候。

  所有失业的年轻人都肯定会找到工作。

  所有工作都要有彪悍的心,才能做好。

  以上,是武汉十年,教我的最简单的道理,不,常识。

  人什么时候才能学到点东西

  人什么时候才能学到点东西?我不相信是大学。大学毕业生里什么都不懂的人太多了,甚至连发票怎么报销都不会。人真正学到东西的时候,是你发现你开始独立的时候。而这种独立最好的帮手是一座异乡。

  我还记得我和福囡去吃牛肉面。我们各为对方要牛肉豆丝、牛杂宽粉。然后我要加一个蓑衣香干一杯冰豆浆,她要一个卤蛋一支雪糕。我们互说着朋友的八卦,说到兴起,暴喷,面条从鼻子里喷出来,福囡马上为我拍照留念。所以,所谓闺蜜就是拥有你艳照最多的那一位。

  我从好朋友那里学到很多。她陪我逛了三天的大街,看了二十座房地产楼盘,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十年之后那些2000元/平方米的楼盘都会涨成原价的十倍之时,我大口喝着冰红茶说,不看了不看了累死人了。她则揉着被高跟鞋磨痛的脚恶狠狠骂我:“个表,三天!就白看了吗!人年轻的时候,能体会食物的甘美,衣裳的细软,就去享受啊!为什么要等到老年啊!笨蛋!”

  我被骂晕了,点头答应,我买。然后我真的买下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

  十年一晃就过去,我越来越发现有很多女人的安全感是“拥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可她们愁眉苦脸因为房地产这个东西就像负心汉,无情地涨了,买不起了。而这时,我的安全感踏踏实实地摆在眼前。所以人最应该学会的第一个本事是什么?

  是听人劝,吃饱饭。

  尤其是你好朋友发狠时对你说的话。

  貂蝉很寂寞

  有一个火锅叫三国英雄,常吃,喜欢。火锅店的店员这么问你:“将军好,请点菜,小的为您布菜。”穿着戏服,很搞笑。我就点吕布戏貂蝉,一边是辣汤,一边是白汤,冰火相宜。这个火锅现在不能想起,想起就忧伤得呆若木鸡。十年里,我送走一个又一个朋友,她们去了南方、北方、日本、北美……我都曾与他们在吕布戏貂蝉面前惜别。为什么要最后一起吃一次火锅?是因为火锅总是可以吃很久,是因为火锅很热闹,很多难受都可以得到比较好的遮掩。把菜单上的花样全点一遍,吃到火锅店下班,那个去布菜的小店员都卸妆了趴在隔壁桌打瞌睡,我们还在吃。

  吕布们一个个走了,貂蝉很寂寞。只是貂蝉终于也不再是小女孩,不爱动不动就咭咭笑,或者掉眼泪了。貂蝉已经长大,学会了忍痛不宣。藕片、鱼滑、香菜、千张、腐竹、鱼丸、虾饺、菇臀、蟹柳……煮在一起它们多么欢畅,乱七八糟喜气洋洋。就像武汉,你去逛一次司门口你就被烦得要死,人那么多,那么乱,交通完全无序,车辆随意横行。然而隔几天你又想去逛,你就有那种瘾,非要在枪林弹雨一般的马路上蹿到那家罗莎蛋糕买一打蛋挞,然后提着它们去ATM里试各种各样的衣服。

  对,那个商城就叫ATM,取款机。

  最后一次的火锅,友人送走了貂蝉。三国里最后还剩下谁?小乔、大乔、孙权、周瑜、黄盖、鲁肃……离开的我,会在另一个城市吃着不入味的菜时,发狂地想念武汉,想念那个后妈一样的城市,虽然我这人历来是有点白眼狼倾向,又爱记仇,但不管怎样,我都会感激武汉,因后妈待我不薄。

  湿润的空气、樱花、湖水、湖面上动不动就内裤朝天一个猛子扎下去的野鸭子,便宜的物价,朋友,爱情、热干面、小市民小日子,对,还有一只大象。

  武汉动物园有只名叫海的大象,因为游人向它投掷杂物砸痛了它,它发飙了,用长鼻子卷起地上的塑料瓶,纸球,香蕉皮一一还击。大象快意恩仇的性格我非常欣赏。因而武汉在我的生命中不单是以上种种形容,它还有一抹童话色彩,刚烈的、粗鲁的而又爱憎分明的,我很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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