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冰块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冰块,达芙妮,诊所
- 发布时间:2011-06-21 12:46
“达芙妮，你得带他去看看医生了，看看他脑子是不是……”
“我知道，可麻烦的是，他在别的方面还是正常的。你知道，他做事很特别，这挺烦人。他还在开公交车，但他觉得过不多久他就不适合再握方向盘了。他已经不再吸烟斗和雪茄了，甚至滴酒不沾。他说他得在意自己的身子。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竟然开始信他的话，好像我也要发疯了。我有时盯着他的啤酒肚，竟然会觉得它真的变大了。”
“是吗？”
达芙妮“哼哼”地干笑了两声，“是我总想它在变大。科林现在连啤酒都不喝了，当他睡着的时候，我会把手放在他肚子上，摸摸看有什么动静。有时我真觉得有什么在里面踢腾，或许那只是里面的空气吧。有时候，我还会去听孩子的心跳，我也真听到动静了，兴许只是科林的心跳而已，我真不知道……”
“可是，达芙妮，你得面对事实，你要记住他是不能怀孩子的。”
“为什么不能呢？”达芙妮的语气里有一种英迪亚以前没听到过的傲慢。英迪亚学着她的语气说：“可是他是个男的，不是吗？”
达芙妮不屑地合上双眼。
“科林曾没完没了地给我编故事说他去过一家诊所，那里在实验一种新的生育方法，也就是让男人怀胎，而不是女人。”
现在该轮到英迪亚表现得不屑一顾了。
“是真的。”达芙妮接着说，“我读到过这方面的东西，现在有人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他们说他们不需要子宫，只要在身体里找一个有充足血液供应的地方就行了。他们曾把受精卵放在公鼠的大肠壁外，它就能一直生长，直到生出小老鼠。我知道他们需要我的卵子，但科林说我们以前去治疗的时候，他们已经储存过，他猜测他们那里已存了一盘子。我知道这是瞎话，但有时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时我就会看看他的大肚子，然后觉得它在动……”
“达芙妮，我不想知道这些。他肯定没去过什么诊所，他肯定是发神经。他到那个岁数了，所有男人都会这样的。”
看着18岁的英迪亚那么自信地说着男人，达芙妮心里一阵好笑。
“他的西红柿全完了，一整茬都没救了。每年他都会种西红柿，它们占了花园里最好的一块地，整天都能晒到太阳。科林去马厩甚至还带上铲子，这样他就能给西红柿施马粪了。到8月下旬，它们就能长熟了。可今年他却想放弃，刚到6月份他就觉得没意思了，所以到8月份西红柿还都是青的。科林说他现在不想再种了，因为他身体不允许。可惜我们再也吃不到以前那么好吃的沙拉了。”达芙妮望望装满西红柿片的碗，觉得它们像一个个剖开的心脏。
英迪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注意到门后有一张告示，提示员工们要注意“附件”的重要性，告示上还列出了一些规范用语：要是客人点一个汉堡，员工应该问：“您还要再来一份薯条吗？”可要是客人点汉堡加薯条的话，员工则应该说：“您还要什么饮料吗？”
汉堡大王给员工列出了几乎所有场合下和客人交谈的规范用语表，包括怎样热情地打招呼，以及怎样欢快地道别，员工们必须一字不差地按照用语表上写的去说。英迪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它挺有帮助的，尤其在招呼客人的时候，能按着事先写好的词说，这真是不错。可过了一段时间，英迪亚发觉自己下班后有点不会说话。即使是日常谈话，说出来的也是用语表上的话，她费了好大劲才恢复正常说话的能力。可现在，英迪亚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从用语表上找点什么话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达芙妮！”
“我没事，亲爱的，去干你的活吧，科林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英迪亚于是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去折纸盒，达芙妮也接着切西红柿。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她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3
节目还在继续，达芙妮一个人在看，科林在楼上小睡。
达芙妮觉得这期的节目挺没劲的，她看了半天也没笑出声来。那些倒塌的蛋糕现在看起来真让人伤心，还有那些婚礼上的大风，积水的帐篷，跑掉的马，都让她觉得没意思。其中有一个场景尤其让达芙妮受刺激，婚礼上一个新郎晕倒在新娘身上，把新娘也撞倒在地。
科林在楼上用移动电视也在看这期节目，他机器里发出的声音和楼下机器的声音产生了一种立体声的效果。节目里传来的笑声在屋子里来回游荡，就好像它不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而是房子本身发出来的一样。
当节目在一种奇怪必胜的乐观气氛中结束时，达芙妮几乎没注意到从楼上传来的呼喊声，那是科林在用虚弱的声音叫她：“达芙妮，亲爱的……”
“怎么啦？”达芙妮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过去的两周科林一直没上班，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你能上来一下吗？”
达芙妮有几分钟没搭理他。她先把没吃几口的比萨收拾好，又把喝剩的半杯咖啡倒进水池，再把案板擦干净，这才拖着疲劳的身子上楼。这6个月来的担惊受怕已经把她拖垮。
她走进卧室，发现科林仰面躺在床单上。突然间，她发觉他的肚子看起来真的好大，像一口大锅，鼓鼓的。她确信在过去的6个月里它在变大。科林手里还攥着电视的遥控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致使手指关节都变白了，而梳妆台上的小电视里正絮絮叨叨地播放广告。
她本打算问他怎么了，可一看科林的脸就全明白了。科林满脸通红，呼吸短促，脸上的肌肉也因恐惧松弛下来，他的眼睛里充满无助的神情。
“我要来事了，亲爱的。”
达芙妮在他身旁坐下。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只拳头，时而握紧，时而放松。达芙妮把手放在他湿冷的额头上摸了摸。
“没事的，亲爱的，放松。”
“我觉得肚子里怪怪的，亲爱的，我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我想是羊水破了。”
达芙妮这才注意到科林两腿间的床单已染成暗红色。
“我好害怕，达芙妮，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别担心。”
“你能不能让它别流了？去拿条毛巾或是什么东西。”
于是达芙妮到浴室拿来了一条他们新买的浴巾。
“把腿叉开，亲爱的。”
科林刚分开腿，一股恶味便直窜达芙妮的鼻孔，达芙妮赶紧用毛巾把那里按住。
“要我叫医生吗，科林？”
“不！”他赶忙说，“不，千万别！”
“那我叫个接生婆来？”
“恐怕也来不及了，亲爱的。”
床单已让科林弄得又热又湿，这时，科林突然抓紧自己肿胀的肚子，冲达芙妮大喊：“又要来了，达芙妮！快拿什么东西接着点……去拿个桶，什么都可以！”
达芙妮赶忙冲向浴室，但浴室里没有合适的东西。她又连忙跑到楼下的厨房里，在这儿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容器就是一口没把儿的锅，这口锅她五年来只用过一回。
4
不知过了多久，达芙妮才腾出手来收拾屋子。她把床单扯下来，把它堆在装得满满的洗衣篮里。看着这一大堆，她真不知道怎么办好。科林坐在楼下的沙发里，身上穿着睡衣。达芙妮替他洗了澡，他现在身上闻起来好多了。达芙妮把床铺整理好后，下楼来到客厅里，亲了亲科林的头顶。他头顶的头发最稀，散发着喷在头皮上的香气。
“想来一杯吗？”达芙妮问。
科林想了想，歉意地点点头。
“那就来杯杜松子补阳酒吧。”
科林又点了下头。
达芙妮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盆冰块，里面有一打用水冻成的碎冰。像往常一样，达芙妮费了不少事儿，才把冰块倒出来。她把冰盒弄弯到最大程度，盒里的冰发出碎裂声，随后“啪”的一下冰块蹦出来，散落在桌上。还剩下几块，她只得用刀了。她把刀插进冰块与冰盒的缝隙里，一点点危险地往外撬。“肯定还有更简便的做冰块的办法。”达芙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四块冰分放进两个平底杯中，又加进一些杜松子酒和补养液，然后听着冰块“噼噼啪啪”地在酒水的热度中融化开来。
达芙妮把酒拿进客厅，这个晚上她和科林始终坐在一起，然后他们才上床睡觉。达芙妮把冰块留在厨房的桌上，她忘记把它们收进冰箱。
第二天早上，达芙妮打着哈欠，开心地走进厨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厨房的操作台上有一盒颤巍巍的冰块，一盒红殷殷的血水做成的冰块。
*〔英〕杰勒德·伍德沃
周 良 译
……
“我知道，可麻烦的是，他在别的方面还是正常的。你知道，他做事很特别，这挺烦人。他还在开公交车，但他觉得过不多久他就不适合再握方向盘了。他已经不再吸烟斗和雪茄了，甚至滴酒不沾。他说他得在意自己的身子。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竟然开始信他的话，好像我也要发疯了。我有时盯着他的啤酒肚，竟然会觉得它真的变大了。”
“是吗？”
达芙妮“哼哼”地干笑了两声，“是我总想它在变大。科林现在连啤酒都不喝了，当他睡着的时候，我会把手放在他肚子上，摸摸看有什么动静。有时我真觉得有什么在里面踢腾，或许那只是里面的空气吧。有时候，我还会去听孩子的心跳，我也真听到动静了，兴许只是科林的心跳而已，我真不知道……”
“可是，达芙妮，你得面对事实，你要记住他是不能怀孩子的。”
“为什么不能呢？”达芙妮的语气里有一种英迪亚以前没听到过的傲慢。英迪亚学着她的语气说：“可是他是个男的，不是吗？”
达芙妮不屑地合上双眼。
“科林曾没完没了地给我编故事说他去过一家诊所，那里在实验一种新的生育方法，也就是让男人怀胎，而不是女人。”
现在该轮到英迪亚表现得不屑一顾了。
“是真的。”达芙妮接着说，“我读到过这方面的东西，现在有人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他们说他们不需要子宫，只要在身体里找一个有充足血液供应的地方就行了。他们曾把受精卵放在公鼠的大肠壁外，它就能一直生长，直到生出小老鼠。我知道他们需要我的卵子，但科林说我们以前去治疗的时候，他们已经储存过，他猜测他们那里已存了一盘子。我知道这是瞎话，但有时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时我就会看看他的大肚子，然后觉得它在动……”
“达芙妮，我不想知道这些。他肯定没去过什么诊所，他肯定是发神经。他到那个岁数了，所有男人都会这样的。”
看着18岁的英迪亚那么自信地说着男人，达芙妮心里一阵好笑。
“他的西红柿全完了，一整茬都没救了。每年他都会种西红柿，它们占了花园里最好的一块地，整天都能晒到太阳。科林去马厩甚至还带上铲子，这样他就能给西红柿施马粪了。到8月下旬，它们就能长熟了。可今年他却想放弃，刚到6月份他就觉得没意思了，所以到8月份西红柿还都是青的。科林说他现在不想再种了，因为他身体不允许。可惜我们再也吃不到以前那么好吃的沙拉了。”达芙妮望望装满西红柿片的碗，觉得它们像一个个剖开的心脏。
英迪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注意到门后有一张告示，提示员工们要注意“附件”的重要性，告示上还列出了一些规范用语：要是客人点一个汉堡，员工应该问：“您还要再来一份薯条吗？”可要是客人点汉堡加薯条的话，员工则应该说：“您还要什么饮料吗？”
汉堡大王给员工列出了几乎所有场合下和客人交谈的规范用语表，包括怎样热情地打招呼，以及怎样欢快地道别，员工们必须一字不差地按照用语表上写的去说。英迪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它挺有帮助的，尤其在招呼客人的时候，能按着事先写好的词说，这真是不错。可过了一段时间，英迪亚发觉自己下班后有点不会说话。即使是日常谈话，说出来的也是用语表上的话，她费了好大劲才恢复正常说话的能力。可现在，英迪亚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从用语表上找点什么话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达芙妮！”
“我没事，亲爱的，去干你的活吧，科林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英迪亚于是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去折纸盒，达芙妮也接着切西红柿。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她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3
节目还在继续，达芙妮一个人在看，科林在楼上小睡。
达芙妮觉得这期的节目挺没劲的，她看了半天也没笑出声来。那些倒塌的蛋糕现在看起来真让人伤心，还有那些婚礼上的大风，积水的帐篷，跑掉的马，都让她觉得没意思。其中有一个场景尤其让达芙妮受刺激，婚礼上一个新郎晕倒在新娘身上，把新娘也撞倒在地。
科林在楼上用移动电视也在看这期节目，他机器里发出的声音和楼下机器的声音产生了一种立体声的效果。节目里传来的笑声在屋子里来回游荡，就好像它不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而是房子本身发出来的一样。
当节目在一种奇怪必胜的乐观气氛中结束时，达芙妮几乎没注意到从楼上传来的呼喊声，那是科林在用虚弱的声音叫她：“达芙妮，亲爱的……”
“怎么啦？”达芙妮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过去的两周科林一直没上班，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你能上来一下吗？”
达芙妮有几分钟没搭理他。她先把没吃几口的比萨收拾好，又把喝剩的半杯咖啡倒进水池，再把案板擦干净，这才拖着疲劳的身子上楼。这6个月来的担惊受怕已经把她拖垮。
她走进卧室，发现科林仰面躺在床单上。突然间，她发觉他的肚子看起来真的好大，像一口大锅，鼓鼓的。她确信在过去的6个月里它在变大。科林手里还攥着电视的遥控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致使手指关节都变白了，而梳妆台上的小电视里正絮絮叨叨地播放广告。
她本打算问他怎么了，可一看科林的脸就全明白了。科林满脸通红，呼吸短促，脸上的肌肉也因恐惧松弛下来，他的眼睛里充满无助的神情。
“我要来事了，亲爱的。”
达芙妮在他身旁坐下。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只拳头，时而握紧，时而放松。达芙妮把手放在他湿冷的额头上摸了摸。
“没事的，亲爱的，放松。”
“我觉得肚子里怪怪的，亲爱的，我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我想是羊水破了。”
达芙妮这才注意到科林两腿间的床单已染成暗红色。
“我好害怕，达芙妮，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别担心。”
“你能不能让它别流了？去拿条毛巾或是什么东西。”
于是达芙妮到浴室拿来了一条他们新买的浴巾。
“把腿叉开，亲爱的。”
科林刚分开腿，一股恶味便直窜达芙妮的鼻孔，达芙妮赶紧用毛巾把那里按住。
“要我叫医生吗，科林？”
“不！”他赶忙说，“不，千万别！”
“那我叫个接生婆来？”
“恐怕也来不及了，亲爱的。”
床单已让科林弄得又热又湿，这时，科林突然抓紧自己肿胀的肚子，冲达芙妮大喊：“又要来了，达芙妮！快拿什么东西接着点……去拿个桶，什么都可以！”
达芙妮赶忙冲向浴室，但浴室里没有合适的东西。她又连忙跑到楼下的厨房里，在这儿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容器就是一口没把儿的锅，这口锅她五年来只用过一回。
4
不知过了多久，达芙妮才腾出手来收拾屋子。她把床单扯下来，把它堆在装得满满的洗衣篮里。看着这一大堆，她真不知道怎么办好。科林坐在楼下的沙发里，身上穿着睡衣。达芙妮替他洗了澡，他现在身上闻起来好多了。达芙妮把床铺整理好后，下楼来到客厅里，亲了亲科林的头顶。他头顶的头发最稀，散发着喷在头皮上的香气。
“想来一杯吗？”达芙妮问。
科林想了想，歉意地点点头。
“那就来杯杜松子补阳酒吧。”
科林又点了下头。
达芙妮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盆冰块，里面有一打用水冻成的碎冰。像往常一样，达芙妮费了不少事儿，才把冰块倒出来。她把冰盒弄弯到最大程度，盒里的冰发出碎裂声，随后“啪”的一下冰块蹦出来，散落在桌上。还剩下几块，她只得用刀了。她把刀插进冰块与冰盒的缝隙里，一点点危险地往外撬。“肯定还有更简便的做冰块的办法。”达芙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四块冰分放进两个平底杯中，又加进一些杜松子酒和补养液，然后听着冰块“噼噼啪啪”地在酒水的热度中融化开来。
达芙妮把酒拿进客厅，这个晚上她和科林始终坐在一起，然后他们才上床睡觉。达芙妮把冰块留在厨房的桌上，她忘记把它们收进冰箱。
第二天早上，达芙妮打着哈欠，开心地走进厨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厨房的操作台上有一盒颤巍巍的冰块，一盒红殷殷的血水做成的冰块。
*〔英〕杰勒德·伍德沃
周 良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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