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中的感动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慈善,雪佛兰,张小盒
  • 发布时间:2011-12-01 10:51
  编者按:1994年,中华慈善总会的成立可看作中国现当代慈善事业复兴的起点。

  自2008年汶川地震以来,中国慈善事业受到空前关注。与此同时,一些负面事件的出现,也使慈善事业遭到一些质疑。慈善如何走出困境,未来路在何方?成为公众普遍关心的问题。

  许多人已经在默默践行,他们开拓出的慈善路径或许还只是曲曲弯弯的小路,但却坚定地伸向远方。

  这些个性的、真诚的、有效的、可持续的慈善之路,你我都可以迈步踏上。

  “我叫Richard,我是美国人。”上海通用汽车雪佛兰市场营销部的外方部长一字一顿地开口时,讲台下嗡嗡的孩子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对长着和自己一样黄皮肤黑眼睛华裔面孔的老外惊讶不已。

  这是雪佛兰“红粉笔”乡村教育计划五周年的一堂公开课,Richard上的是英文课。他讲自己生活过的6个国家,每个国家介绍一种代表性的食物,还有一处地标风物。当图板上翻出诱人美食时,甚至能看到有的孩子流出口水。

  上海通用汽车市场营销部执行副总监任剑琼,也在去年自己的课堂上带小朋友神游世界,将世界十大建筑之美呈现在他们眼前。

  雪佛兰不是一个视捐钱为己任的赞助商,它招募的志愿者亦非以传授知识为己任的支教者,对本职的跑偏正是对现实的切中。

  这里不缺应试教育

  “孩子们的悟性高得惊人,跟他们讲建筑的对称和比例关系,他们很快就领会了。”在被问及支教后有何颠覆性的想法时,任剑琼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每个支教者都带着对山村教育的想象而来,又带着颠覆感而去。早期“希望工程”的缘起,似乎是由于媒体报道中的那个“黑屋子,土台子,里面坐着泥孩子”的景象,然而,二十余年过去,这幅定格的图景已不是时代的直播,“大眼睛”已出落成都市气质的银行白领。

  Richard课后将变形金刚的海报分发给孩子们,“这是大黄蜂!”“我要擎天柱!”他们很准确地辨认出这些全球化流行文化中的形象,“世界是平的”,信息化的无孔不入,荡平世界,包括这所丽江深处的龙山光彩民族小学。

  丽江有很多像这所小学一样的“完小”,完全小学在校生规模大,部门齐全,有学籍记载,有发放小学毕业证书的权力,越来越多的“初小”变成“完小”,本身正是发展的最好注脚。龙山光彩民族小学是“红粉笔”2006年启程的始发站,5年以来,班级的数量从6个上升到9个,学生人数由原来的100多人增加到200多人,硬件设备和师资力量都有很大的提升。

  当年那双“大眼睛”中的怯意也已经荡然无存。这里的孩子都很调皮,并不认生,志愿者们常为如何“Hold住”场面绞尽脑汁,只要兴趣点稍一寡淡或分散,同学们就都自顾自地聊天去了。他们还会问一些无厘头的问题,包括“外星人会入侵地球吗?”“老师,你有男朋友了吗?”

  很多第一次来的志愿者觉得,在这个小山村,看到的应该是困苦、愁闷、哭泣,或者受施者配合地接受爱心,才是“真实”的,而真实并非如此。

  这里的孩子们身上也没有志愿者们期待的山野间清甜的气味。他们有自己的世界,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课辅书和“英雄”墨水瓶,一名6年级的同学在翻阅同学和舒婷的“歌本”,第一首是《虫儿飞》、第二首是《隐形的翅膀》??午饭铃响,大家拿着搪瓷饭缸向食堂聚拢,灶房间里,大灶烧开水、洗澡盆泡米,午餐标准2.5元,土豆、豆芽和两根火腿肠共三样,孩子们围站在水泥乒乓球台上就餐,早早吃完的女生从宿舍拿出各色塑料脸盆,露天洗头,阳光很好,洗好的袜子打成结,系在钢丝绳上。

  三古完小的和校长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为了满足应试教育的要求,他也不得不根据现实对学生的课程做调整,其实,他自己的教育理念并不落后于城里的老师。这里不缺应试教育,这就对支教者们带来什么样的课程提出追问,同时,也对志愿者以何种方式进入提出要求,因为这势必要与当地的教育理念发生碰撞。

  一句话,一辈子

  “攀登,攀登,到玉龙山去,羊肠小道又崎岖。

  前后左右,四处眺望,绿海滔滔漫山岗。

  啊,多可爱,对你发生感情,可惜妈妈催我归。

  啊,多可爱,我更爱上了你,可惜妈妈催我归。”

  歌声飘出教室,荡漾在校园中。这是志愿者冼励勇为孩子们写的歌。玉龙雪山就在18公里外的丽江,旅行者们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班上的孩子都没有去过。

  守山只能望山,并不稀奇。在重庆开县的一节课上,冼励勇偶然瞥了一眼窗外,就说我们去山里玩好不好,孩子们说:“好!”守着这么美丽的大山,他们从未好好玩过。隔壁班里的学生也眼巴巴地问:“我们能不能去?”结果全校都知道了,共六个班,倾巢出动。

  “山”对于孩子们,不仅仅是地理上的阻碍,更成为心理上和想象力的休止符,望峰息心。志愿者华立彬问起六年级(1)班的31名孩子,到过丽江市区的仅有两名。曾有孩子坚持认为,“老师你看,翻过远处那几座山,就到北京了!”

  志愿者因此形成了共识:限制乡村孩子开阔眼界的是地理知识的匮乏。

  一方面流行文化的信息流随着商品侵入,另一方面生活形态与山外世界处于隔绝状态,从流行文化的零时差到发展阶段几十年的时差在这里都有体现。

  有一次在贵州,一个叫胡继勇的4年级孩子,在牛背上指点江山,讲北大、清华的故事,都是他的老师告诉他的,他已经树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冼励勇听得心里酸酸的,他很明白,按照这孩子目前的发展路径,无论如何是考不上北大、清华的,可是他又不能点破。

  “先别讲了,到你家里看看去吧。”冼励勇说。孩子将他全部的课外书都拿出来,只有四本,其中,三本是《一课一练》,几年前的版本,不知道是谁捐给他的。胡继勇的家离开阳县城只有十二三分钟的车程,他的父亲是开摩托车的,却从未带他去过城里。

  “他们需要文化,其中的大部分人将来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拖拉机手、修理工或农民。”冼励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不能用城市应试教育的成功标准来统一乡村教育。”

  告诉孩子们山外的一切,更要启发他们走出去的勇气。

  冼励勇担任过广州市儿童活动中心美术学校校长,他在贵州一所学校发现了几个学美术的好苗子,告诉他们:“你们很有天赋,能不能再坚持3年学习美术,肯定可以考上美术学校(中专)。”孩子们觉得很震撼,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讲3年后、5年后的生活怎么样。

  几个孩子拽着他的衣服,“一定要到我家,说服我的爸妈。”孩子们骗冼励勇说,“15分钟就到了”,结果,走了两个小时山路,冼励勇只是把同样的话重复给孩子的父母听,他们听得非常认真。

  “我们小时候,大人、长辈不经意的一句话会让我们记忆一辈子,可能他们自己已经忘记了。对于孩子,这些话却很重。”冼励勇说。于是,他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去重复这些话。

  他也曾在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这么讲。不能占用孩子们上正课的时间,他就利用午休去写生,拿个馒头,就着凉水,呼啦一大拨人都跟上来。草原中午的太阳很毒、很热,不戴墨镜就受不了,孩子们却乐在其中。冼励勇带回了几张孩子的画,挂在自己的画室中,每每看见,便会想起他们:“这几个孩子应该上高中了,将来会考美术学院吗?”

  志愿者也带走了另一个世界

  IT工程师裘荟荟2008年辞去高强度的工作,参加支教,又耗时1个半月协助编纂《驿路彩虹---红粉笔计划志愿者教案选集》,在为自己设定的GapYear结束后,再次进入一家知名外企,但心里的挂念从此不同:“我已经在心的最里面,留出了一间很大的教室。”

  龚老师在上海经营一家咖啡馆,将绵竹的学生接到上海,和自己的儿子共度假期,一天,工作晚归,回到家中,发现台灯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ToMom(致妈妈),别工作太累。哥哥和弟弟。”予爱的人,会获得爱。

  “红粉笔”计划的志愿者被圈定于商务人士。一个只爬早高峰的人群与一群爬山峰的孩子,是两个平行的世界,因支教而产生交点。

  妙趣正产生于两个世界的交换,有两个讨论得很热的问题。一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介入,任剑琼说:“我们希望自然地融入,而不是唐突地切入。”

  事实总比设想复杂,有人批评“长枪短炮吓坏了孩子”,龙山光彩民族小学语文教师和丽琴却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有位小孩在你们走后对我说,那个东西(摄像机)太神奇了,太好玩了,我长大后要去学会使用它。”

  地方对支教团和雪佛兰所抱的期望也很复杂,好饭、好酒招待,“本来我们没有商业目的,他们反而对我们抱有商业目的。”一位“红粉笔”志愿者告诉本刊记者。

  老志愿者杜浩辉建议大家跟孩子说话的时候“用仰视的角度”,曾经有一个志愿者叫龚珊珊,她和孩子讲话的时候从来都是用全蹲的姿势。而将交换世界作为一种新慈善观,就不存在分出高低的施者与受者,是一种平等的交换关系。

  第二个问题是志愿者介入的时间长短。每次只有一到两周,无论外界还是内部,都怀疑这么短时间是否有效用。按照“红粉笔”的理念,以睁眼看世界的目的衡量,两周足矣,既不打扰当地为应试而制订的教学计划,又不成为志愿者的重负。“我们追求的是在一到两周的时间里你对孩子完成一次心智的启迪,在他们人生中扮演一个角色。”任剑琼说。

  交情不在时长。“明年青草绿,他们来不来。”是孩子们写给志愿者的诗。谈及此,干练的任剑琼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落泪了。

  “儿女共沾巾”的场面在每一次告别都有。丽江站结束前一天晚上,支教丽江县龙山乡增明完小的队长李杰拿着志愿者的红色外套四处找大家签名,签完之后,一个人把外套蒙在头上,喊了一句:“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我可能会忘掉很多东西,但是孩子我永远不会忘,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这些外套上都别着一个“张小盒”徽章。“张小盒”系列动漫体现了中国上班族的压力与困扰、天真与乐观、梦想与追求,这一“最著名的中国上班族动漫形象代言人”是“红粉笔计划”北京地区形象大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张小盒,每个盒子里都应该装一根红粉笔”。

《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耿 | 云南丽江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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