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间科研机构的小城故事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民间科研机构,黄海,五通桥
  • 发布时间:2012-02-14 17:11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从书中看到“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的时候,并没有把它跟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寻找它的踪迹。但后来我才知道,正是这个民国时期的著名科研机构,离我的童年生活并不遥远,因为“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旧址就在川南的五通桥,距离我家还不到300米远,而它曾经所在的那个老院子是我以前经常玩耍的地方。

  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是中国著名实业家范旭东先生于1922年8月创办的。当时,他以久大精盐公司化验室为基础,在天津塘沽正式成立了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并开始围绕盐碱化工进行科研活动。但抗日战争一爆发,“黄海”就被迫迁至川南五通桥,同它一起迁来的还有当时中国最大的盐化工企业--永利化学公司,“黄海”在五通桥继续存在了十多年,直到解放初期才搬到北京,被中国科学院接收。

  范旭东为什么要把“黄海”和“永利”迁到五通桥呢?还是因为盐。当时五通桥是中国内陆重要的井盐产区之一,能为盐碱化工提供丰富的资源,所以他将这里作为建设“新塘沽”,重振民族工业的大后方基地。

  小城里的科学之光

  五通桥是座位于川南的古盐城,清咸丰以前一直是四川最大的盐场,所以到了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盐务总局、永利化学公司、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纷纷搬到了这里,五通桥的盐业地位空前高涨,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战时盐业“陪都”。“黄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它新的历史,然而,这段历史至今残缺不全,影像和文字的记述少之又少,以至于在后面的历史表述中处于被遮蔽和缺失的境地,作为丰厚的文化遗产,它正渐渐流失在时光中。

  为什么要叫“黄海”?范旭东说:“我们深信中国未来的命运在海洋”,故名“黄海”。我的理解是,它是中国的一批文化精英怀着民族复兴理想,追求科学和学术的自由精神。我从很多年前便开始陆续走访相关人士,翻阅档案资料,搜集整理素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踪历史记忆,真实地再现那段历史。

  1939年“黄海”西迁后,在社长孙学悟主持下,根据客观条件修改了黄海社章,决定从事西南资源的调查、分析与研究,辅助西南化学工业开发,他们所做出的很多努力都浓缩在了一本叫《海王》的杂志里。这本杂志是我国最早的企业刊物,对中国近现代科学界有着深远的影响。杂志从1928年创刊到1949年停刊,其间21年,总共办了300多期,其中从1937年后均是在五通桥编辑出版的,所以它的每一期都注明了出版地:乐山五通桥四望关。

  “黄海”在五通桥期间,大力普及科技知识,启蒙民众,举办科学展览,对当地人民的生产、生活都大有裨益。比如在方心芳、肖永谰等生物化学家的精心研究下,将在当地“德昌源”豆腐乳中发现的毛霉成功地命名为“中国五通桥毛霉”,并成为了教学和科研的标准发酵霉;又如,“黄海”工程师负责犍乐盐场电力吸卤的安装试验工作,将大顺井由牛力吸卤成功地改变成了电力吸卤,实现了千年盐井技术的大跃进;再如,1939年乐山地区突然出现了一种当地人谈虎色变的“疤病”,而“黄海”专门对此病进行研究,得出病因就是食盐中含有氯化钡所致。在他们的努力下,这个曾经困扰人们多时的病魔很快就被消灭了……

  当然,“黄海”不仅给地方带来了厚重的文化积淀,还一直从事着更为高端的科技研究,其中有两件事堪称伟大,可以彪炳史册:一是以侯德榜先生命名的“侯氏制碱法”在五通桥研制成功,震惊了世界,打破了国外对制碱技术的垄断,开创了世界制碱技术的新纪元;二是在“黄海”的支持下于1943年在五通桥杨柳湾打出了全国最深的盐井,井深超过了玉门油井,被称为一时之盛。

  当时的“黄海”是个开明的民间学术机构,不仅在科技方面走到了国人的前列,而且成了中国科学界的一面思想旗帜,他们主张“工业的基础在科学,科学的基础在哲学。”因此在1946年夏天,时年62岁的国学大师熊十力应邀来到五通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在中国创办一个真正具有“民间意味”的哲学研究所,而“黄海”就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让他主持“黄海”的哲学研究部,并将之看作是中国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相结合之思想发轫。在“黄海”的那段时间里,熊十力先生不仅领略了桥滩的旖旎风光,日日与茫溪相伴,还陆续发表了《中国哲学与西洋科学》等文章。那是一段宁静的时光,熊十力曾经想用他的余生在这里完成他宏大的哲学梦想,但岁月倥偬,这个遥远的梦想已经散落在了时间的尘埃之中。

  “黄海”人在五通桥的光阴

  如今,健在的“黄海”老人已寥寥无几。2009年冬天,我曾去北京走访了已92岁高龄的著名漫画家方成先生,他曾经就是“黄海”的助理研究员,在五通桥度过了4年难忘的时光。当年“黄海”就坐落在四望关附近一个地主大院里,也就在那座简陋的老房子里,先后聚集了当时中国化学界最优秀的人才:范旭东、候德榜、李浊尘、孙学悟、陈调甫、任可毅、黄汉瑞、方心芳、谢为杰、魏文德……周恩来后来曾说,那是中国的一个“技术篓子”。

  方成先生谈起过往的岁月也很幽默,他说他在“黄海”没有成为“化学家”,却成为了“画学家”--那是因为一段爱情,而那段爱情就发生在五通桥,虽然这其间多少还是有些慨叹,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在为当时极其艰难的生活留下的一段生动记忆。

  “黄海”人的生活是清贫的,但充满了生机,他们的故事要用一本专著来记载。“黄海”社长孙学悟当时信佛,工作之余经常一人跑到五通桥菩提山上的洞里去打坐静修。有一次,他一如往常到那里去静坐,等打坐完后才发现身后有一头豹子,尽管那头豹子并没有伤害他,他出洞后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孙学悟虽然是科学家,每天同数字、图表、试验瓶打交道,但他的生活依然忘情于山水。这个小故事没有因岁月久远而消弭,这说明“黄海”精神永存,在时空中还留着它没有散失的气场。

  当然,“黄海”的影响是巨大的,无论是在科技界还是文化界,它都影响过很多人,让他们的思想、境界甚至人生道路都发生了改变。我曾经走访过一个叫曾国钧的老人,他早年以优异的成绩考进“黄海”学习,并留下了他人生中的一段美好时光。正是这一段经历,让他见证了“黄海”,见证了中国危难时期一个贫穷而纯粹的民间学术组织,见证了那些理想崇高、无私而坦荡的谦谦君子……我见到曾国钧老人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他紧握着我的手,为我讲述的那些岁月中的人和事,时间只有短短一小时,然而这是让我永远难忘的一小时。十多天后,曾国钧先生便去世了,我跟他在临终前的一面,让我看到了他心中那个永远的“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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