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见闻录·福建三明】
印象中,火车,似另一个国度。
这里有独立的重力体系,摇摇晃晃的地面节奏意味着与大地的隔离;
这里有独立的身份标识,车票才是通行证,警察身份证查验几乎成为必经程序,犹如签证;
这里有独立的民众和专政机关,据说大多数铁道员工世代服务于铁路系统,以至于一个眼神就可以相互认出,这个庞大的系统也拥有独立的公检法系统;
当然,这里还有独立的语系---“花生瓜子八宝粥、瓶子饮料矿泉水”。
过去很长的时期,对于许多长途旅行的人而言,那不是旅行,而是在另一个环境中生活,感觉自己很渺小,其中有一些时刻,还会有尊严远去之感。
一切都是因为在火车上时间太久的缘故。
绿皮车退隐
过去一年多,以春运为主题的中国纪录片《归途列车》用平凡的故事震动人心。纪录片结尾,农民陈素琴的女儿“丢”在了城市酒吧,陈素琴决意回乡帮助儿子的学习,火车站人流晃动,许多人面无表情。
导演范立欣说,拍摄2008年因为冰灾而更加拥堵的春运时,当闸门突然打开人潮涌动时,范立欣觉得自己被提了起来,被夹着像潮水一样往前涌,前面一个女孩子摔倒了,人一个接一个地往下倒,有个女孩子挤出来时腿已经软了,被警察扶到椅子上,她挥着手臂哭:“救救我妹妹”。
这正是许多人经年熟悉的场景。
当1月8日在电脑前订票的时候,我感觉到,那个“打战逃难”般的时代必将渐渐离我们远去了---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我订好了上海去福州的动车票,并在附近的代售点取到了票。
至少,告别了被黄牛党勒索的时代,无论多少人攻击订票网站的不堪,那种内外勾结吸髓蚀骨的车票腐败,毕竟远离了大众的切肤体验。
而且,苏联式的绿皮车退隐江湖,渐成回忆。旅行时间的缩短,将根本性地改变铁路对旅客心灵的磨难。是的,现在都不叫火车了,而是动车,连K字头的车似乎已经过时。
1月19日经过温州,在穿过诸多山洞之时,我不由想起了那场动车事故,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再知道哪一个具体时刻经过了事发地点,那辆事故列车也是开往福州的。
满座的同车乘客,都为快速回家平静地欣喜。在这些表情下,也许可以理解,当年模范列车员李东晓的上级为什么要下“死命令”---从头学起、不识德文的李东晓必须在10天内把第一列时速350公里的动车组开回北京。这种死命令固然要受到有官僚主义阴影的指责,是不是也会有大众情绪的相衬呢?
事故之前,所有的公开渠道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对速度的渴求,几乎没有安全的警告。摆脱过去的愿望太过于迫切,以至于大家忘记了应该由谁、应该怎样来摆脱过去。
当1月19日抵达福州之时,7个小时的旅途没有困扰,只有平静。盘桓两日后,我乘坐大巴回闽西老家。鹰厦铁路、全程高速以及山区机场证明,即便在通路地理条件最恶劣的闽西山区,中国也已经拥有了立体交通体系。这些“铁公机”面临求大求快的质疑和预防工程腐败的考验,却又奠定着发展的骨架。再没有什么,比这种转型期的矛盾更让人纠结的了。
虽然很少有人说,但我相信,2012,是一个节点。
身在他乡即故乡
镇上一个小庙,老到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朝拜的是何方神圣,只称是本地保护神,嫁娶、乔迁等重大事件都要去烧香拜祭,乡人呼之为“太保庙”。
春节期间我起了考证之心,细究之下,原来这个庙是后唐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三人。史书记载说,“十三太保”即源自李克用的十三个义子。族谱说,我们祖先可追溯至五代十国时代(公元8-9世纪)的黄峭,而黄峭则是李克用的部将,李存勖称帝后退隐福建北部的邵武。有这个罕见的老庙佐证,族谱当为可信。
族谱说,黄峭远祖自河南光州固始入闽,生二十一子,八十岁时,除留下三妻的各自长子,遣余子散居各地,由此发散出客家重要一脉。综合网上信息可见,在台湾、东南亚、广西、广东,都有黄峭后裔。我祖上的这一支大概属于不大会跑的,仍在福建西部三明山区开垦。
换言之,我祖上这一支用了一千多年,才从福建北部移居到福建西部。而今,短短二十多年间,年轻的孩子们四散开去,只在春节才回乡。原本需要数百年的迁移,浓缩到二十多年。这当然有历史的原因,更有交通的改进。
2012年春运之前,国家统计局宣布,大陆地区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几千年中国文明史,首次迎来“城镇人口居多”的时代。大潮汹涌的城市“新移民”,意味着一个新客家时代的到来。
有记载说,诸子临行时,黄峭口授一诗“信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振纲常。我思外境犹吾境,身在他乡即故乡。早暮莫忘亲嘱咐,春秋须荐祖蒸尝。漫云富贵由天定,三七男儿当自强”。
2012年春运人次超过30亿,黄峭一句“我思外景犹吾境,身在他乡即故乡”,当可为数亿新时代移民和“新客家人”共勉。
文|黄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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