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暑假生活,是由痱子粉、浴皂和蚊香的混合型馨香、西瓜的清新和小伙伴们的喧笑构成的。那时没有电视,也没有游戏机,但我们的暑假是那样丰富多彩,至今难以忘怀。
我从小是在老公寓里长大,所谓老公寓的格局,就如现今的两房两厅、三房两厅一样,一门关煞,邻里间互不搭界。但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当时上学都是划块投考的,因此我们既是邻居又是同学,每天上学都是挨家在窗户下呼叫着,轧好道一起走,放学也是结伴而归。
学校功课也不多,基本在学校的自修课上都可以完成,所以一放学,宽敞的弄堂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到了放暑假,整个弄堂几乎都是我们的身影。弄堂口还专门有块醒目的牌子“内有小孩戏耍,请推车出入”。早在暑假前,老师已帮我们组织了校外小组,上午三五成组在指定的相邻同学家里一起做暑假作业。
做完作业,大家出点零花钱,去弄口的小书摊租连环画回来看。我记得,小摊主为了挣点蝇头小利,一本连环画要拆成薄薄的四本,新书两分钱一小本,旧书一分钱一本。家长从不吝啬这方面的零花钱,再三叮嘱要借新书,比较卫生一点。
午饭小睡后,弄堂就成了我们的天下:男孩子们溜旱冰、踢小皮球,女孩子跳橡皮筋、造房子……我们玩的游戏可真是名目繁多,比如“狐狸先生几点钟”、“毛铃铛”和“水蜜桃”。
游戏都需要集体合作完成,一般分为营垒相对的两方,有输有赢,无形中让我们从小就习惯了凡事都有输赢的心态,这局输了没关系,下局可以翻过来,最丢脸的是“赖急皮”(作弊)。老耍赖的小朋友在群体中会很孤独,小伙伴会刮着脸皮嘲笑他“赖急皮,老面皮,磐(躲)在坑棚(厕所)没人理”。看似最普通不过的弄堂游戏,让我们很小就培养了团队精神,共同维护游戏规则,这对我们日后做人处世其实有很大的影响。
游戏中,自然而然催生出几代孩子都熟知的童谣。至今犹记得一首十分有海派味道的童谣:“淘米烧夜饭,夜饭吃好了,电灯开开来,麻将拿出来,搓搓小麻将,呀呀呀,来来白相相??”如今,一度这些陪伴了几代上海小孩子童年的儿歌,沉寂了。今天很多上海小孩子,连上海话都不会讲了,那是因为承载着孩子们成长的乐园---弄堂,已然消失。
做游戏时男孩归男孩,女孩归女孩,但男孩子们常常会来捣乱或恶作剧,弄得女孩子们一阵尖叫,一片怒骂,男孩子却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令我们愤怒不已,同时也觉得很刺激。我们仓皇出逃,一面高叫着“鬼子进村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少年朦胧时期,男孩子对女孩子的一种健康的挑逗。
进入中学时代后,我们的身影渐渐从弄堂游戏中淡出了,校外小组也转化成自愿的友谊结合。我们通常会结伴看暑期学生场电影,新片也只要1毛5分一张票。如著名的意大利电影大师的《偷自行车的人》和《罗马十一点》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的。
暑假中的学校也很热闹,口琴班、歌咏队、航模班、戏剧组、舞蹈班、象棋组??都定期活动。那时,每逢国庆节,区里都有中学生文艺演出比赛,暑假是各学校文艺爱好学生排演节目的最好机会。
记得我在初二的时候,写过一个剧本《小黑煤用处大》,我们就是利用暑假期间排练出来的,结果获得区中学生国庆汇演三等奖。这应该是我的第一个文艺创作。说起来,那时的老师真是不辞辛苦,暑假的时候也不大有时间休息,要在各活动室值班,还要家访。每年暑假,老师都要带我们搞一次夏令营活动,地点是在各大公园,少先队的星星火炬队旗在公园大草坪上一插,大家围坐成一个大圆圈,做游戏,表演节目。
暑假中的学校图书馆天天开放。中学时代,我的暑假大量时间是阅读中外名著,后来进入社会后再也没有这么大片的完整的不受打扰的时间,让我尽情地享受阅读时光,十分感谢那段岁月。
光阴如梭,当年一起过暑假的小伙伴多已浪迹天涯,但有几位至今仍保持密切联系。最开心的是,大家共同忆起往昔的弄堂游戏,还有至今仍能背得一字不差的童谣。相比之下,今天那些成天宅在电脑前的小朋友,哪有我们当年的开心。
程乃珊:著名女作家,主要代表作有《蓝屋》、《穷街》、《女儿经》、《金融家》等。
程乃珊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