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型人格的敏感和尖锐自负背后,其实是一种自卑和自我保护。就像《红楼梦》中的妙玉,在卑微和骄傲之间,极力想摆脱卑微处境,处处以打击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
作家林语堂最讨厌的《红楼梦》人物是妙玉。《红楼梦》里大善人一样的李纨也毫不掩饰她对妙玉的厌恶,直接就说“可厌妙玉为人”。
读者对于妙玉的态度却是各执两端:爱之者,认为她美丽、卓尔不群,活得洁净自我。厌之者,认为她自恋、自负,高傲、尖锐,还颇势利。
妙玉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贾府的最高领导人贾母带了一干人等和刘姥姥逛大观园,来到栊翠庵,此时妙玉的表现是:她忙接了进去,又忙去烹茶,一路赔笑,还细心的记得贾母不喜欢六安茶,其周到细心和体贴随和,完全不输于宝钗、凤姐。唯有面对来“打秋风”的刘姥姥时,妙玉先是让丫鬟不许把刘姥姥用过的杯子收进来,后来虽看在贾宝玉的面子上,答应将价值不菲的杯子送给刘姥姥,但也还要特地声明说:这幸好是她没用过的,若是她用过的,砸了也不能给她!
妙玉出身仕宦之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之后,带发修行的她随师傅从出生地苏州来到京城。进贾府之前,妙玉已经展示了一下她的刺猬型人格。贾府为元妃归省而聘买尼姑,想请妙玉住进大观园的栊翠庵。但妙玉以“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为理由拒绝。后来王夫人又下了个帖子,她才与小戏子们一道进入大观园。
从妙玉进贾府的来历和她首次登场的作为,就能看到她一生的基调。她是被贾府“聘买”而来的一群人之中的一个。小戏子们是来献艺 ,而她和其他尼姑们则是一种装饰品。妙玉未必没想到这一层,所以她的敏感和尖锐自负背后,又何尝没有一种自卑和自我保护?
妙玉的刻意和做作,有时恰好和宝钗形成鲜明对比。妙玉请宝黛釵三人喝茶使用的茶具看似都颇有来历,而烹茶的水,更是大费周章的“梅花上的雪”,这不止是在展示富贵和品位了,她还嘲笑了一下林黛玉没见过世面。
而出身皇商之家,几乎在诗书琴画等方面无所不能的宝钗,对于衣物、摆设、玩物等“身外之物”却从来毫无兴趣,房间布置得“雪洞一般”,全无任何摆设。连贾母都看不过眼。
这样的差别也许是因为两人的品位不同。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各自所处的位置不同呢。宝钗的自在随和,是源自她的境遇和气度,也源自她作为主流人群的雍容和安心。而妙玉,无论她如何优秀出色,如何孤芳自赏,都改变不了她实际的命运。同样是被聘买而来,她和芳官们凭才艺受贾府供养又有多大的差别?她要极力摆脱卑微处境,却处处显示出刺猬式的攻击性人格。特别是面对刘姥姥时,这个穷婆子来到大观园,同样是求庇护,同样是为了生计,她刺眼的存在,尖利地提醒着妙玉现实的无情和丑陋。妙玉选择了以极度蔑视和疾言厉色来与其划清界限,以打击更贫弱的人来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在卑微和骄傲之间,妙玉用主动出击来保护自己。
而最终连作家都不能原谅她。在前八十回曹雪芹笔下只以拜帖对宝玉“遥扣芳辰”,在大雪天里送红梅显示了一点少女真性情的妙玉,在高鹗的后四十回续作里,却被写成一看到宝玉就脸红,一想起他就害相思病,以至于走火入魔的不堪地步,直至被土匪劫持强暴,被抛进了命运的深渊。
刺猬其实没有秘密,它只是要保护自己,在寒冷中求得一点温暖。但最终却伤了人,也伤了自己。
文|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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