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婴儿”:希望的使者

  6月29日晚8点40分,柏希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降生。作为一场被精密设计的医学计划的首例成果,同时,也是身患重病的姐姐的拯救者,她是一个被寄予了太多希望的生命。

  14年的折磨

  大约两年前,中山一院生殖中心接待了一对夫妇。

  这不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们双双是遗传性β-地中海贫血(以下简称β-地贫)基因携带者;更加遗憾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们的女儿婷婷在6个月大时患上了贫血,去医院检查,才得知这性命攸关的消息。

  这是一种中国长江以南地区目前发病率最高、影响最大的遗传病之一,尤以两广地区为甚,平均每1万个广东人里,就有183至336个人携带此基因;广西的统计数据则是广东的1倍还多。按照遗传规律,父母双方都是β-地贫基因携带者,下一代有75%的概率也是地贫患儿,其中25%的可能是重症地贫患儿。携带者和轻度地贫都是不需要治疗的,惟有重症地贫,必须依靠医疗手段才能生存。

  从确诊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14年,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致病基因,一直折磨和考验着这不幸的一家人。“这些年我们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婷婷妈这样描述他们的生活。

  重度β-地贫会引起骨骼变化,患儿因此都有一副一眼便能识别的面孔,婷婷也不例外:头颅很大、额部隆起、眼距很宽、鼻梁塌陷、面色苍白。由于自身缺乏造血机能,婷婷从1岁开始就依靠高量输血维持生命。随着年龄的增长,输血频率越来越高,到14岁时,她已达到每个月要进行两次高量输血的程度。长期、大量输入血制品,虽能缓解自身无法造血的危机,然而由于血制品中含铁量较高,长期输入,其代谢产物含铁血黄素在人体内大量增加,加重对心脏、肝脏及内分泌系统的负担,在胰腺、甲状腺等脏器沉积,继而引发其他疾病。贫血之外,她患上了继发性糖尿病,除了输血,又多了项注射胰岛素的工作。

  婷婷每月治疗费约为六七千元。能长期有效治疗这种病的方法只有一个:通过移植造血干细胞,使婷婷恢复自身的造血机能。他们当然尝试过了各种渠道,包括申请中华骨髓库的帮助。但根据医学统计,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极低,除直系亲属配型外,没有血缘关系的配对成功率仅为十万分之一点七。婷婷一家痴痴等了5年,也没有等来配型成功的消息。

  被选择的生命

  1990年,世界上诞生了第一例PGD技术婴儿。这种全名为“植入前遗传学诊断”的技术,通过在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的基础上选择没有遗传缺陷的胚胎,再植入母亲子宫后正常妊娠,从而为携带致病基因的父母创造了生下健康婴儿的可能。这种技术在中国获得首例成功时,婷婷已经两岁了。

  也就在同一年,在美国诞生了一个“被设计出生”的婴儿。她6岁的姐姐患有先天性免疫系统疾病,却迟迟找不到能够配型的骨髓,她的父母于是接受医学专家的建议,在医学筛选干预下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她还是胚胎时就被科学家从若干胚胎中选出,因为她的基因健康,而骨髓也与姐姐相配;她出生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给姐姐提供造血干细胞,帮她冶病,而不是为了证明父母的爱情。“设计婴儿”一词因此产生。

  然而,操控一个生命的降生,使其为另一个生命服务,这是否有违伦理和道德?究竟是一个生命的健康更重要,还是另一个生命的尊严更重要?从“设计婴儿”诞生之日起,此类争论就没有停止过。这种讨论无法解决父母们现实面临的问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因无法医治而死去,却什么也不做吗?

  骨髓配型屡次失败后,婷婷的父母做出了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来救婷婷。那时,中国尚无“设计婴儿”成功的例子,因此,婷婷父母首先尝试的是自然怀孕——虽然父母双方均为β-地贫基因携带者,但仍有25%的可能性,生下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

  婷婷妈妈成功怀孕了,却在孕期检测时,被诊断出胚胎患有重度β-地贫。引产。

  几个月后,第二次怀孕,再做孕检,还是重度β-地贫。再次引产。

  婷婷的父母一共尝试了三次自然怀孕,怀上的全部都是和婷婷一样患有重度β-地贫的胎儿。

  这样努力了两三年之后,婷婷的父母在2010年4月走进了中山一院周灿权医生的办公室。他们选择中山一院,因为这里是广东惟一拥有卫生部颁发的实施辅助生殖技术(PGD技术是其中一种)资质许可的医院。

  婷婷父母最初只要求周灿权医生用比较成熟的PGD技术帮助他们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但遗憾的是,虽然中山一院已有数百例PGD婴儿的成功案例,在婷婷父母这里,两次尝试都没能成功妊娠。

  现在,只剩下“设计婴儿”这条路了。婷婷的父母决定做最后的努力。

  “那咱们就试试吧!”周灿权医生说。

  关键的48小时

  2011年4月,医生为36岁的婷婷妈打了促排卵针,然后从她体内取出29个卵子,进行人工受精、早期胚胎发育等过程。这是普通的试管婴儿技术,惟一的不同,是29个卵子几乎是正常取卵值的两倍,因为“设计婴儿”胚胎的合格率远没有试管婴儿那么高,必须要用增加胚胎数量来提高成功的可能性。这29个卵子最终形成了12个优质胚胎。

  2011年6月27日早上8时,工作人员开始对这12个胚胎进行诊断前的准备工作,包括备液、调针、活检等。简单来说,就是从12个胚胎中各抽取一枚细胞,用以作为后续诊断哪个胚胎基因表型正常、配型相符的原材料。这个过程要求既不能伤害胚胎,所取细胞又要完整可用,必须细致而谨慎。这些准备工作一直持续了4个小时。

  抽取出来的胚胎细胞被放置在手指大小的试管里,送往下一站——前聚合酶链式反应(PCR)区。这是一间不足8平方米的房间,两三台医疗仪器和电脑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为了防止外源性DNA污染,房间开着紫外线灯,“设计婴儿”最关键的一环就在这里展开。

  晚上8点,研究员换上特殊的外套,戴上一次性口罩、手套和帽子进入前PCR区。8小时的全基因组扩增后,每个胚胎细胞的扩增成果都被分装在13个试管里,准备进行不同基因位点的检测。

  在过去的7年中,“成功”往往在以上阶段就“夭折”了——试管婴儿技术不够稳定,活检技术差,以致用来检测的细胞成活率低……一旦出现基因重组,便意味着前面的工作全部白费。

  12个胚胎细胞样本,共156个试管,在深夜10点被送入到检测基因图谱的仪器上,以形成此前所有工作的成果,也检测婷婷一家的噩运是否会到此终止。

  24小时后,12个胚胎的基因图谱全部出现了,其中有两个胚胎符合条件——既不携带β-地中海贫血基因,亦与婷婷基因相配,能够进行日后的骨髓移植手术。

  然而这时还不能庆祝成功。根据以往的经验,筛选出的胚胎移植到母体内后,仍有可能无法妊娠。

  婷婷妈已是36岁的高龄产妇,此前有过多次引产和妊娠失败的经历,两个月前,还一次性取出了过多的卵子。为了不对她的子宫和卵巢形成刺激,这两个最终被选中的胚胎被存入了冷冻室,直至医生认为婷婷妈的身体允许再次妊娠后,再进行植入手术。

  3个月后,两枚小胚胎终于进入了婷婷妈的子宫,其中一枚在妊娠过程中自然退化了。幸好,另一枚熬过了漫长的孕期,在9个多月后,通过剖腹产来到了这个世界。婷婷的父母给她取名“柏希”——希望的使者。

  如今,“希望使者”的脐带血已采集好,随时准备为姐姐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以完成“救世主”的使命。

  “移植成功,这个故事才算完美,我们迈出的仅仅是最困难的第一步。”周灿权医生说。

  虽然,“希望使者”们最初是被“设计”、“筛选”出来的,但他们仍将拥有父母和家人的爱,甚至比别的孩子拥有得更多。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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