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闯川西雪宝顶 无保护攀登涉险记

  一位登山爱好者,以最简单、自由和纯粹的“无保护攀登”方式,凭借一己之力,顶着狂风攀登岷山山脉主峰雪宝顶,历经艰险曲折……尽管最终未能享受成功登顶的喜悦,但却在下山后收获了一份意外的亲情。

  1935年9月,毛泽东率领红军在长征途中翻越岷山,到达陕北,之后挥毫写下《七律·长征》一诗:“……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这首诗早已被选入中小学课本,时常为人诵读,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诗中的“岷山”及其“千里雪”也由此广为人知。

  但是,很多年来,岷山山脉的地理细节,尤其是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的主峰雪宝顶,依然笼罩在迷雾之中,鲜为人知。其实,这座海拔5588米的雪山在藏语中被称为“夏旭冬日”,意为“东方的海螺山”,是藏区苯波教的七大神山之一;同时,它也是国内外登山爱好者的重要目的地--1986年8月,中日联合登山队首次登顶之后,它就渐渐在户外圈内声名鹊起。

  尽管雪宝顶的海拔不到6000米,但无论从技术还是从地形的角度来说,都异常丰富,攀登难度一直比较高。攀登风险主要包括雪崩、滑坠、山顶变幻莫测的天气等,因此绝对不可小觑。

  所以,在此次前往这座雪山之前,我仔细查阅了关于它的各种登山报告,认真研究了攀登路线,并准备好了各种装备。只是,此次攀登难度的确太大--我单枪匹马,采用最简单、自由和纯粹的“无保护攀登”(free solo)方式,没有现成的路绳,也没有向导、协作和队友,全凭一己之力,去面对大山和自己的内心……

  1 海拔4100米的大本营空气澄澈,感觉天空离我如此之近。夜里,帐篷忽然被光芒照得透亮,探出头去,只见硕大的月亮从雪宝顶旁边升了起来。

  在松潘县城短暂的停留后,我赶赴岷江乡,再从这里前往雪宝顶的登山接待站。但是这段路并没有固定的客运班车,幸运的是,偶遇两位藏族女孩也要进山,她们邀请我搭乘顺风车前往。

  汽车离开岷江乡,一头扎进沟里,往雪宝顶方向驶去。

  随着汽车一路上行,风景优美的山谷渐渐映入眼帘:金秋时节,山坡上霜叶红遍,层林尽染;谷底有清澈的溪水淙淙流去,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远处有高耸的雪山……道路渐行渐高,两旁不时有石墙红顶的藏式房屋出现,点缀在蓝天白云下,宁静而优美,给我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藏族女孩的家就在下呐咪村,离雪宝顶的登山接待站不远,当晚我就投宿在这里。正值中秋夜,他们一家热情地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逗乐,其乐融融。院外明月当空,光亮如昼;溪水在山谷里温柔地响着;远山近树轮廓清晰,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清晨,在乡村的寂静中醒来,一切都透着清新。村庄散落在山脚,牛羊倘佯在河边,炊烟袅袅,环绕在树林上方,到处有风马旗飘扬,仿佛在把经文诵向雪山和蓝天。

  早饭后,我便赶往登山接待站。得知一支商业登山队还没进山,只要能够赶在他们前面,我的“无保护攀登”就不会受到干扰了--离开接待站,一路重装徒步,到达大本营时,商业队的协作们已经在搭建营地了。

  趁着时间尚早,我便放下背包往前探了一段路。返回时,来到往年遇难山友的纪念石前静静凭吊。所谓的纪念石,其实是一块巨型的天然石头,位于大本营所在的宽阔山谷中央。每个前来凭吊的人,都会拾起一小块石头放在它脚下,天长日久,便垒成了一大堆。1999年8月1日,北大山鹰社的周慧霞在雪宝顶滑坠遇难,之后共有4名山友长眠这里……凭吊遇难山友的同时,我也深深地感到:登山活动充满风险,面对大自然,人类应该保持谦卑和敬畏。

  在大本营扎好帐篷后,已近傍晚。吃了营地餐我就早早休息了。这里海拔4100米,空气澄澈,天空离我非常之近。夜里,帐篷忽然被光芒照得透亮,探出头去,只见硕大的月亮从雪宝顶旁边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刺得眼睛生疼,被城市的天空污染已久的眼睛,竟然一时间无法习惯这么明亮的月光了!

  2 置身于“黑色走廊”上,感觉就像是在鱼的脊背上行走,每一步都有下滑的可能,而且暴露感极强,风大时,必须赶紧俯身贴在坡上,以防被风刮走。

  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营地已是一片洁白。抖落帐篷上的冰雪,内外帐和地布中的水却无法除去,这使得本就已重达20多公斤的背包又增加了不少重量。

  商业队的协作也紧跟着我出发。这一天的目标是上升1000米,经过“乌龟背”、“黑色走廊”,到达海拔5100米的C1营地。C1地形狭窄,最多只能容下4顶帐篷。起初我担心商业队的协作赶到我前面把帐篷搭到C1,让我“无法容身”,还好,他们后来考虑把帐篷搭在黑色走廊下面的过渡营地……想到没人跟我挤在C1那狭窄的地盘上,想到当晚大本营上的整个雪宝顶都将为我所“独有”,一种美妙感便油然而生。

  出发时温度很低,雾很大,能见度只有数十米。由于头一天提前探了路,前一段缓坡走得很是顺畅。但接下来,地势开始大幅度上升,由于大雾中不能辨认周围山势的走向,致使我一度偏离了常规路线。后来,经过仔细辨认脚下的痕迹,并通过GPS上的等高线判断前进的大致方向,我才终于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这段路上有两大难点,第一个难点就是“乌龟背”。那是一处陡峭的裸露石壁,此时有冰雪融水从石壁上流过,负重攀登不太可行。好在可以绕道右侧的乱石坡通过,但坡度较大,上升极为缓慢,对体力是严峻的考验。商业队协作的体能果然了得,他们在这段路上超越了我,很快走到前面去了。

  第二个难点是“黑色走廊”。你千万不要以为这真的是条“走廊”,其实它由黑色的石头铺成,很陡也很狭窄,感觉就像是在鱼的脊背上行走,每一步都有下滑的可能,而且暴露感极强,风大时,必须赶紧俯身贴在坡上,以防被风刮走。大约下午两点,我终于到了“黑色走廊”上最陡峭的部分,此时风更大了,还开始下雪,气温骤降,让攀登更艰难。

  由于行进途中并没穿上所有的保暖衣物,再加上大风、低温和体力消耗,体温开始逐渐流失。当接近海拔5100米时,我开始感到冷得难受,这其实是即将失温的危险预兆。我只能通过不停地行走来延缓失温,并不断告诫自己:绝不能停下来休息,否则一坐下就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走完“黑色走廊”,终于接近了C1所在的高度,但必须向右横切一个大雪坡,才能到达营地。雪坡上积雪很厚,横切会破坏雪层,容易引发雪崩,雪坡下面是又深又陡的雪崩槽,需要避免滑坠--在大风、寒冷、体力和注意力下降的时候,很容易发生事故。下午3点过,我终于在寒冷和疲惫中到达了C1。这个所谓的“营地”,不过是在连人都难以站稳的陡峭雪坡上用石头垫平的4小块地方,只能搭建4顶帐篷,而且三面都是悬崖,活动时必须极度小心,一不留神踏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3 C1营地狂风肆虐,我整夜都系着安全带,把自己挂在绳子上,作为狂风吹翻帐篷、跌落悬崖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色阴沉,仿佛整个宇宙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大风雪。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尽快搭起帐篷,否则根本无法在这样的低温中坚持太久。但是,搭建帐篷却非常艰难:在肆虐的大风中,任何比较轻的东西,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即被卷得无影无踪,生存条件如此残酷的地方,如果被风吹走任何一件装备,后果都可能不堪设想。为了避免失手,我只得跪在地上搭帐篷,用膝盖压住每一件可能被吹走的东西,跟风搏斗。温度越来越低,我的眼睛突然一片模糊,最开始还以为自己患了雪盲,但后来才发现是眼镜结了冰,我于是摘掉眼镜继续工作……如此的低温下,帐篷的塑料扣件也被冻住了,我只能用小刀一点点地把冰掏掉,然后赶快扣上。在平地上搭建帐篷只需几分钟,但是在这里,我却用了一个多小时。

  正当我为马上可以钻进庇护所而庆幸时,帐篷3个角上的风绳和地钉突然被齐刷刷地连根拔起,瞬间便被吹了个底朝天!幸好还有最后一根绳系在地上,否则帐篷就会被刮到悬崖下面去。我只好重新按住帐篷,加固地钉,扯好风绳。为了增加安全系数,又用辅绳额外做了3个石头锚点,然后再把大冰镐埋在雪里当做雪锚,系上主绳……后来的整个夜晚,我都系着安全带,把自己挂在绳子上,作为狂风吹翻帐篷、跌落悬崖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帐篷搭好,我钻进羽绒睡袋就再也不想动弹,一口气睡了两三个小时后,背心还是冷得发痛,始终无法暖和过来。我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持续产生热量了,便挣扎起来化雪烧水。喝了热水,身体仍未见好转;后来又做了晚饭,结果每吃一口都会引发呕吐,只好放弃。最后,我只能勉强就着热水吃了一块干粮,希望它能在体内燃烧,增加热量,恢复体温。

  这是一个暴风雪之夜,一个难捱的夜晚。风从四面八方蹂躏着帐篷,像揉面团似的,把帐杆都压到身上来了,一直到早上5点都没停止,甚至没有减弱。它仿佛在寻找,看从哪一个方向能最终摧毁我的帐篷和意志。我饥寒交迫,对风绳、地钉、雪锚构成的保护系统没有信心,始终担心帐篷被吹坏后无法抵御寒冷,或者担心连人带帐篷被吹下悬崖……这些念头始终困扰着我,让我整夜无法入睡。

  一个人登山,在心理上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忍受孤独感,甚至比忍受残酷环境还要艰难。好在天亮以后,风终于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宇宙间一片宁静。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新的太阳,一瞬间不禁泪流满面。

  本来计划早晨起来后冲顶,因为天气变化太大,加之晚上没休息好,导致体能不佳和信心不足,便果断决定直接下撤--毕竟人身安全比登顶更重要。那一刻,我特别渴望回到安全的地方。

  4 雪线以下,依次分布着高山草甸、灌木和森林。时值金秋,越往下走,秋意越浓,树叶的各种色彩都扑面而来,满眼是灿烂的秋色。

  风雪过后,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温暖着每一座山峰。收拾好装备开始下撤时,太阳隐去了,大雾迅速合拢。一夜的大雪完全覆盖了前一天上来时留下的脚印,分不清方向,看不到来路。

  下撤同样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登山的危险大多发生在下撤途中,因此必须倍加小心。下撤的第一段路,就是横切上来时的那个大雪坡,新雪还未沉降结实,更容易发生雪崩。终于小心翼翼地横切过去之后,开始沿“黑色走廊”下降,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撤到过渡营地--商业队的协作已经在此搭好了两顶颜色鲜艳的帐篷。接下来的路段很轻松,一路返回大本营,回到安全环境中,感觉好极了。

  大本营位于冬季雪线附近,雪线以下,依次分布着高山草甸、灌木和森林。时值金秋,越往下走,秋意越浓,树叶的各种色彩都扑面而来。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从云端铺洒下来,满眼是灿烂的秋色。一个人倘佯在美景里,无心赶路,只是边拍边看,陶醉于其中,直到暮色降临。

  这时,藏族女孩来电说他的家人骑摩托车来接我了。想着即将有香甜可口的饭菜和满屋温馨的氛围等着我,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天全黑了,我终于走到山脚下的村里,一边用手机跟远方的亲友通短信报平安,一边沿着在夜色中泛白的乡村公路轻松走去。路边本来就稀疏的房屋全都隐退到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满天的星斗上来了,远山在夜空下起伏,这雪山下的小山村之夜美得令人窒息。前行不久,黑暗中就有一束光线袭来,一辆摩托车很快就停在我面前。

  后记

  第二天早晨,藏族女孩的哥哥和嫂子把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儿抱出来。我接过来抱着,新生的小生命让人感觉很神奇--我刚刚不是也获得了一次新生吗?

  小女孩的爷爷问我:作为小女孩出生后见到的最远的客人,是否愿意认她为干女儿。面对这个郑重的问题,我认真思考了一阵,最终高兴地答应了。一场简单的认亲仪式之后,根据习俗,我又给小女孩取了随我姓的名字。大家拿出一件新藏袍给我穿上,全家人到经堂里合影留念。本来互不相干的人,因为偶然的相遇和相识,从此就有了亲人般的联系,在彼此的生命里相互牵挂,直到生命的尽头--这是多么奇特的缘分啊!

  在雄伟的雪宝顶下,在仙境般的下呐咪村,我有了一个干女儿,有了一家亲人。背上包出发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因为从此以后,无论是在漫漫的旅途上,还是在登山涉险之时,我都多了一份牵挂。

  文/绳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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