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7N9:毒影难寻

  病毒专家关心H7N9藏身何处,地方政府关心扑杀的财政压力如何解决,养殖户关心补偿收购能否提价。

  4月15日,春夏之交的上海,烈日照耀,市区的气温高达30摄氏度。一大早,来自崇明岛的陈松,还有数十名鸽场老板已经站在上海市政府的信访办公室门口。

  “每只鸽子给两块钱补贴,有什么用?”崇明同业鸽场的场主陈松对《21CBR》记者说。他们希望,在上海市关闭所有活禽交易市场期间,政府能对肉鸽提供与鸡一样的待遇——以市场价一半的标准(约每公斤9元)进行收购。

  在4月的H7N9疫情里,鸽子首先在家禽中承担了“恶名”。在相隔遥远的广西南宁,城管还紧急地给广场鸽注射疫苗。4月间,全国肉鸽的销量一落千丈。中国畜牧业协会家禽分会称,4月的第一周全行业的损失超过了100亿元。

  崇明地区布着70多个肉鸽养殖场,养殖着接近55万羽鸽子,占上海市场供应量的近三分之一。鸽场主们说,这次他们遇到了“灭顶之灾”,这个灾难从4月4日开始,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这种未知,就像H7N9病毒一直未能说清楚的“来历”一样;而且,对于养殖业来说,祈祷人感染H7N9疫情的尽快结束,比追溯病毒的根源更加迫切。

  “闻所未闻”的病毒

  4月4日,肉鸽市场,乃至整个中国的家禽市场急转直下的一天,也是中国卫生部首次宣布上海出现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以后的第5天。

  按照农业部规定,中国唯一有权对(禽类发病)禽流感病毒进行最终鉴定的研究机构,是中国农科所哈尔滨兽医研究所的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

  陈松还记得,4月4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宣布,在上海送检的松江区沪淮农副产品批发市场的鸽子样品中检出H7N9禽流感病毒,该病毒与人类感染的H7N9禽流感毒株“高度同源”。

  紧接着的4月5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宣布,上海松江、闵行等地的若干市场检测出H7N9病毒,“与4月4日从鸽子分离的H7N9禽流感病毒株高度同源”。

  短短两天,鸽子成为“重大嫌疑犯”。两天前的4月3日,陈松的鸽子还如常运往批发市场,中国农业部在这天宣布,“我国从未在动物中检出H7N9亚型流感病毒”。

  “我们一直打禽流感疫苗,交钱办防疫证,鸽子和人也没有得过禽流感。”陈松觉得很委屈。

  事实上,崇明岛上的肉鸽,接种的是H5N1禽流感疫苗,这也是中国庞大的、家禽强制接种H5N1疫苗制度中的一员。H5N1病毒的高致病性,已被历年的禽类疫情,乃至数百个人类感染个案所证明。

  陈松对H7N9闻所未闻。然而,一些《21CBR》记者访问过的病毒学者、农业专家和疫苗专业人士认为,H7N9一直存在于中国——“由于它是低致病性的,所以禽鸟携带了也不会被发现。”

  这次,H7N9病毒在人身上展现了可怖的一面。截至4月17日,上海地区30人确诊,11人死亡。接近一半的H7N9病患死亡率,令上海乃至全国陷入了恐慌。活禽市场陆续关闭,不断产出的鸽子开始挤占养殖户们有限的笼子;种鸽们仍然在源源不断地生育着仔鸽,饲料等成本问题也随之而来。

  “即使是宰杀,也得找地方去掩埋,要我去哪里找呢?”孙阳(化名),崇明小白领鸽场的老板也是在信访办门口踌躇的一员。他说:“政府购鸡,把鸡杀了弄进冷库,等疫情过去再让市场消化就行。鸽子却不行,死鸽进不了冷库。上海人早就不吃冰鸽子了。”

  从4月6日起,上海暂时关闭所有活禽交易市场、暂时停止活禽交易。这种关闭在南京,无锡和苏州等地相继发生。4月10日,上海农委主任孙雷公开说:“上海检出禽流感的活禽属于输入型,上海市场所交易的活禽,本地产的比重很小,80%来自于安徽、江苏、浙江等地。”

  4月12日,鸭子成为了新焦点。浙江、江苏和安徽等省公布的人感染H7N9病例不断增加。合肥市某农产品批发市场的1份鸭样品分离的病毒株,与“4月4日从鸽子中分离的H7N9禽流感病毒株高度同源”。

  在江苏的高邮、常熟,浙江的湖州,一些特定的市场被关闭,禽鸟扑杀和场地消毒工作也随即展开。在上海和杭州等城市,政府更关闭了全城的活禽交易市场。

  按照防疫的法规,以发现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暴发的地点为中心,周围半径3公里的范围会被确定为疫区,继而进行封锁、扑杀家禽和消毒等处理,并对检测出病毒来源的禽鸟进行溯源调查。

  香港大学的流感病毒学家裴伟士认为,(公布病毒从家禽中分离的地点位于)活禽交易市场可以解释,为何H7N9在短时间内大范围出现多例病例,因为来自少数几个养殖点的禽类,常被运送到很多市场,禽鸟之间有着大量交叉感染的机会——找寻“少数的几个养殖点”变得困难。

  “在家禽里,在动物中,H7N9究竟藏在哪里?”香港另一名病毒学者对《21CBR》记者说,“这不是卫生部门有能力回答的问题,这是农业部门要回答的问题。”

  “我们要跟鸡一样”

  截至发稿前,崇明岛的鸽子们依然命运不明,陈松依然心有不甘:“政府的补偿政策一直没有定论。”

  上海的农业部门最先宣布对肉鸡施行订户保护价收购,“肉鸡收购价每公斤不低于9元”。这个价格使陈松等鸽子养殖户感到不公平,“我们现在只能按照今年3月份登记的鸽子保有量,得到两块钱一只的一次性补贴”。

  对于鸽子户们的诉求,上海市农业委员会一直未有结论性的回应。4月18日,孙阳等上海鸽子户依然走访县、市级的信访和农业部门,争取鸽子被纳入收购行列,从而得到更多补偿。

  实际上,在历年的禽流感疫情中,一旦确定下疫点、疫区,由扑杀和市场暴跌所带来的补偿和补助问题,一直是养殖户和地方政府之间争论的焦点。中国动物卫生与流行病学中心助理研究员韦欣捷指出,国家规定的每只10元每只家禽的补偿标准已实行近10年,标准一直未变。

  “一旦某地送检样本被验出阳性,该地方就要面对扑杀的财政压力。”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禽类疫情研究专家对记者说。按照相关规定,围绕着疫情的补偿和补助,原则上由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共同负担。然而,禽流感疫情往往来得突然,疫区的禽类只能“先扑杀、后补偿”,国家、省、地、市等各级政府的财政配套的方案会滞后出台。

  在这次H7N9禽流感疫情里,上海、北京、南京等地的标准比国家规定的要高,禽只的收购价格约为每只三四十元。按照上海市农委的公开数据,到4月16日,上海已收购、屠宰超过43万羽家禽。按照这个统计口径,上海在4月上中旬的相关支出补偿已超过1300万元。

  在价格跌到冰点的活禽乃至禽肉市场里,一些中间商已经在寻找“被扑杀”的机会。“即使是已证实没有带毒的鸡场,或者囤积着活鸡的中间商,为了减少损失,自己都得大规模杀鸡。”杭州“云竹岭山鸡”鸡场场主徐琳对《21CBR》记者说,“按照以往的经验,疫情充其量就是两三个月,到时等市场恢复,再培育新鸡也不迟。”

  在安徽,老乡鸡餐饮有限公司的活禽专卖店暂时停业。老乡鸡董事长束从轩认为,这次疫情对家禽业的影响比起2004年更严重——当时他曾请求时任合肥市市长郭万清公开上门吃鸡。“现在这个时间点,再请市长来吃鸡,市民都不会有信心。”他对《21CBR》记者说。

  按照至少21天才能解除封锁的原则,在上海等地被封锁的市场,活禽交易最早将在4月底恢复。一些经历过多次禽流感疫情的养殖业人士认为:“人感染H7N9的疫情进展,将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整个家禽行情的复苏速度。”

  业内人士坦言,无论是冷冻处理或腌制加工,都是被疫情影响销路的家禽的最后归宿。有养殖户认为,已承担不起处置禽鸟的成本——像崇明岛的养殖鸽子散户那样。

  经历过禽流感的一些养殖企业,积累了一些应对疫情的经验。曾投资圣农农业的一名出资人向记者表示,近5年来,鸡肉的价格呈现振荡向上的走势。“疫情会制造波折,这个时候,囤货便能等待价格在疫情之后的报复性反弹——做长线的话,总有一天能雨过天晴。”(上海电视台记者张英对此文亦有贡献)

  文/许十文 孙郁婷 郝凤苓 插图/张泽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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