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华人之怒

　　过去两个月内，英国移民局几乎每周都对伦敦唐人街进行大规模搜捕“黑工”的行动，多家商铺受到粗暴的突击搜捕

　　在10月中旬为期五天的对华访问期间，英国财政大臣奥斯本确实为东道国准备了不少礼包。从政冷经热的局面中逐渐走出来的中英双方，签署了一系列金融和能源方面的新协议。

　　作为近一个世纪以来最年轻的财政大臣，奥斯本在北京大学演讲时，直白地表达了英国热切地想要在各领域吸引中国贸易和投资的愿望。他直言：“不希望我们试图抵制你们的经济发展，而希望英国能参与发展进程。”

　　为了更好地搭上中国经济发展的红色大巴，奥斯本开出的“车票费用”中，甚至包括简化中国游客赴英签证等几项内容。

　　就在奥斯本北大演讲一周后，在英国的华人圈里却发生了一件与签证、游客和商业相关的不和谐之事。作为欧洲最大的华人社区，伦敦唐人街10月22日下午举行两小时罢市，近千人聚集，抗议英国边境署的“歧视性执法”。

　　抗议的华商华人说，英国边境署连续数周在唐人街大规模搜捕非法移民，突袭了多家中餐馆，伦敦华埠商会认为这一行为涉嫌歧视华人，丑化华人社区形象，因此决定通过罢市表示抗议。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唐人街和华商已经有很大变化，他们不再埋头挣钱，在遭受不公平待遇时开始大声提出自己的诉求。

　　抗议粗暴执法

　　10月22日下午3点整，伦敦唐人街的商家，从餐馆到超市，均陆续“清空”了店内的客人，将门上悬挂的牌子从“开门”翻转到“停止营业”一面，并在临街的橱窗上贴出写有“反对边境署撒网执法”的抗议标语。店里的人纷纷向唐人街主街聚拢，开始罢市抗议。

　　过去两个月内，英国移民局几乎每周都针对伦敦唐人街进行大规模搜捕“黑工”的行动，多家商铺受到粗暴的突击搜捕。伦敦华埠商会秘书长郑健强表示，这些搜捕行动不是基于可靠线索的针对性检查，而是盲目搜查。有些商家怀疑移民官员的行动缺乏完备的法律手续。而且，移民官员在执法中态度傲慢，言词粗暴，调查时餐馆的生意被迫中断，客人都被赶走，商家损失严重。

　　郑健强说，华人是英国犯罪率最低的族群，但频密的搜捕行动已大大伤及华埠及英国华人的形象。

　　10月上旬，英国反种族主义慈善机构、伦敦华埠商会联合华人商界和人权律师等，谴责英国边境署近期大规模搜捕华人“黑工”的行动，并向英国内政部发出公开质询信。

　　质询未果后，伦敦华埠商会组织了这次罢市行动。

　　英国为打击非法劳工，规定边境署每查出一名“黑工”，也就是没有工作许可的打工者，商家会被处以一万英镑的罚款。但英国政府目前宣布的草案提出，将把最高罚款金额提高至2万英镑。

　　英国移民局官员表示，在唐人街突袭搜查非法劳工的行动是依法行事，并非针对任何种族群体。而唐人街的一些商家抱怨说，英国政府的移民规定很复杂，加上有些老板的英语不够好，“无意犯规”的事情确有发生，但希望移民官员与商家能有更好的沟通，而且严厉的罚款额度可能导致一些小成本经营的店铺倒闭。

　　伦敦华埠商会表示，英国餐饮业劳工短缺的状况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政府打击非法移民的同时，缺乏有效的政策解决餐饮业低技术劳工缺乏的困扰，结果形成恶性循环。

　　英国知名华人律师李贞驹称，英国法律规定，内政部的行动必须取得法院的搜查令，每次行动也只限于在搜查令列出的店铺内进行，否则必须获店主的同意才能开始搜查。但近日在伦敦华埠多次的行动中，移民官总是悄然入店，命令店员关门，并在搜查结束后才出示搜查令。类似的撒网式搜查行动，明显违反英国相关法规条例，只是由于部分华人不谙法律，为了息事宁人不敢投诉。即便如此，由于近日搜捕频频，已严重影响华人社区。

　　唐人街的示威者指责英国政府行为粗暴，破坏了中国城的良好声誉。从客观上看，罢市活动取得了一定效果。英国华人参政计划行政总监胡沛成透露：“在罢市前，英国边境署就曾派出代表与华人商会进行对话。罢市后的两周多以来，唐人街上的餐馆也都没有再遭到过粗暴搜查。”

　　华人活动得到广泛支援

　　由于英国华人极少发起示威行动，这次罢市引起了英国社会的广泛关注，内政部当日作出回应，同意在两周内与华人领袖会面。伦敦华埠商会将会把商户提供的证据向内政部陈情，争取内政部检讨有关搜查的政策。

　　华人的抗议活动得到广泛支持，英国众多民权组织均参加了游行。知名的政治领袖李·贾斯珀及伦敦金·史密斯大学教授赖斯·贝克等均出席了集会，并发表了讲话，支持这次行动。抗议活动当天，正值英国国会辩论移民条例最新修订，多位国会议员也作出声援，表示支持华人的罢市行动。

　　贝克教授说：“作为一个英国人，我对英国边境署这样的行为感到羞耻，我相信很多英国人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们应该联合在英国的其他种族一起营造一个更好的英国社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伦敦市议会议员安德鲁·狄士谟就唐人街的罢市抗议事件向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提出质询，要求市长关注华埠面对的问题。狄士谟指出，市长不能漠视英国华人辛劳建立的良好声誉被移民局的行动肆意破坏。他还批评有关行动将会影响中国投资者来英的意愿。市长约翰逊在相关回应中表示，必须依法处理非法移民问题，但将会关注有关华埠的诉求。

　　伦敦萨顿区的自民党议员莱斯特·赫洛维则称：“中国社团应该将此次罢市的精神继续下去，给内政部施压，譬如可以选择一天集体罢市，让所有来唐人街的人都买不到中国食品，吃不到中国外卖，让大家看到中国人的态度，让英国内政部正视这个问题。”

　　不少人批评英国边境署的搜捕行动歧视华人，因为移民局声称行动是收到举报后采取的行动，但十多次的搜捕行动，其中有五次并未搜出非法劳工，搜查令的资料也经常出错。“当局必须停止有关的撒网式搜查行动。”批评者说。

　　华人地方法官杨庆权批评内政部培训不足，令队伍良莠不齐。他呼吁华人不要怕事，应了解自身的权益，遇到搜查行动应查看是否有法院的搜查令，文件资料是否正确。

　　英国华人自民党前任主席杜淑真对华埠商会的罢市行动表示支持，她表示，华埠的罢市前所未见，显示华人对事件强烈不满，也是在没有选择之下才采取的行动，内政部不能再视华人为沉默的一群，不理会华人的诉求。

　　杜淑真批评英政府一方面欢迎华人来英投资，另一方面却漠视英国本地华人的需要，态度混淆，令外界难以接受。“伦敦华埠是英国重要的旅游重点，为伦敦以至英国带来庞大的经济贡献，希望这次行动促使当局与华人社区加强合作，改善关系。”

　　六年前活动的重演

　　30岁出头的彭永浩是英国的第三代华人移民，上世纪60年代，他的外祖父来到英国，在唐人街的一家餐馆里当面点师傅。彭永浩见证了唐人街和华埠这些年的变化。

　　“相比美国或者加拿大的中国城，从地理上看的话，这些年来伦敦中国城的变化不大，还是那么几条街。”彭永浩说，“主要的变化是在唐人街内部。”几十年前伦敦中国城是以广东和香港的移民为主，而目前随着内陆来的移民越来越多，华人商铺的构成也逐渐发生变化。

　　随着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华人移民的成长，他们更多地融入英国社会，并发挥着让中国城更透明和更开放的作用。另一方面，华人群体的政治诉求也开始觉醒，在遇到不公平待遇时会积极发声。

　　针对唐人街发起的罢市抗议活动，英国维权组织“监督组”负责人苏雷什·格罗佛称，“受到不公平待遇，就要大声说出来，这是华人社区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性时刻。要让英国内政部认识到，他们的行为对你们的民族尊严造成侮辱，你们有权利站出来争取尊重。”

　　对于来自华人社团的质疑，英国内政部回应，已和中国城社区负责人达成协议，计划会面并商讨相关事宜，同时将尽力协助那些被遣返回国的非法滞留者。

　　英国内政部发言人萨莉·亨费尔德称，执法者一般会事先从法庭获得拘捕令，如一封庭长助理的亲笔信，其中会详细列明了如何处理非法移民的相关事宜。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内政部官员得知部分商铺的黑工违反了入境法例的相关规定后，再申请法庭的书面认可，并有组织地开展相关搜捕活动。

　　内政部虽然出面澄清，称对华人没有进行歧视性的检查。但本次唐人街的罢市活动，其实是6年前活动的重演。

　　2007年10月18日，伦敦唐人街有500多名华人就曾手举“保障种族和谐”“拒绝做政治的代罪羔羊”“不要诋毁华人社区”等标语，抗议英国边境和移民局高调逮捕唐人街中餐馆的可疑劳工。当时在位于唐人街的伦敦华人社区中心内，几百名华人聚集在一起，与边境和移民局代表谈判，要求立即释放所有被捕人士。

　　那次引发华人抗议的原因也是英国政府的粗暴执法。彼时英国边境和移民局联合伦敦警察共100多人突然“空降”唐人街，对近十家规模较大的粤菜中餐馆展开搜捕非法劳工行动，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餐厅的前后门、消防通道都布满警察，餐馆里所有的员工，甚至包括老板自己，都被要求检查身份，证明自己不是非法劳工，否则，就要被带走。警方在整个执法过程非常粗鲁，莫名其妙冲进店里，餐馆经理也被人按住，用手铐锁住。

　　警方当时总共逮捕了49人。事情发生后，代表唐人街利益的伦敦华埠商会采取了积极的相关措施，除了发表声明要求移民局立即释放所有被捕人士之外，也联合华人律师与被捕劳工取得联络。

　　比较前后两次华人的“维权”活动，胡沛成说今年的罢市比2007年的规模更大。“当时的活动主要集中在唐人街的主街上，这一次周围五条街上的商户都有人参加，包括超市和中药店，也都对餐馆给予支持。”

　　从更大范围上看，目前中英两国间的经贸往来要比六年前密切得多，因此抗议的一幕重演让“监察组”协调人斯坦福德·司各特感觉有些奇怪。“英国政府一方面前往中国要求商业合作，一方面又在英国本土对华人社区进行打压，这显然非常矛盾。”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亚宏 | 伦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