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无用

　　一个人为什么活着？除了解决自己衣食住行等生存问题之外，就是为自己之外的他人做点什么。只有人才会奉献。为他人做点什么，是人活着、也就是人生的重要意义之一

　　退休了，虽然手边还有点未尽事宜需要处理，但是，免去了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上班，无休止的开会、办不完的大事琐事，毕竟闲下来了。告老未还乡，身居闹市，也过不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神仙日子。但是，总可以自在些了，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读点自己感兴趣的书。然而，过了几年，吾发现退休的日子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清闲、那样自在，似乎比退休前还忙、还脱不开身。说来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情形的确如此。

　　忙，是因为许多在岗时不做、或者很少做的家事，退休后要做、甚至要包下来了。买菜、做饭、陪老伴，是日常“工作”。儿子、儿媳都上班，正是中年人玩命干事挣生活、奔前程的时候，晚上8点多回家是常事，10点回家也并不鲜见。不忍心看他们回家来连口热饭也没有，怎么办？那就吾上阵吧，反正退休在家。六七口人的饭菜，从买米、买菜、买油盐酱醋，到饭菜上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做一天的饭菜并不难，但饭是要天天吃的，天天做就不那么容易了。老伴要上医院，或者办点什么别的事，快奔70的人了，让她自己去吾总有点不放心。“少年夫妻老来伴”，当年没有时间陪，现在退休了还不陪陪。“日常工作”之外还有许多临时性的“工作”。孙女今天幼儿园放学没有人接，那爷爷当个“替补”吧。孙女有点不舒服，奶奶指示就别上幼儿园了，爷爷领着到公园玩玩吧。远方的亲朋来了，七包八箱的，反正赋闲在家，还不得去接接站。家里的这个费该交了，那个手续该办了，厨房漏水了，窗户掉下来了……孩子上班没时间，就老爹闲着，那就去跑跑吧……

　　老伴什么都不干吗？不，她也不轻松！家里的卫生她包干，收拾、墩地、擦家具，够磨人的。孙女的事，也基本上是她管，吾只偶尔帮个手。一个孩子的事，至少得顶上三两个大人，够老太太忙的。孙女不但事多，还把吾夫妻拴住了：孩子上幼儿园，总不能没人接送吧！

　　有朋友问：这许多事，为什么不雇一个保姆呢？的确，保姆是该雇的，也有条件。但为何又没雇呢？吾夫妻都出生平民家，从小干活儿；结婚后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几十年干惯了。现在虽然上了些年纪，但还干得动，那就先自己干着吧！何况当今合适的保姆真不好找，而且即使雇了，也得有“看”保姆的人，还不是要被拴住。故一拖再拖，至今未雇保姆。

　　无奈，只得自己干。做这许许多多繁杂之事，心情好时倒也罢了。若遇心情不好，特别是见儿女那个“客人样儿”，便烦、怨不打一处来：老汉已是年届古稀之人，挣着退休金，还这样做牛做马？且不说什么身份之类，就这一大把年纪，也该清闲几天了！有时，真想“罢工”，甩手一走了之。

　　一天晚上，气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睛时闭时睁，头脑却一刻未停，想了许多。为儿孙干事有气，全不干又如何呢？吾一件事不做，地球照样转，儿女的日子也得过，只不过艰难些罢了。可是，反过来想想，老了还有能力为儿孙做些事，不也是一件幸事吗？如果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干了，事事需要依赖他人，真的“无用”了，那会是什么日子呢？想想令人不寒而栗！完全靠他人活着，那离“大限之日”就将不远了。从什么也干不了想到死，又从死想到活。人为什么活着？

　　人究竟为什么活着？这是一个很大很大、无数人追问了无数次的问题。论述人生意义、人生价值的著作汗牛充栋，人们的答案很多，而且各式各样。大道理听得有些腻了，境界、层次太高，芸芸众生又觉得可望而不可及。那些仁人志士、社会的脊梁，是为信仰、理想活着的。作为最普通的“草根”，为什么活着呢？吾以为首先是“为能活而活着”，即首先要吃饱穿暖、能繁衍后代。人虽然贵为“万物之灵”，但却有着与其他动物类似的生存需求。古往今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曾经将许多老百姓逼上了梁山。当年闹红军，不少工人、农民也是因为活不下去而参加的。就是在今天，在少数贫困地区，也还有些人在为吃饱穿暖劳累奔波。

　　但是，吃饱、穿暖，毕竟是人最低的生活目的。而且，在今天中国的大多数地方，一个人只要劳动，便不难解决衣食问题。尤其是城里人，嚷嚷减肥成了时尚，穿品牌成了风气，有多少人为衣食发愁呢？而绝大多数人在解决了衣、食、住、行之后，仍在辛勤劳作，这又是为何？为了自己吃得更好、穿得更好吗？可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一个人的吃穿能花多少钱！大多恐怕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富裕、舒适的生活。若果真如此，那就不仅仅在为自己，而在为他人了。不少人更已经远远超越了为家人，看看自发奔赴抗震救灾“战场”的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看奥运会、世博会那些志愿者……就是吾及吾身边的一批老同志、老朋友，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但早已小康，而且儿女都已自食其力，却还总张罗着要干点什么，这又为何？思来想去，吾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最最普通的人为什么活着？除了解决自己衣食住行等生存问题之外，就是为自己之外的他人做点什么（社会是他人，家人也是他人）。自己和他人构成了社会，构成了这个世界。故吾以为，从广义上说，人活着，就是为社会、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吾在想，除了会使用工具之外，为自己之外的世界做点什么，是否乃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呢？人之外的动物只会从外界索取、获取，只有人才会有奉献。不管怎么说，为他人做点什么，是人活着、也就是人生的重要意义之一。

　　想通了这个道理，再回到家务事上来，吾之心境有了不小变化。能做些家务事，说明自己还“有用”，生活有意义。想开了，虽然有时也还发点牢骚，甚至火冒三丈，但这种情形较之从前少多了。领孙女在公园玩，小孙女在前面跑跑跳跳，吾背着手跟在后面，时而哼两句歌，时而打两声口哨。旁边的老人，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说：“这老头儿的心态真好！”

　　文｜云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