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之前

  T台上的光鲜得益于后台的忙碌,每个设计师在被大众所知晓之前都在为他们的理想默默奋斗。耀眼的闪光灯和不停歇的派对也许令人艳羡,但设计才是支撑这一切的根本,哪怕是Karl Lagerfeld也会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热闹和忙碌后,回到工作台前画图到天明。

  蔡咏琪每天一定要在吃饱喝过咖啡后才开始工作,她的工作是针织设计,在这之前是癌症中心的物理治疗师。最近因为开始为别人工作,为了吃饱还会特别早起。除此之外,就算再忙她每天也要至少抽出半小时做运动。早婚的林海在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生活就显得有些应付,很少做饭。不工作的时候他会逛逛美术馆,约朋友吃饭喝酒聊天,或是干脆宅在家里搞点自己的创作。赵钎炎则为了个人品牌飞回国内谈投资,虽然有进展但他说不会那么急,等了很久,也不差多等些时候,总之要很清楚之后才能开始。他们三人都在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攻读时装设计与社会硕士,伦敦独立设计师Shelley Fox是他们的导师,蔡咏琪和林海刚刚毕业,赵钎炎比他们高一届。

  Surface:对在帕森斯的这段学习有什么感受?导师Shelley Fox带给你什么?

  林海:在帕森斯期间感受到压力很大,这是一个高强度的项目,很多时候大家都巴不得睡在工作室里,集体熬夜是常有的事,但同时感觉收获也很大。设计师一生没有多少机会不为其他任何事,只为设计本身工作,在帕森斯期间就是这样,全身心地做设计,做艺术,这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阶段。

  Shelley Fox并没有直接教给我什么,但是她带着我一步步地认识自己,这一点很重要。“认识自己”看似很虚,但可以反映到设计上,我觉得“认识自己”的过程其实是一种设计修养的培育过程,包括方式方法,包括审美,某种程度上也包括价值观。

  蔡咏琪:我非常享受这段时间。纽约非常有活力,跟我以前生活在台北有点像,不过纽约尺度更大、风格更多元。帕森斯提供给学生非常充裕的学习资源,譬如胚布、打版纸,还有厂商捐助的各种材料,让我可以做很多实验,真的非常开心。

  懂得看学生是Shelley Fox非常厉害的地方。因为做了编结实验作品,Shelley就看出我的特长是擅长计算、用材料特性塑型以及很强的逻辑性,让我开始钻研针织。这是我设计上的一个转折,也给我开启了另外一个机会。

  赵钎炎:森斯对我来说是精减的过程。三年圣马丁女装系的磨练,给了我太多创意和想法,控制分散状和跳跃性的思维模式反而是我在研究生阶段修炼的最大课题。其实减法向来就要难过加法,但是加过后再减下来那是精,比一张白纸直接抒写要困难得多,效果截然不同。我想这是研究生阶段最大的收获和它存在的价值。

  我的导师两年来几乎都在让我做着同一个课题:怎样去“自然地设计”和“自然地思考”。在这里“自然”代表着未知的、不受外界所影响的、内心的一些感受。无意识地去设计,理性地去收尾,而且Shelley Fox很明白对我来讲很多方式方法都已经融入我,所以即使不去想,潜意识也已经存在。这样就可以去挑战另一个层次,也就是我所说的进阶而不是平面的提升。

  S:设计较为突出实用性,你自己的设计是否也有这种特点?

  林海:我觉得实用性不是衡量设计水准的一个标准,也不是说一个设计越不实用就越艺术,这些都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突出实用性也不是纽约设计的专利,巴黎如此,米兰更甚之。我觉得实用性是服装作为产品的基本要求,并不代表一种风格。做出来的衣服,可以买来穿,满足遮体御寒或是精神的需求,那它就具备了实用性。当然实用性不能作为服装设计的唯一目的,文化和审美导向也很重要。同样的道理,我的设计也可以穿,也有实用性,但这并不是我做设计的出发点。

  蔡咏琪:同意。纽约人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实际的,实穿性高的设计在这边很受消费者欢迎,很多品牌的走向也是如此。而我的毕业设计Coding Non-Stop就很概念性,夸张的大针织外套,呈现创新的针织面料和比例的美感,还有整体搭配起来有点冲突的风格。但创新也可以同样实用,系列里的针织紧身衣走完秀就被买走了。这给我一个经验:有时候东西设计简单,但创新的材料或与众不同的配色,都能让顾客埋单。我想我的设计可以兼顾这个层面,创新却又实用,绝对是我未来努力的方向。

  赵钎炎:纵览美国的设计,不论是时装还是产品都是以人为本,满足人的感受,就是你突然在脑海中出现的一种需求,然后能按照这种需求找到相应的产品。我相信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这样感受:我们为我们生存的世界创造了一幅图像,然后我们在极力地迎合着这个图像。人类创造了社会,但我们又反过来受我们所创造的这个社会的影响。

  宏观来看,我研究生的方向就是要表达这个,它并不会单单只是涉及到实用与否的层面上。我不会是自己的一个顺从者,我在不断地推翻自己,然后重组,其实这个过程就是我。

  S:对设计师来说,你觉得对当下的敏感度是否很关键?

  林海:敏感是设计师首要的特质之一,我们需要去关注生活,关注社会,关注一切有可能激发灵感的东西,否则就是闭门造车。对当下生活的敏感即是对时代性的敏感,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可能给我们带来疑惑,从而吸引我们去思考和学习,所以保持对这个时代的好奇和疑惑即是产生新鲜思想的根本。

  蔡咏琪:可能因人而异,但对我而言是的。有时候必须放慢脚步、放亮眼睛去看生活中的小事。即使是地铁站里漆掉得很斑驳的柱子也好,有时候虽然随机,但斑驳的颜色和剥落的面积配出来的比例特别好看。生活中微笑的美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感受上的敏感除了让生活变得更开心以外,我想对于思考也是很好的训练吧。设计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见人所不见、想人所不想,我一直不断尝试让自己更敏锐。

  赵钎炎:非常关键。敏感度应该是设计师本身就具备的一种气质,而没有必要特意去关注和修炼,这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自然形成的。最好的设计是给观者带来一种共鸣,比如“aha”这样的感叹。这就是巧妙的东西,不仅仅来自于刻苦钻研学术,更重要的是去接近生活本身。敏感度是一种社会心理需求,这个问题我早前问过我的导师。因为之前我发现(我相信每个有想法的设计师都会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经历)总能在一些顶尖的大师身上找到共鸣,甚至有些想法你要早过他们。我的老师的答案是这证明你一直都在这个趋势之中。

  S:私下里会与周围人沟通探讨设计吗?

  林海:我会经常和同学沟通设计,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工作室里做东西,并且我们做项目的过程中会进行很多次的展示,就是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展示设计想法、过程等等,所以一个工作室的人互相之间都很了解彼此的设计和想法,很多时候也会互相提参考意见,或者互相征求意见。我觉得这个过程也是很重要的学习过林海高考的时候误打误撞考进了北京服装学院服装设计系,刚开始对时尚并没有太多兴趣,发誓投身艺术,因为大三参加设计比赛才开始正式做衣服。他说他对时装设计的兴趣是因为投入而热爱。来到纽约之后,他给自己定义了设计师同时也是业余艺术家的身份。作为一个杂食动物,林海会自己做影像和装置,喜欢其他门类的设计,关心政治和社会,因为他发现,当不那么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个领域中时,反而保持了极大的热情和新鲜感。所以,他毕业设计的名字就是Blankness——留白。

  来自台北一个公教家庭的蔡咏琪最初是按照家人的期望拿到医学硕士学位,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癌症理疗师。不过,时装设计对她的吸引力似乎更胜一筹,于是她一边工作一边在台湾实践大学的夜校读设计,那段时间她常常在从医院下班骑摩托车去学校的路上打瞌睡。直到2010年拿到台湾设计竞赛冠军,蔡咏琪才获得了家人的支持,辞掉医生的工作全身投入到时装设计中去。半路出家的蔡咏琪,起初对时装设计的想法很直白,而且习惯于有了想法就立刻实践,这样就容易受别人影响或是风格不够强烈,刚到纽约的时候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何两件衣服要做一整个学期而不是两个礼拜。她说与医科不同的是,设计带给她的是思考延伸的能力,以及一个概念如何走得很远发展得更广。

  程。除了和同学沟通,也时常会和其他领域的朋友聊设计,有时是闲聊,有时是出于合作的考虑希望让对方能相对全面的了解我的作品,比如和摄影师的沟通。

  蔡咏琪:一定会。设计遇到瓶颈的时候,譬如不确定比例或搭配,也会请朋友帮忙看。因为有时候一个东西做太久,自己会陷得很深。明知碰到困难,但就是无法看准,旁观者可能一下就能打破这个僵局。关于针织,如果要把设计落实,技术上的东西很多,我起步得晚,这一年之间,班上一个本科念针织的英国同学教会我很多事情,协助我很多。

  赵钎炎:几乎没有,学生生涯我只想听自己的声音,设计本身就是很个人的事情。可能时间会久,但是这个过程必须自己去经历,是一个自我认知的过程。

  S:对华人设计师这个标签怎么看?

  林海:“华人设计师”是这几年开始在国内流行的一个标签,因为经济的迅速崛起,因为强国梦,因为民族自尊,因为很多非设计的因素,中国人开始在意“华人设计师”的标签,以至于把一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设计师们也拉来贴上标签然后开始崇拜。

  这个标签事实上有两层意思,一方面说明我们开始关注“自己人”的设计,另外也从侧面反应了“华人设计”或者说“中国设计”的弱势,乃至我们需要专门贴个标签来强调我们有自己的设计。从我的角度来看,“华人设计师”这个标签是一种鞭策,希望所有的“华人设计师”共勉。

  蔡咏琪:没有特别的感觉。纽约风气算是很开放,在校期间,我在两个大公司实习过,有碰过一个director等级的设计师是亚洲人,口音还很重。我在这两间公司看到的亚裔设计师其实不算少。这边感觉只要语言沟通无大碍,认真有能力,似乎没有特别想用族群、出身、肤色来标签任何人。另一方面,像吴季刚、王大仁,在亚洲媒体会常看到他们被定位成华人之光,但在纽约似乎没有人特别标签他们,他们就是New York based designer。

  赵钎炎:个人认为标签并不重要,就像名字本身只是个代号而已。它的孰优孰劣也要靠代指的人或物来赋予标签另外的含义,然后代号才融入了所指代的本身,成为一个完整体。那么现在冠以这种标签的人决定着这个标签的份量,所以还是要回归到自身。

  S:关于自己

  林海:留白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当然设计也需要留白,很多设计师都深知这个道理,做加法容易,做减法很难,不自信的话会贴金带银什么都身上堆,自信的话就学会了取舍,取舍在设计中是种修养。

  我觉得我的设计特色一直在变,可能会持续变,但我会一直修行取舍之道。我很认同山本耀司的一句话,他说“我的设计不会强调日本元素,我的骨子里留着日本的血,我的设计就是日本设计”。对我来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是一种哲学的影响,是一种感知的影响,是一种审美情趣的影响,这都会影响我的设计乃至生活态度。

  但我的设计终归是我的设计,与这些有关却也无关,它是此时此刻的设计,并不受制传统,也不影响将来。

  蔡咏琪:针织因为要从材料开始制作,所以的确可以把更多自我的美感放在里面,被材料限制的程度较少。医学院多年的教育也会影响我对设计的思考和走向,可能因为长期的科学训练,让我擅长逻辑性的思考,针织设计要考虑材料配置和搭配效果,还有布料的拉伸性都需要测试、做笔记,科学训练正好派上用场。

  我的作品都有点生物性和有机特质,这是我长期的兴趣以及教育和工作背景内化的表现,是在创作的过程中自然显露出来。我常常会因为一些生活中的小事感动,一道光影或是一只飞越时代广场的海鸥,我喜欢观察很多人会忽略的时刻或是物件,我的生活很简单,也不容易感到孤单,会花很多时间跟自己相处。

  赵钎炎:放弃Alexander McQueen的工作到帕森斯读研,之前都有想过,好可惜,但是现在看来未尝不是件好事。Mcqueen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太耀眼的光环,如果有机会得到重用,真的可以学到很多。我在Mcqueen学会了最考究的一套设计流程,从调研到最后的一场精彩的秀,这些都是很多人触及不到的,很感激我的上级给我很多机会,也让我参予到每个步骤,这对我的职业生涯非常重要。当然帕森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平台,让我继续静下来提升自己的能力和认知。

  针对我而言,美国把我拉回来很多,所以我现在的位置很特殊。首先是法国给了我最朦胧的对时装的认识,英国帮我打开了思维开拓的眼界,美国让我理性地去权衡。我一直强调“拿起来才能放得下”,美国就是教我怎样放下来。

  钎炎是个话不多的人,不像他的求学履历那样丰富。在法国获得时装设计启蒙之后,他前往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学习女装设计,本科毕业前即在ALEXANDER MCQUEEN担任主设助理。回国拿到首届创意星空冠军后,被帕森斯设计学院录取并获全额奖学金,毕业后通过一个月的实习即被纽约纳西索.罗德里格斯工作室正式录用。他简单地描述道,本科是一个打开自己的过程,研究生则是寻找自己的一个过程,实际的工作经历让他更多地认识到取舍的含义,意识到概念是为了更好地还原衣服本身在每个设计师心中的定义,即“衣”为人本身。

  S:关于彼此

  林海:赵钎炎给我的印象是很有设计才华,也很执着,还有点小孤僻,记得有一次去宿舍找他,他自己在那儿一边喝烈酒一边做东西。在我认识的年轻设计师里面,他的制版水准是一流的。他十分热爱时装设计,也是因为热爱才选择这一行,山本耀司是他的偶像。他毕业后我们会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聊天会涉及到很多设计方面的事儿,但有时候喝得很醉也记不得具体都说些什么,我觉得应该有很多有意思的内容,下次可以录下来。

  我很佩服蔡咏琪,她是医学硕士,在台湾当过医生,之后改行学时装。我们研一的时候一起上针织课,我被针织机器弄崩溃了,她却特别感兴趣,也坚持下来了。我们系楼层拐角处有个小厨房,就是一个冰箱上放个微波炉,旁边摆一张小桌子,我们会围着那张小桌子吃饭,蔡咏琪经常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微波一下,随便吃完就去干活。每次路过针织工作室,都会看到她在里面悠哉悠哉地织东西,旁边放一个iPad,很享受的样子。她的毕业设计很出色,可以用壮观来形容,我尤其对她的针织工艺叹为观止,从她的作品中,能看出那种对针织的享受。

  蔡咏琪:刚开始在学校跟赵钎炎完全没讲过话,他在学校高我一届也不是太常碰到。他看起来很酷,能力很好,我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讲话。一个学期后才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他讲起话来很有想法、很艺术家,对于自己的看法很敢直言,但不是很多话的人。

  林海因为相处两年,所以很熟。他很会照顾人,碰到好的摄影师也会介绍给我。对女同学们非常有风度,个性又好,在学校大家都喜欢他。他的设计我一直都很喜欢,他的毕业设计Blankness(留白)是我最喜欢的系列之一。一路看他概念发想到最后成品,可以完全看到他个人风格融合很深的文化涵养,非常细腻深刻。总之他们两个都有真诚不藏私的特质。

  赵钎炎:大家都是来自不同的领域或者院校,多少都秉承着自己个人风格或者所处院校风格。 林同学接触的比较多些,但是由于年级不同,交流的机会对我而言相对少了些,我想这个身为同级同学的他们更有发言权。值得一提的是,咏琪之前是念医科的,现在转行做服装,我想应该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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