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上海历险(1)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爱因斯坦
  • 发布时间:2010-03-25 09:47
  大科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来过中国,先后来了两次,是准备来讲学的,打算逗留一两个月,结果,讲学不成,总共呆了不到三天,走了。什么原因呢?

  1

  公元1922年12月10日。

  上海《申报》头版头条通栏标题:《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将于本月十三日抵沪》。

  爱因斯坦,这位改写了世界物理史的科学巨人光临上海,比美国总统光临上海更有意义。大街小巷充满了报童的叫卖声:“卖报啦,卖报啦!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将于本月十三日抵达上海……”

  一时洛阳纸贵。

  上海交通大学(交通部南洋大学)校长陈杜衡看到了这则消息,脸顿时气得通红:爱因斯坦到上海的消息怎么就捅出去了?本月八日,就是前天,陈杜衡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德国柏林大学的信。信是爱因斯坦写来的,当然是德文,信上写着:“我将于十一月十三日从法国马赛港出发,历时一个月,于十二月十三日抵达贵国上海……”爱因斯坦原本是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邀,来北京大学讲学的,为什么给上海交通大学陈杜衡写信?爱因斯坦是犹太人,曾用犹太人的处事方式向蔡元培提出:既然我到北京要先到上海,上海也有知名大学,我能否先在上海讲学?蔡元培当然同意,于是,向爱因斯坦推荐了上海交通大学,推荐了陈杜衡。于是,爱因斯坦就给陈杜衡写了信。陈杜衡拿着爱因斯坦的信当然高兴,大科学家要到交通大学来,师生们可以一睹大师的风采,从而激发治学求学热情;但也不无担忧,上海时局混乱,三教九流复杂,杀人越货时有发生,如何保证安全?陈杜衡叫来教务处主任林光一,让林光一看了爱因斯坦的信,交代林光一做好接待爱因斯坦的准备,叮嘱林光一不要张扬,特别是不要让报纸知道。这个林光一,怎么就把这消息捅出去了呢?

  陈杜衡叫来了林光一,将报纸摔在林光一面前,厉声说:“你卖了多少钱?”

  林光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我卖了什么?”

  陈杜衡说:“别装模作样。你自己看!”

  林光一展开报纸,通栏标题《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将于本月十三日抵沪》映入眼帘,明白了:校长怀疑他把爱因斯坦来上海的事透露给了报纸。可是,他没有呀,于是,辩解说:“我没向谁说过这事。”

  “没有?”陈杜衡不相信,“爱因斯坦的信只有我和你看过。”

  “是吗?”林光一拼命回忆,“不,您给我看信时有人来过。”

  “谁?我记不起来了。”

  “副校长韩恩。”

  “韩恩?韩恩是来过,是给我送材料,材料搁桌上就出去了。他没看信,就是看了,也不会捅出去。”陈杜衡五十八岁了,韩恩是他的接班人,好几年了,没接上,个中原因复杂。陈杜衡与韩恩关系微妙。

  “那我就没法解释了。”林光一满腹委屈,“您叮嘱过我,不要张扬。您的话我不会不听的。要不,是不是您的办公室遭贼了,爱因斯坦的信被贼偷去给报纸了!”

  遭贼?陈杜衡打开抽屉,爱因斯坦的信静静地躺在那儿。

  陈杜衡看着满腹委屈的林光一,不想再追究此事,就让这个疑惑藏匿在心里。一道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在交通大学,林光一是陈杜衡的桩和帮,是绝对忠诚的。于是说:“没有就算了。这么大的科学家要来,藏着、掖着总是不行的。只是,声势闹大了,保证爱因斯坦在沪的安全,就成了头等大事了!”

  林光一说:“看来,得请请警察局了!”

  陈杜衡说:“我即刻就到警察局去。”

  林光一说:“得来个双保险。”

  陈杜衡说:“什么双保险?”

  林光一在陈杜衡耳边一阵低语。

  2

  上海永福路。

  德国驻中国上海一家办事机构。

  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文书弗朗斯望着窗外心潮起伏。弗朗斯三十五岁,纯日耳曼人,今年回国休假加入了德意志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成了一名坚定的工人党党员。他之所以心潮起伏,是因为收到了来自柏林工人党的一份文件。文件是他的党主席希特勒的讲话:“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为什么失败?不是因为协约国有多么强大,法国、俄国有多么强大,是因为德国国土上的犹太人,犹太人出卖了德国……”党主席的话精辟,一针见血。弗朗斯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两个亲人,一个是他的叔叔,一个是他的哥哥……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是上司鲁吉亚。弗朗斯赶紧起身立正,等待鲁吉亚的吩咐。鲁吉亚什么也没说,丢下一张报纸,冲着弗朗斯诡谲地一笑,转身出去了。弗朗斯打开报纸,是今天的《申报》,一条通栏标题映入眼帘:《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将于本月十三日抵沪》。爱因斯坦要来中国!弗朗斯将报纸揉成—团,恶狠狠她说:“狗日的犹太佬,神气到中国来了。我要杀了你!”

  弗朗斯要杀爱因斯坦,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是外国人,目标大。办法是出钱请杀手。上海的杀手多的是,还有职业杀手。弗朗斯请不了杀手,他来中国上海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更谈不上杀手。要是自己上司鲁吉亚就好了,鲁吉亚在上海呆了十年了,成了上海通,多次炫耀他认识上海上流社会谁谁谁,下流社会谁谁谁,还有职业杀手谁谁谁。难道请不了杀手就不杀爱因斯坦了?不。杀爱因斯坦是党组织赋予弗朗斯的神圣使命,他要为他的叔叔、哥哥报仇!爱因斯坦不是大亨,身边没有警卫。不是大亨,身边没有保镖,是一个做学问的,身边只有他老婆,好杀得很,请一个胆量大的亡命之徒就行了。在中国的版图上让中国人杀爱因斯坦,比在德国让日耳曼人杀爱因斯坦意义要重大得多。是谁杀了爱因斯坦?是中国人,犹太佬要是仇恨,就仇恨中国人吧!这个中国人该是谁呢?弗朗斯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在办事处附近的一个弄堂里,叫涂非,是一个瘪三,上个星期日在楼内行窃时被弗朗斯逮住了,弗朗斯放了他。涂非磕着头感激弗朗斯,说:以后有用得着他涂非的地方,请弗朗斯只管开口。看来,现在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了。

  好在弗朗斯汉语水平还不错,听得懂上海话,在弄堂里,找到了涂非。涂非抱着一个酒盅就着茴香豆喝酒。弗朗斯凑上前问:“还认识我吗?”

  涂非迷糊着眼摇头。

  这家伙怎么这样健忘。弗朗斯加大了声音:“上个星期日,在德国办事处,你干了什么?”涂非迷糊着的眼睁开了一条缝,打量弗朗斯,不好意思地责怪自己说:“我真不是个东西。”弗朗斯拉起涂非,说:“这茴香豆酒就不喝了。走,我请你上馆子!”

  涂非听说上馆子,立刻来了精神,撇下酒盅和茴香豆,跟着弗朗斯走了。

  二人上了附近一家小酒馆,在一间包厢里坐下来。弗朗斯叫上了酒馆最好的酒,最贵的菜。

  涂非放开肚皮吃起来。瘪三都是明白人。酒至半酣,涂非说:“无功不受禄。你是有事找我吧?”

  弗朗斯说:“你有言在先: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只管开口。我找你开口来了!”

  涂非说:“你说吧。除了杀人放火,我都干!”

  弗朗斯说:“我要你干的就是杀人!我会给你很多钱。你可以买房子,娶老婆,过上幸福生活。你不想幸福吗?”

  涂非说:“我杀了人,我就要被杀,会有幸福吗?”

  弗朗斯说:“在你们中国,在你们上海,你们的警察破了多少命案?不到百分之十吧。据我所知,在上海,就有好多好多杀手,还有职业杀手,他们杀了人,不仅逍遥法外,还幸福无比!”

  涂非说:“我就怕那个百分之十。”

  弗朗斯摆上今天的《申报》,说:“不会。我要你杀的是这个外国人。他不是什么官,背景也很糟,杀他很容易,没有谁会找你的麻烦。”

  涂非来了兴趣,浏览了一眼报纸,说:“你给我多少钱?”

  弗朗斯说:“两千马克。”

  涂非说:“不,两千中国银元!”

  弗朗斯犹豫片刻,说:“好,就两千中国银元!”

  3

  陈杜衡要到警察局去,刚下楼梯,遇到物理系的讲师李在扬。李在扬手里拿着一份今天的《申报》,说是请校长看看今天的《申报》。陈杜衡说,我看过了。李在扬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李在扬昨天收到一封来自日本东京大学的信,信是渡边一夫来的,说十二月十五日爱因斯坦到东京大学讲学,邀请李在扬到场捧台。渡边一夫是李在扬在东京大学读书时结识的,关系相当好。怎么爱因斯坦不是去日本东京,而是到中国上海呢?既然爱因斯坦要到上海交通大学来,何必去日本东京呢?李在扬看见校长急匆匆的样子,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占用您五分钟时间?”

  要是换了别人,陈杜衡肯定会说:“我忙。对不起,改日再说。”但面对李在扬,不行。李在扬学术上自有一套,是交通大学教师中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李在扬在研究爱因斯坦,于是回答:“可以。”

  李在扬说:“我想向您核实,报纸上说的爱因斯坦本月十三日抵沪,准确无误吗?”

  陈杜衡说:“应该是准确的。”

  看来,是爱因斯坦改变日程表了。李在扬说:“爱因斯坦在我们学校讲学期间,我想和他进行学术探讨,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要做好准备。”

  “我会的。”

  “那好。”

  上海交通大学当然有自己的小轿车。小轿车把陈杜衡送到了东川路警察局。

  陈杜衡的西服、领带,还有手中的文明棍镇住了持枪的门卫,门卫小心翼翼问:“先生,您找谁?”

  陈杜衡摇着手中的文明棍说:“见你们的局长!”

  门卫指点了局长的办公室。陈杜衡大模大样走了进去。局长范如通看见办公室进来了一个穿西服拿文明棍的人,赶紧站起身,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又坐下了:这不是交通大学的校长陈杜衡吗?原来,范如通认识陈杜衡。岂止是认识,曾打过交道。三年前,就是1919年,北京的学生闹事,上海的学生跟着闹事,范如通抓了不少学生,其中当然有交大的学生,这个陈杜衡多次找上门来交涉,要求释放学生,甚至抗议,与范如通拍过桌子。范如通心想:“今天你上老子的衙门来干什么?老子又没有抓你的学生!”

  “范局长好!”陈杜衡拱手。

  “陈校长好!”范如通拱手还礼,“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陈杜衡拿出今天的《申报》,“请你看看报纸。”

  范如通问:“这大一张报纸,我该看哪里?”

  “当然是头版头条。”

  范如通看了一眼报纸,故作高深地问:“爱因斯坦是‘德先生’还是‘赛先生’?”时下,中国涌动着一股“德先生”、“赛先生”潮流,“德先生”是民主,“赛先生”是科学。

  陈杜衡说:“是‘赛先生’。”

  范如通说:“这是你们教育界的事,与我无关啊!”

  陈杜衡说:“爱因斯坦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赛先生’,请你负责他在沪期间的安全。”

  范如通说:“我们可以负责有权人、有钱人的安全,一个‘赛先生’,有必要吗?”

  陈杜衡说:“科学界也杀气腾腾。再说,爱因斯坦是有钱人!”

  范如通不想反驳陈杜衡,科学界杀气腾腾?现在哪里不是杀气腾腾?爱因斯坦是有钱人,他肯出钱雇保镖吗?算了,既然他上门相求,就给他一点面子,于是说:“好吧。十三日轮船码头,我派几个弟兄去。”

  4

  十二月十三日。

  上海汇山码头。

  虽然是冬天,北风中夹裹着黄埔江江水的刺骨寒冷,但汇山码头却涌动着阵阵暖流。

  爱因斯坦来了!

  前往码头迎接爱因斯坦的人还真多。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倾巢而出,还有复旦大学、同济大学等一些学校也有学生来了。举着标语,挥着彩旗,夹道欢迎。

  范如通还算守承诺,人群中有七八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

  人群中当然少不了记者。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响,轮船靠岸了。

  大家期待着爱因斯坦的出现。爱因斯坦从趸船上出现了!爱因斯坦穿着黑色的礼服,打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领带,这和他的大胡子很相配。短而浓密的头发,像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眼睛炯炯有神。哦,看,爱因斯坦的右手提着一个皮箱,左胳膊还挽着一个女人,不用说,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艾尔莎。

  第一个上前迎接爱因斯坦的当然是上海交通大学校长陈杜衡和夫人。

  跟在陈杜衡身后的是翻译罗开泰。陈杜衡的英语行,德语不行,就是行,也要有翻译。交通大学德语过硬的人数不多,陈杜衡原本打算让李在扬当翻译,副校长韩恩力举了外语系的罗开泰,陈杜衡碍于情面,就只好是这个罗开泰了。罗开泰是个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德国人,看上去倒完全像个中国人。陈杜衡伸出了手,爱因斯坦赶忙从妻子胳膊中抽出手来,两只手握到了一起。陈杜衡自我介绍说:“我是上海交通大学校长陈杜衡,这是我的夫人,热烈欢迎您和您的夫人的到来!”接着,陈杜衡将身后的人一一作了介绍。

  爱因斯坦用犹太人的直率问:“蔡元培呢?”爱因斯坦此次中国之行要见的主角应该是蔡元培。

  “蔡元培?”陈杜衡回过神来,“同时,我也代表我们的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欢迎您和您的夫人的到来!您在上海的行程结束后,他会在北京欢迎您!”

  “蔡元培在北京欢迎我?也好。”爱因斯坦歪了歪脑袋。

  记者蜂拥而上抢镜头。欢迎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拥向爱因斯坦。涂非夹杂在其中,不用说,他的身上藏着锋利的匕首。除涂非外,还有人心怀鬼胎地打量着爱因斯坦。

  陈杜衡等簇拥着爱因斯坦夫妇上岸,上大堤。

  交通大学的小轿车就停在大堤上,司机已恭候在车旁。罗开泰忘记了自己只是个翻译,十分热情地领着爱因斯坦夫妇往小轿车方向走。这时候,林光一神色慌张地跑来了,将陈杜衡拉在一旁急促地耳语。陈杜衡听了耳语,“啊、啊”了两声,慌忙拦住爱因斯坦夫妇,指着附近的黄包车说:“我们不坐小轿车了,坐那种车,黄包车!”

  出乎意料,罗开泰对陈杜衡说的话竟然迟疑着到底翻译不翻译。最终还是翻译了。不知是翻译不到位还是翻译错了,爱因斯坦不高兴:问:“为什么?”

  陈杜衡只好用英语直接对爱因斯坦说:“黄包车柏林没有吧。那是我们上海的一道风景,坐在上面特别舒服,是一种享受。”

  爱因斯坦释怀了,说:“那就享受享受中国上海的黄包车吧!”

  一旁的罗开泰表情复杂,不知是因为陈杜衡撇开他,直接用英语和爱因斯坦对话表示内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于是,爱因斯坦夫妇坐了一辆黄包车,陈杜衡夫妇坐了一辆黄包车,走了。当黄包车走后约十五分钟,突然“轰”的一声,交通大学的小轿车爆炸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此之前,司机被林光一拉开了,周围的人被林光一疏散了。林光一和司机不会拆卸定时炸弹,周围的人不懂定时炸弹,找人来不及,只好牺牲这辆小轿车了。

  这当然成了报纸的炒作要点:是谁制造了这起爆炸?定时炸弹虽不是高科技,寻常人家是没有的。

  爱因斯坦夫妇下榻在上海杜美路9号一品香酒店。他们当然不知道发生了爆炸,有滋有味地品着碧螺春香茶。

  陈杜衡当然知道了,林光一抄近路赶来告诉他了。陈杜衡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改坐黄包车,爱因斯坦夫妇、还有他自己和夫人,都已成鬼了!说不准还有翻译罗开泰。

  “你怎么知道小轿车上被安了定时炸弹?”陈杜衡问。

  “就是我对您说过的那个双保险。我找了我的妹夫,他干过私人保镖。他当然去了汇山码头,怀疑小轿车被人放了炸弹。”林光一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

  “关三。”

  “我能见见他吗?”

  “他不会见您。他是暗中保护爱因斯坦,见了您,就暴露了。他要我关照您,爱因斯坦的饮食起居必须是由一名服务生专门负责,不能杂,饭菜汤酒必须要服务生先吃几口,先喝几口,然后才是爱因斯坦夫妇。爱因斯坦夫妇的房间最好是套间,外间睡服务生,保护睡里间的爱因斯坦夫妇。”

  看来,爱因斯坦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陈杜衡必须按关山说的办。陈杜衡找到酒店的黄经理,提出了关于爱因斯坦住店的要求。黄经理一一承诺。黄经理说:“在上海,在杜美路,我黄某红道、黑道都是叫得响、吃得开的人。谁要想与我黄某过不去,他是活腻了!再说,我的酒店保安个个了得!”

  陈杜衡,还有复旦大学、同济大学等大学的校长陪同爱因斯坦夫妇共进晚餐。刚入座,有服务生进来对陈杜衡说,有位外国人求见爱因斯坦。外国人?会不会是爱因斯坦的德国朋友?陈杜衡赶忙让罗开泰翻译给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听说有外国人找他,不由皱了皱眉。他这次出来讲学,更大程度是躲避纳粹分子的暗杀。他的名字已经列入纳粹分子暗杀的黑名单了。他的好友德国外交部长瓦尔特?拉腾瑙中了纳粹分子的子弹,弥留之际,拉着爱因斯坦的手说:“纳粹分子的黑名单上,我排第一,你排第二……”一天早晨,爱因斯坦在前往教室上课的路上,一声枪响,要不是胸前衣袋里的那几枚硬币十分凑巧地挡住射来的子弹,他已经和瓦尔特?拉腾瑙相聚了。难道说纳粹分子追杀到中国来了?爱因斯坦正猜疑,求见的外国人进来了。不是德国人,是瑞典人,具体地说,是瑞典驻上海领事馆的人,受瑞典皇家学会的委托,通知爱因斯坦,他的狭义相对论获得了1921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这可是个好消息。爱因斯坦松了一口气,脸上顿时容光焕发,旁边的爱因斯坦夫人艾尔莎迫不及待地问,奖金是多少?瑞典人说,一千万瑞士法郎。那么,是多少美元呢?约一百三十万美元。哇,艾尔莎激动得跳了起来。瑞典人走了,爱因斯坦激动得没有了食欲,向陈杜衡提起了讲学的事,他说他的日程安排得相当紧,本来是应该先到日本,后到中国,因为轮船先到中国,所以改动了安排。陈杜衡被罩在小轿车爆炸的阴影中,怎么敢请爱因斯坦去讲学出入公众场合,劝爱因斯坦今晚睡一个好觉,明天再说。

  爱因斯坦夫妇的房间是2011,当然是套间,当然有说不了德语但说得几句英语的专门的服务生。黄经理说,这个服务生叫金虎,武功好生了得,对付三五个壮汉没问题。

  罗开泰今天的事算是结束了,问陈杜衡他是否可以回学校,陈杜衡点头同意了。

  陈杜衡将爱因斯坦夫妇安顿好,走出一品香酒店,不敢贸然回家。他考虑的是今天晚上爱因斯坦的安全。他应该到警察局去找范如通报案,他的小轿车爆炸了,要求破案。要求抓住凶手。

  范如通已经下班了,听说陈杜衡要见,只好又到办公室来了。陈杜衡说:“我的小轿车爆炸了,你不知道?”

  范如通说:“从汇山码头回来的弟兄向我汇报过了。不就是一辆小轿车嘛。”

  陈杜衡说:“这是一起要炸死爱因斯坦的谋杀案!”

  范如通说:“爱因斯坦安然无恙嘛。”

  陈杜衡说:“你能担保爱因斯坦以后的安全?比如今晚!”

  范如通问:“今晚他住酒店?”

  陈杜衡说:“是的。杜美路一品香酒店。”

  范如通两手一摊,说:“对不起。酒店不是码头,酒店有酒店的保安,我警察局没有必要中间插杠子。”范如通借故有事,走了。

  陈杜衡从警察局出来,还是不能回家,爱因斯坦今晚的安全没有保障,看来,希望只能寄托在林光一的妹夫关三身上了!

  5

  这里要说说关三了。关三原来并不叫关三,改名换姓后叫的关三,住在一个拐弯抹角才能找到的弄堂里,开着一个医治跌打损伤的小药店。关三原来的职业是保镖,私人保镖。谁的私人保镖?说出来不怕吓死你,张啸林的保镖。这个张啸林是不是那个大汉奸张啸林?被国民党军统派在他身边的特务一枪将他脑袋打开花了的张啸林?是的,就是那个张啸林。只是关三离开张啸林时,张啸林还没有当汉奸。没有条件,日本人还没有大举进攻中国。但是,关三看出来了,自己保护的这个张啸林,不是个好人,心太黑,什么钱都赚,野心大,想当上海市市长,手段辣,翻脸不认人。关三良心不安,自己为什么提着脑袋保护一个坏人?于是,借故离开了。为了少惹麻烦,改名换姓叫了关三,躲进了一个难找的弄堂,赌咒发誓,这辈子不干保镖了。昨天,妻兄林光一找上门来了,请关三出山当保镖。这下,让关三为难了,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答应吧,自己赌过咒发过誓;不答应吧,来人是妻兄,拉不下面皮。好在保护的是一个外国人,叫什么爱因斯坦,关三答应了,但提出了条件,只负责爱因斯坦下轮船到住酒店这段时间,余下就不管了。

  下午四点左右,关三从杜美路回家来了。他亲眼见自己保护的对象的两只脚踏进了酒店,说明自己对妻兄的承诺兑现了。关三当然得意。是他在汇山码头,在人头攒动纷繁复杂的环境中,发现了停在大堤上的小轿车的可疑,阻止爱因斯坦夫妇上车,从而保全了爱因斯坦夫妇的性命,当然还有交大校长陈杜衡夫妇的性命。关三怎么就觉得小轿车可疑?他又没有看见杀手往小轿车上安放定时炸弹。凭的是直觉,这就叫功夫,一个高级保镖的功夫。关三有一种成就感,吩咐妻子晚饭多弄几个菜,他要喝几盅,满足满足。

  关三晚饭吃饱了,喝足了,意犹未尽,还想到戏园子去听听昆曲,正待出门,被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抬头一看,是妻兄林光一。林光一拉着关三回到里屋。

  “你……吃饭了吗?”关三打着酒嗝,礼貌性地问妻兄。

  “我吃不下。”林光一实话实说。

  “有什么吃不下的。那个爱因斯坦夫妇不是好好的吗?”

  “现在是好好的,今天晚上就不知道了!”

  “……那也是。”

  “所以,我再次登门,请你出山。”

  “哥,我已经答应过你一次了。不能有第二次了!”

  “你知道这个爱因斯坦吗?”

  “知道他是个犹太人,德国纳粹分子在追杀他。还有,因为他是陈杜衡的客人,陈杜衡的敌人在……”关三欲言又止。

  “他更是个科学家,一个世界顶级科学家。你知道他的相对论吗?”

  “刚知道,获得了19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奖金一百三十万美元。”

  “爱因斯坦对人类的贡献是空前的,是无人可以比肩的。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科学巨人被暗杀?你离开张啸林哥敬佩,张啸林不值得你保护,而爱因斯坦就应该是你保护的对象,保护他是光荣的。就算是我这个当哥的求你了!”

  林光一把话说到这个分儿上,关三再无退路了。

  林光一掏出一根金条搁在桌子上,说这是陈杜衡校长的意思,是对今天的酬劳。关三不收,说,那辆小轿车爆炸了。小轿车上的定时炸弹他是可以找到并拆卸的,他怕暴露,与杀手结怨,没去找,没去拆卸,结果,造成了损失。林光一说,不暴露是正确的。关三说,能不能把金条换成别的。林光一说,换成什么?关三说,手枪。林光一说,学校没有手枪,金条你收下再说。

  林光一走了,关三的任务上身了。关三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既然答应了,就要努力去做,而且要做好。

  关三又来到杜美路,来到一品香酒店。走进酒店,给他的感觉是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不像是酒店,倒像是阎王地府。看来,爱因斯坦今夜不安全。得踩踩点,查看查看地形。踩完点,查看完地形,一个保证爱因斯坦安全的方案在心中形成。实施方案应该在九点半。看看时间,八点。还早,该趁此空当休息休息,睡上一觉,时间是一小时二十五分。关三来到大厅,来到服务台,要登记房间。登记房间?好呀,请问是要低档的、中档的,还是高档的?当然是高档的,最好是套间。高档的贵,套间更贵哟。这个服务生,狗眼看人低。关三从怀中掏出金条,往登记案上一搁,问:够不够?服务生看了金条,满脸堆笑,说,这可以住一个月哩。于是,给关三登记。关三信口开河说了个名字。套间只有三间,1011,2011都住上了,关三登记的是3011。关三取了3011的钥匙,来到3011,里里外外观察了一番,便在外间的床铺上躺下了,头刚着枕头,便发出了鼾声。九点二十五分,关三醒了,睡了一小时二十五分,准得很。这也是高级保镖的基本功,说睡就睡着,说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醒来。该行动了,关三来到值班室,弄了套服务生的服装穿上,就成了一品香酒店一名服务生了。关三来到2011房,从衣袋里掏出一截铁丝,往锁孔一套,门开了。那个叫金虎的服务生在外间那张床上睡得正香,就像刚才自己睡的那么香一样。睡吧,能安稳地睡到明天天亮就算是你的福大命大。

  关三来了个壁虎爬墙,爬上墙端,拉下了电闸,2011房全黑了。

  关三打亮手电筒,敲开爱因斯坦的房门,用英语对爱因斯坦说:“对不起。您的房间供电线路出了故障。”

  爱因斯坦皱皱眉头,当然也用英语说:“那怎么办?”

  关三说:“现在还不知故障出在哪里。恢复供电可能要在一小时以后。能给你们换个房间吗?”

  爱因斯坦歪歪头,说:“当然可以。”

  于是,关三提起爱因斯坦的皮箱,带着爱因斯坦夫妇来到3011。爱因斯坦夫妇看看3011房的陈设和2011房的一模一样,没有提出异议。关三说了声“晚安”,随手带上门,出来了。

  关三又来到2011房,爬上墙端,合上电闸,2011房又亮了。关三来到里间,双人床上的被褥还未曾动过,于是打开被褥,往被褥下塞进一些杂物,又弄来两个人头大小的南瓜,半遮半露,伪装成夫妻二人抱着熟睡的样子,然后关了灯,反手关上门。外间的金虎仍睡得像死猪一般。

  关三回到3011房,坐在外间的床铺上,吐出一口气,心想:爱因斯坦是不是就安全了?绝对安全是没有的。暗杀者的目标是2011房,2011房在楼下,爱因斯坦算比较安全,因为给爱因斯坦换房只有爱因斯坦夫妇和关三知道。睡吧,如果不放心,就睡个七分熟,拿出三分来听动静,两只眼睛,一只闭着,另一只睁着,盯着爱因斯坦夫妇的房门。

  6

  钱是什么?钱是魔鬼。涂非着魔了。魔鬼就是弗朗斯的两千块大洋,两千块,是个不小的数目啊!将会改变他今后的日子。弗朗斯已经预付了二百块,还有一千八百块,当然要在爱因斯坦的人头落地以后付给。

  涂非是瘪三不假,偷鸡摸狗是家常便饭,但杀人还没有干过,现在要干了。白天,涂非到过汇山码头,裤带上别着匕首,爱因斯坦算是看清楚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外国人,长着一头灰色的头发,距离就一二十米。涂非完全可以冲过去,一匕首刺中他的胸膛,结果他的性命,但只能是跃跃欲试而已。因为爱因斯坦身边有黑狗子,就是穿黑制服的警察,涂非不能自投罗网。小轿车爆炸了,来接爱因斯坦夫妇的小轿车爆炸了。天地良心,爆炸不是涂非制造的,涂非弄不来定时炸弹,要是爱因斯坦被炸死了就万事大吉了,两千块大洋就轻轻松松落腰包了,十分遗憾,爱因斯坦没坐小轿车,临时改坐了黄包车。涂非只得尾随其后,来到杜美路,来到一品香酒店,窥视爱因斯坦夫妇住进了2011房。2011房是个套房,爱因斯坦夫妇住里间,外间住安保人员。涂非当然要踩点,2011房的格局弄清楚了。

  涂非决定夜里两点开始行动,两点半结束。刺杀爱因斯坦,这是最好的时间段。至于爱因斯坦的夫人,那个艾米莎杀不杀,视情况再说,碍事就给她一刀,不碍事就免她一刀。看来,要刺杀爱因斯坦得过金虎这一关。这好办,先杀了他,再杀爱因斯坦。酒店的大门是虚设的,涂非一闪就进去了。爱因斯坦住2011,得上楼,不知是怎么回事,涂非两腿发软,迈不动步。到了2011房,涂非拿出铁丝插进锁孔套门,怎么也套不开。以往做贼套门那么容易,今天杀人怎么就套不开呢?开了,终于套开了,天下哪有涂非套不开的门呢?涂非拔出了匕首。房间里很暗,金虎睡的床铺很模糊。金虎的头应该在靠墙的那一头,匕首应该刺他的咽喉。涂非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向估计的金虎的咽喉刺去,匕首还在空中,自己却倒地了,涂非是被绊倒的。是被什么东西绊倒的?用手一摸,是人,有血,好多好多的血,身上地下全是血。这个人被杀了,刚杀的,身上还有体温。是爱因斯坦吗?看不清面目,床上没有人,这个人是金虎?还是……来不及细想了,快走!涂非站起身来,跨出房门,刚走几步,楼道口突然有人高喊:“抓刺客!”随即,被挡住了去路。涂非转身,同时被人挡住了退路。涂非被擒。

  7

  陈杜衡经历的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本来,陈杜衡是准备就在一品香酒店休息的。爱因斯坦夫妇不是住2011吗?陈杜衡就住2010或2012,踏实。但林光一非要陈杜衡回学校不行,说校长住酒店就是说下属无能,说他林光一无能,坚持他林光一住2010或2012,并小声告诉陈杜衡,他又请好了关三,关三表了硬态,爱因斯坦夫妇是相当安全的。陈杜衡拗不过,就回学校了。

  半夜,具体地说是午夜两点四十分,陈杜衡卧室的电话响了,是一品香酒店的黄经理打来的,惊恐地说了两个字:“快来!”陈杜衡吓得想都不敢往下想,提着裤子出了门。到了一品香,黄经理哭丧着脸候着他,一遍一遍地说:“万没有想到!”害怕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到了2011房,惨不忍睹,会武功的服务生金虎被杀了,躺在血泊中,睁着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爱因斯坦夫妇呢?打开里间,没有。难道说被抛尸了!陈杜衡面如土色,踢开2010房,要揪出林光一问罪,可是,2010房没有林光一,难道在2012房,2012房也没有,正在纳闷,林光一来了。林光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右手食指垂直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意思是:请校长不要惊慌,没事。林光一拉起校长的手,上了三楼,打开3011房,指指里间,小声说:“爱因斯坦夫妇睡得正香哩!”陈杜衡不相信,林光一只得打开爱因斯坦夫妇的房门,让陈杜衡看个仔细。陈杜衡看仔细睡得正香的确实是爱因斯坦夫妇后,情绪才渐渐安定下来。一场虚惊。爱因斯坦夫妇由2011房换到了3011房。谁给换的?当然是林光一请的保镖林光一的妹夫关三。关三呢?林光一神秘地笑笑,说,“他不想露面。”林光一看看怀表,三点,于是,劝校长回学校休息,玩笑着问,是谁惊动了校长的大驾?陈杜衡说,是酒店的黄经理。

  陈杜衡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哎呀,我得告诉黄经理,爱因斯坦夫妇没事!”

  林光一赶紧捂住陈杜衡的嘴,说:“不要声张。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哩。凶手未必不在酒店!”

  陈杜衡说:“凶手不是抓到了吗?”

  林光一说:“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可能还有其他的凶手。反正,关三嘱咐过了,天不亮,爱因斯坦夫妇的房间不能暴露。”

  陈杜衡说:“那只有让黄经理继续紧张害怕了。”

  林光一送陈杜衡回学校,楼道口,陈杜衡感叹一声:“爱因斯坦来得真不是时候!”

  陈杜衡走出酒店,正待叫黄包车,面前晃过去两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学校副校长韩恩和临时翻译罗开泰,正待看仔细,两个身影又不见了。错觉,幻影。半夜三更,韩恩、罗开泰来一品香酒店干什么呢?

  回到学校,回到家,陈杜衡感觉到了十分的疲劳,既然爱因斯坦安全,就放心大胆地睡吧!谁知,这一觉睡到九点才醒,“糟了,睡过头了!”陈杜衡正在责备自己,林光一进来了,寒暄着说:“您起来了!”陈杜衡看见林光一,气就来了,说:“你应该在爱因斯坦夫妇那里!”林光一笑笑,说:“爱因斯坦夫妇在驶往日本的轮船上。”说着,递上爱因斯坦留给他的信,已经翻译成中文了:

  尊敬的陈杜衡校长:

  鉴于你我还没有达成讲学的协议,我可以更改我的日程。我于今日上午七时收到日本东京大学渡边一夫的电文,东京大学已作好了我的讲学准备,催我尽早到校讲学。我决定先到日本东京大学。我走了。

  爱因斯坦

  1922.12.14.上午7时30分

  “爱因斯坦走了?”陈杜衡一头雾水。

  “是的。您不是说,爱因斯坦来得真不是时候?”

  “这么说,是你弄走了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不听我的。”

  “你用了伎俩?”

  “可以这么说。爱因斯坦的电文是谁发来的,是日本东京大学的渡边一夫。在我们学校,谁认识渡边一夫?李在扬。李在扬不是找过您,核实爱因斯坦的日程安排,要在爱因斯坦讲学中与爱因斯坦进行学术探讨?我听您说了‘爱因斯坦来得真不是时候’这句话后,就想如何实现您这个愿望,让爱因斯坦主动离开上海,我突然想到了李在扬找您的事,爱因斯坦原计划本月十五日到日本东京大学讲学,也就是先到日本东京大学,后到中国上海交通大学,我希望爱因斯坦不改变计划,还是先到日本东京大学。”

  “所以,你就找了李在扬,叫李在扬给渡边一夫发了电报,于是,就有了渡边一夫给爱因斯坦发来的电报。”

  “您说的对又不对。是李在扬找了我。天没亮找到一品香酒店去了。李在扬不是要与爱因斯坦进行学术探讨吗?这学术探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是要有充分准备的。要是爱因斯坦今天、至多是明天到交通大学来讲学,李在扬拿什么与他进行学术探讨?没准备好嘛。所以,李在扬也希望爱因斯坦不改变计划,先到日本东京大学,后到中国上海交通大学。我又拉着李在扬看了2011房的暗杀现场,讲了您说过‘爱因斯坦来得真不是时候’的话,李在扬着急了,立即给日本东京大学的渡边一夫发了一封言辞恳切的电报。”

  “这么说,爱因斯坦离开得很自然,不会怀疑?”陈杜衡问。

  “很自然,不会怀疑。”林光一回答。

  “这么说,他结束日本的讲学,还要返回上海?”

  “您还希望他来吗?”

  “当然希望。看来,我们要做做文章了!”

  接下来,陈杜衡与林光一好一阵耳语。

  8

  1922年12月15日,上海《申报》头版头条通栏标题:《爱因斯坦十四日清晨匆匆离沪》。

  怎么回事?这爱因斯坦十三日到上海,说好了要到几所大学讲学的,怎么就匆匆走了呢?事必探个究竟,买张报纸看看,有交通大学校长陈杜衡的专访,啊,知道了,是上海不安全,不到二十四小时,爱因斯坦夫妇两次险遭不测。

  “有这样的事吗?”上海最高司令长官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看了报纸,十分不满。社会上指责北洋政府腐败无能,治国无方,如果爱因斯坦真的在上海险遭不测,那岂不是印证了这个说法吗?不行,得找找这个陈杜衡去。

  卢永祥来了,陈杜衡当然不敢怠慢,恭身迎接:“卢护军使亲临敝校,蓬荜生辉呀!”

  “生什么辉呀。我和你一武一文,应该是交相辉映才对。”卢永祥一边落座一边打着哈哈。

  陈杜衡拱着手说:“不敢,不敢,交相辉映乃并肩而论,陈某高攀不上。”

  “这是哪里话。陈校长是我国第一批赴英留洋生,才高八斗,我只是个玩枪的。你我同在上海,都该为上海的繁荣安定效力啊!”

  “那是,那是。”陈杜衡感受到卢永祥柔中带刺。

  “兄弟我是军人,不会拐弯抹角。”卢永祥品口茶,“这个爱因斯坦昨天来,今天就走了,恐怕是阁下接待不周吧!”

  “爱因斯坦住的是上海最好的酒店,他很满意。”

  “那就是报纸说的,上海不安全。不到二十四小时,两次险遭不测!”

  “应该是这样。”陈杜衡递上汇山码头小轿车爆炸的照片,一品香酒店2011房金虎被杀的照片。

  “你没有找警察局寻求对爱因斯坦的保护?”

  “找了东川路警察局的范如通。”

  “范如通?我看是饭桶!”卢永祥十分生气,对随来的警卫说,“到东川路警察局,把范如通给我叫来!”

  很快,范如通来了。在卢永祥面前,范如通像个乖乖儿。卢永祥将陈杜衡递过来的汇山码头小轿车爆炸的照片,一品香酒店2011房金虎被杀的照片,甩在范如通面前,质问道:“范大局长,怎么回事啊?”

  范如通看了照片,头上冒出了汗,说:“正在破案。”

  卢永祥说:“我限你半个月内破案。否则,你这个局长只有让贤了!”

  范如通说:“不要半月,只要十天,包准破案。愿立军令状,十天内破不了案,我范某自觉取下乌纱帽。”

  卢永祥点点头,又对陈杜衡说:“十天后,你请爱因斯坦夫妇再次光临上海。我要让爱因斯坦夫妇感受上海的祥和与安定!”

  午饭时间到了,陈杜衡征求卢永祥意见,是否到学校招待所进餐,卢永祥说:“不。今天本护军使请客,到南京大酒店去!”

  9

  范如通在南京大酒店的餐桌上十分憋屈,面对卢永祥腼腆得像个大家闺秀,当然没吃饱,回到东川路警察局大本营后,再补餐了一顿。

  范如通有了七分醉意。他之所以敢在卢永祥面前立军令状,是因为一品香酒店已抓着了凶手,送到警察局来了,关押在看守所里,审讯凶手,有了口供,案就破了。会要十天吗?更重要的是,范如通有一个得力的手下。这个得力的手下叫徐锋,范如通对他有知遇之恩。五年前,二十五岁的徐锋在汉口一家武馆谢师,只身来到上海滩闯荡,得罪了一帮混混,在一个细雨纷飞的夜晚,这帮混混将徐锋骗至一个小弄堂打起来。徐锋寡不敌众,眼看处于下风,鬼使神差,范如通路经这里,鸣枪示警,赶走了混混,救了徐锋。徐锋跪地称“谢”。范如通说:“我看你挥拳踢脚还有几下子,跟我当差吧。”徐锋跪地称“师傅”。五年过后,徐锋成了探长。

  范如通叫来徐锋,布置一番。徐锋领了旨意,到看守所去提审凶手。

  凶手叫涂非,跪倒在徐锋面前,大喊“冤枉”!

  冤枉?哪个凶手审讯之前不是大喊冤枉。凶手是用匕首杀人,匕首呢?看守呈上了匕首。徐锋把玩着匕首,说:“你趁服务生金虎熟睡之际,用这把匕首杀了他。你有什么冤枉?”

  涂非说:“我真的没有杀人。您看,匕首上没有血!”

  徐锋说:“血你不会擦掉吗?”

  涂非说:“我没有擦血。”

  徐锋说:“擦没擦血,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让事实说话。”

  徐锋叫看守拿来了酒精灯,对涂非说:“匕首在酒精灯上一烤,沾过血的地方就会出现乌痕,你就得低头认罪,就得交代你的杀人经过,还有,往小轿车上安放定时炸弹的经过!”“要是不出现乌痕呢?”涂非到底是瘪三,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淋的架势。“不出现乌痕就是没沾过血,就说明这把匕首不是凶器。”

  很快,匕首在酒精灯上烤的结果出来了。

  “有乌痕吗?”涂非问。

  “没有。”徐锋十分干脆地回答,“我徐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对不起,冤枉你了,兄弟。”

  徐锋让看守卸去涂非的脚镣手铐。涂非又跪下了,说这是真心实意地跪,感谢徐锋青天大老爷,原以为要动大刑,皮开肉绽,屈打成招,想不到指头都没被挨一下。

  徐锋让涂非继续跪着,说:“你没杀人,但你有杀人动机,要不,你揣着匕首到一品香酒店干什么?到2011房干什么?你要老实交代!”

  涂非说:“我肯定老实交代。”

  徐锋让看守拿来笔和纸,让涂非写交代,自己赶往一品香酒店去了。他要侦破真正的凶手。

  徐锋来到一品香酒店,酒店黄经理正被一个女人纠缠得不可开交。这个女人是被害者金虎的老婆,哭天喊地不说,声称不处理凶手就不准处理金虎的尸体。这不是影响酒店的生意嘛,2011房停放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谁敢来消费?所以,徐锋一出现,黄经理就拉着徐锋问:“凶手交代了吗?”

  徐锋反问道:“凶手都没抓到,到哪里去找交代?”

  黄经理犯糊涂了,问:“我们酒店抓住的那个涂非不是凶手?”

  “不是。”徐锋干脆地回答,反拉着黄经理说,“走。到2011房去!”

  因为金虎的老婆不准处理金虎的尸体,所以金虎还躺在2011房的血泊之中。金虎怒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谁叫你贪睡,现在睁大眼睛有么用?金虎的伤口在脖颈上。徐锋拿出涂非的匕首进行比对,显然比对不上。金虎的伤口很宽很大,而涂非的匕首又尖又窄。涂非作案的可能性可以全盘否定了。徐锋仔细辨认伤口,突然大声说:“凶器是斧头!”“斧头?”一旁的黄经理疑惑。

  “是的。只有斧头才能砍出这么宽这么大的伤口。凶手的手很准,力很大,一斧头几乎砍断金虎的脖颈。”徐锋作着判断:是谁用斧头作案?难道是斧头帮?

  打开里间,当然没有爱因斯坦夫妇的尸体,要是有,一品香酒店不会只是这般情景了。没有爱因斯坦夫妇的尸体,倒是有两个被劈开了的南瓜,这是爱因斯坦的脑袋和他的夫人的脑袋的替代物。有人在凶手行凶之前转移走了爱因斯坦夫妇,为避免凶手追杀爱因斯坦夫妇,用两个南瓜欺骗了凶手。这个人是高手,会是谁呢?

  10

  徐锋回到警察局,拿了涂非的口供。涂非的背后是德国一家住上海办事处一个叫弗朗斯的人。这还差不多,是德国人要杀爱因斯坦。弗朗斯只雇了涂非这一个杀手吗?

  “你们是不是可以放我了?”这个涂非,待徐锋看完他的交代就迫不及待地问。“当然。”徐锋让看守打开牢门,放了涂非。

  徐锋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范如通正在剔牙,看见进来的徐锋,丢掉牙签,说:“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哩。凶手招供了吗?”

  徐锋呈上涂非的交代,如实汇报。范如通看了交代,听了汇报,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暗暗叫苦:涂非不是真凶,难道不能让他变成真凶?没有我点头怎么就把他放了?这个徐锋,跟着我五年了,还是学不乖,办不了大事。

  徐锋看见局长一副苦脸,说:“真凶可能是斧头帮的人,也可能是弗朗斯雇的另一个杀手。”

  “是吗?”范如通好笑,这还用你来教我。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