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仇部长漫步街头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仇部长
- 发布时间:2010-03-25 10:01
“小艾，你手头上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吧？”仇部长问艾智慧。他的四川口音肯定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没有。”艾智慧回答。这是仇部长经常问她的问题。仇部长具有典型的知识分子和典型的南方人的过于婉转的习惯。
“那你带点儿钱，咱俩出去买点儿东西。”仇部长接着说道。
不出艾智慧的预料。
早晨上班一进办公楼，看见办公楼大厅里主要由各处处长组成的兴奋的首尔首航团时，艾智慧就知道仇部长今天会出去买东西。
首航团由徐局长带队，主要职能部门和主要生产部门的一把手都去了，宣传部的名额，徐局长点名让副部长马虹去。仇部长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处长去看青瓦台总统府、去逛大长今主题公园、去吃海鲜寿司和烤牛肉。
不但看不着青瓦台总统府吃不着韩国烤牛肉，局长兼党委书记徐峰同志还留给仇部长一个艰巨任务：准备迎接省人大检查的汇报材料。
这些事艾智慧都知道。也能想象出仇部长的郁闷心情。
整个一上午，办公楼里一片静悄悄。局里主要领导不在，各处处长不在，剩下的人，去不了首尔，就给自己点儿自由。宣传部虽然也静悄悄，但是，该来上班的都到单位来了。仇部长闷在他的办公室里琢磨迎接省人大检查的材料。艾智慧在网上加入了三十多个圈子。坐在她对面的管对外宣传的乔木也在上网，打开了好几个网页，以防止有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在网上看官场性贿赂小说。
艾智慧以为仇部长上午就得叫她。她到宣传部以来，连续五次了，仇部长都是在徐局长出差、马虹也不在的时候出去买东西。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仇部长终于确定了汇报材料要写的主要内容。省人大第一次到机场检查，他翻了很多东西，了解人大的基本知识，考虑他们到机场来要了解什么。第一写学法守法方面、第二写繁荣机场方面、第三写服务社会方面。确定了提纲，他心里就有底了。学法守法方面，可以从普法工作总结里找很多东西；繁荣机场方面，就写安全管理生产经营和基础设施建设情况，具体内容在局里每年的工作报告里找；服务社会方面，写服务工作和环境保护工作，服务“两会”，服务“洽谈会”等等，再写点获得的主要荣誉。他又在提纲上面的空白处加上“先介绍机场基本情况”。机场基本情况乔木有现成的四五百字的宣传材料。他估计全部汇报材料的成稿大约在八页左右，完全能看出来是很认真对待了。现成的东西很多，搜集搜集拼在一起就行，有两天足够了。何况还可以让乔木和小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首航团得一周以后才能回来，人大是两周以后来检查。
“我和小艾出去买点儿东西。”仇部长对乔木说。
仇部长穿了一件雅格诗丹的深蓝色夹克。是他晚饭后散步，花八十块钱在服装城夜市买的。他对自己穿赝品从来不避讳，并且好像还对自己花八十块钱就能穿世界名牌得意洋洋。艾智慧逐渐感觉到这也是一种境界。
“您坐后面吧。”艾智慧说。没有请示，她就伸手叫了辆出租车。确切地说，是抢在仇部长说坐公共汽车前，迅速叫了出租车。
“仇部长，先去哪儿？”艾智慧关上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过头问。
“先去邮局吧。”
“哪个邮局？”出租司机问。
“一道街那个。”
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就一点二公里的路程。这么近还打车，艾智慧在心里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仇部长倒没有不高兴的反应。
“师傅，能打票子吧？给打张票子。”艾智慧付钱的时候，仇部长对出租车司机说。
进了邮局，艾智慧跟着仇部长径直走向了门左侧的报刊柜台。
“来了。”柜台里一位四五十岁穿着朴素的女人和仇部长打了声招呼后，就蹲在柜台底下翻出两本《文史知识》递给仇部长。
“下个月的也来了，还挺早。”仇部长边翻边说。
艾智慧又发现了新秘密。
她很自然地翻看柜台上摆放的报刊，尽量显得不关注仇部长的隐私。她经常看的新一期的《三联生活周刊》这里也有。但为了不使住宅小区里卖报亭的老太太失望，她没有在这儿买。
“明年的今天订吗？”女人问仇部长。
“好像早了点儿。”仇部长犹豫着说，“那就订吧，除了这个杂志，你再帮我查查《文汇读书周报》和《文摘报》。”听到这里，艾智慧知道，仇部长虽然口气犹犹豫豫，但实际上是有备而来。
“小艾，你爱看什么报纸和杂志，也可以选一两样。”仇部长说。
艾智慧已经明白，这是在单位不方便订的报刊，就在邮局订了。
“我看《三联生活周刊》。”艾智慧拿起一本递给仇部长。
“时政比较多。”仇部长边翻边说。
“什么都有，这杂志不错，我看了好几年了。”艾智慧说。
“再加上这个杂志。”仇部长对柜台里面的女人说。
柜台里的女人向他们报了一共六百多的总钱数时，仇部长几乎有些失态，四川口音更加显著：“这么贵？你算错了吧？再好好算算，我可是你的老客户了。”
在艾智慧的意料之中。
女人把每一种报刊的钱数在一张纸上列出来，递给仇部长。
“小艾的这个《三联生活周刊》贵。”仇部长从头看到尾才恍然大悟。
“一周一本。”艾智慧说，“要是不方便，我就自己订吧。”
“先订上吧。”仇部长犹豫着说。艾智慧能够看出仇部长不太痛快。
艾智慧对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也已经习惯了。她付了包括仇部长订报刊的钱。柜台里的女人开了一张发票递给艾智慧。
艾智慧和仇部长之间的关系源远流长。艾智慧的叔叔和仇部长是战友。半年前艾智慧从基层调到宣传部的时候，收入不多的叔叔还出面请了仇部长全家吃饭。但艾智慧能到宣传部工作，却和仇部长没关系。虽然和他没关系，但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却在艾智慧到宣传部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了。有一天，乔木不在，仇部长送给艾智慧一本《中国藏书楼大观》，并说：“小艾，这本书不错，有时间你看看。”然后递给她一张盖着新华书店红章的购书发票，让她签个字以后，到财务去报销。一共五十七块钱。没多久，就开始带着艾智慧出来采购。
“咱们到图书批发城看看。”出了邮局，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邮局门口有一辆等候的出租车，仇部长直接坐到了后座上。艾智慧虽然时常对仇部长的磨叽性格忍无可忍，但这一刻，却有些开心。仇部长终于被她影响得差不多养成了打车的习惯。实际上，艾智慧自己每天都是乘坐拥挤的公共汽车上下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和领导一起坐公共汽车。虽然这个大她二十岁的还有一年多就到调研年龄的男领导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
艾智慧第一次去图书批发城。几个月来，她陪仇部长逛过新华书店、中央书城、学府书城、精英书店、三联书店……仇部长竟然有每一个书店的贵宾卡。精英书店的贵宾卡竟然还是老板签名的，可以打七折。
图书批发城两层楼，阴冷破旧，脏乱差。艾智慧跟着仇部长一家一家的从一楼走二楼。批发中小学辅导教材和练习册的、批发幼儿读物的、批发各种休闲杂志的、批发畅销书的，一家有一家的风格。到了海洋书店以后，艾智慧才明白，在此之前，仇部长是带她熟悉熟悉地形。
海洋书店应该是整个图书批发城里最大的一家。
“这家的书应该都是正版的，咱们在这儿好好看看。”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老板，处理书在哪儿？”进了海洋书店，仇部长首先问。
“最里边那两个架子，都是打三折的。”女老板打量着艾智慧说。这样的目光，艾智慧在和仇部长出来购物的时候经常看到。
艾智慧跟着仇部长走到最里边，她看到打三折架子上的书都明显地陈旧，有灰尘。大概扫了一眼，她就转身去看新书了，并很快欣喜地发现，这个海洋书店和曾经去过的地处城市中心的精英书店、三联书店卖的书差不多，都是好书。她看到了上午向往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全套的马尔克斯摆在一起。
陪仇部长出来买东西，曾经有些使艾智慧头痛，主要是因为大家对采购的敏感……
但是，艾智慧头痛的感觉很快变成了期待。尤其仇部长有“客观说，买几本书不算什么，学习学习只对工作有利”的理论。公款消费，工作时间，处级向导，绝对美差。第一次，是去学府书城。“小艾，你看看，喜欢什么可以买几本。”仇部长这样对艾智慧说。买几本，艾智慧犹豫不决，送给她《中国藏书楼大观》那次，仇部长的购书票子才五十多块钱。她选了两本经济学：《微观经济学简本》、《宏观经济学简本》，花了三十多。单位虽然叫局，其实是政企合一，企业性质为主，在企业里做宣传工作，艾智慧认识到得懂点经济知识，关键时候得会用几句专业术语，写出来的东西才显得更上档次。仇部长买了一套《中国自助游》和几本楹联书，都是打折区的，但也花了一百多。第二次，去新华书店，艾智慧选了几本清华大学的MBA教材。这也是她到机关以后的认识，也是在企业里搞宣传工作的需要。仇部长买了一套《中国经典》，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艾智慧也由衷喜欢，但是，不能也再去拿一套，便记在了心里。去精英书店那次，仇部长在打三折的书架前站了一个来小时，买了套茶书：《大红袍》、《铁观音》、《普洱茶》、《龙井》、《碧螺春》，每本书上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艾智慧说：“那个书架上有新的，您就买新的呗。”反正花公款的话她没有明说。但是，仇部长应该能明白。仇部长却梗着脖子认真地说：“都一样看，这些书不但折打得多，当时的定价也便宜。”艾智慧无话可说。由于上次买MBA教材花了一百多，仇部长的脸上好像有了表情，这一次艾智慧只买了一套新版的《红楼梦》，特意比仇部长少很多。仇部长很高兴，拿起来翻了翻：“印刷质量不错，字也挺大。”他明白，艾智慧中文系毕业，又爱阅读，不可能没有这本书。艾智慧说：“原来有，借出去了都不还。”实际情况如仇部长所料，是破旧了，字又小，艾智慧决定淘汰。另一次，仇部长买了一箱子《世界名画》，确切地说，是世界名画的照片，原价五千多，他花了二百多。艾智慧来了一套《中国经典》：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跟仇部长那一套不是一个版本。仇部长看到艾智慧效仿他，很高兴，说这些书是中国人的骄傲。最近的一次，在上个月——艾智慧发现仇部长逛书店是有频率的，超过一个月，就有些坐不住了。上个月，仇部长买了一套《名家书法欣赏》。全机场人谁都知道，仇部长是会写几笔毛笔字的。那一次买完书，仇部长和艾智慧又到文教批发市场买办公用品，仇部长买了一个放大镜，买了一盒半斤重的印泥。看着那盒半斤重的售价只有四块钱的印泥，艾智慧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突然想到，仇部长还有一年就调研了，离开具体管理岗位了，这是一种“五十九岁现象”。那一次，艾智慧买了几本公务员考试用书和本茨威格的小说。徐局长在公开场合已经发表新思路，以后提拔干部主要走竞聘的路子。大家开玩笑似的议论，政企合一的单位里，竞聘考试该不会也是政企合一吧？艾智慧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板，这套《楹联大全》有没有全套的？”艾智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仇部长在问。
仇部长是全机场有名的能写对联的人，给机场写过好几副春节对联，挂在八家子机场的候机楼里。在一起工作以后，艾智慧感觉仇部长不像从前感觉的那么有文化，从言行表现看迂腐更显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咬文嚼字确实有点功夫，范蠡的蠡、杨洁篪的篪，宣传部的人能认识这些字，还能讲出一两句典故来，在外面不漏怯，还确实都是受仇部长的影响。2002年、2003年的对联宣传部都有照片。
2002年是马年，他写的是：
瑞雪丰年，伴日同行，千年赤县飞捷报
春风化雨，与时俱进，万里蓝天响赞歌
万马奔腾
2003年是羊年，他写的是：
飞雪红梅，紫气霞光，碧野回春滋美景
乘风银燕，金桥彩带，蓝天写意展宏图
三羊开泰
艾智慧还知道仇部长为战友的母亲祝寿时也会写副对联，《民用航空报》副刊举办征文比赛，仇部长也会写几副，并且每次都有些故作谦虚实质是忍不住洋洋得意地拿给宣传部的人看看。
艾智慧虽是中文系毕业，但是并不写文学作品，不过，有读闲书的习惯。艾智慧有时想，仇部长选择她来合作，不知道是因为她读书，还是因为她是战友的侄女，应该是两者兼有。机关里读闲书的人并没有几个，宣传部的另外两个人，马虹副部长虽然是哲学系研究生毕业，但是，很少看书。也许，这也是哲人思维。乔木看书，但是，都是目的明确，不是为了了解社会现状，就是为了把研究生考上。
仇部长抱着一大摞布满灰尘的《楹联大全》和几本装帧考究的唐诗宋词名家书法赏析。艾智慧因为《三联生活周刊》，只拿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仇部长看到艾智慧只选了一本，很高兴。
“小艾，我发现你比较爱看外国文学。我建议你也多看看中国古典文学，能流传到现在的，基本上每一句都有韵味，读起来都是享受。”仇部长说，“上次，你好像也买了一套中国经典。”
“买了一套，借您光买了不少好书。”艾智慧客气地说。
“读读书是好事。”仇部长很受用，“你就挑了一本啊？再选几本吧，今年咱们的费用还有一些。”
艾智慧去拿了马尔克斯全集。
她付了两个人的书费。一共二百三十块钱。
“在这儿开票子吗？”艾智慧请示。
“去文教商店开吧，书票子太多了也不好。”仇部长犹豫着说。
书店工作人员帮他们用牛皮纸把所有的书都打包起来。成套、成包、成捆买书，这是艾智慧从基层到机关工作以后比较重要的人生经历。
“过两条街就是文教批发市场，走过去吧？”仇部长征求艾智慧的意见。
“行。”艾智慧欣然同意。马尔克斯全集使她对仇部长充满好感。
艾智慧和仇部长抢着拎书。
“哪能让女士拎这么沉的东西呢。”仇部长用四川口音很绅士地说。
仇部长的手机响起来。
“是牛局长。”他看看来电显示说。
“你好，牛局长……对对对，我在外面呢，买点儿东西。”
“……是这样，牛局长，那套书我知道，领导干部学习读本，有人找过我，一套打完折还要三百七十块钱，主要是类似的书去年给每个处级单位和局领导发过一套……是是是，但是，那四万块钱还要给每个处级单位订一份明年的党报和一份小报，局领导还要根据需要多订几份。”
“那就算了。”牛局长啪地挂了电话。艾智慧听不见牛局长说什么，但是不难想象。
“少买点儿呗。”艾智慧感到仇部长有问题。她都不忍心不提醒他。“少买”是《公开选拔党政领导干部面试1000题》上的答案。
仇部长又把电话打过去，第一遍、第二遍牛局长都没接，第三遍的时候，才接起来。
“牛局长，我是老仇，我考虑了一下，给你们局领导每人买一套，您看行吗？”仇部长的口气非常讨好。
“买几套吧，既然和去年的差不多，就不用给局领导发了，放在你们那儿，什么时候机构有变化的时候用。”牛局长指示完，没等仇部长说一个字，就啪地挂了电话。
仇部长把牛局长说的话告诉了艾智慧。
“买书、开会、做广告，这样的电话基本上每天都有。有的给一半回扣。”仇部长说。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牛局长会拿回扣，一共才几千块钱，可能是熟人找他。”
艾智慧没说什么。她确实不止一次地看见仇部长把各种促销传真啪地扔进垃圾桶，不止一次地听见仇部长说句“对不起，我们没这笔费用”就啪地挂掉电话。她还知道，八家子市冬季洽谈会作宣传手册，组织方联系的是马虹副部长，而不是一把手仇部长，宣传费用是二十万元，乔木帮马虹做的具体工作。马虹直接找徐局长批的预算外资金。据说这种宣传费回扣的比例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他们在嘉文文具的采购很简单。仇部长有思维定势，每一次都去嘉文文具，每一次都买八十页的蓝色塑料文件夹、买可以在西服兜里装下的软皮本、买晨光碳素笔和笔芯、买天蓝色塑料瓶装胶水。单位文件柜里这些东西已经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来了，领导，这次买点儿啥？”嘉文文具的女老板不冷不热地和仇部长打了声招呼。仇部长虽然是常客，但每次来都买不到二百块钱东西，还得多开发票。
“小艾，你看，这种长尾夹夹文件不错，我看办公楼里有的单位就用这个夹文件。”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确实不错，应该买点儿。”艾智慧附和。
“老板，这种长尾夹多少钱一盒？”仇部长问。
“大的十一，中的八块，小的五块。”
“再便宜点儿吧？”
“你能买多少？”
“一人给他们买一盒吧？”仇部长好像在和艾智慧商量，但没等艾智慧回答，就对女老板说，“各四盒。”
“还四盒呢，十盒都是这个价。”
艾智慧对这件事也很奇怪。女老板从没把仇部长当上帝，但仇部长每次都来这里。
“仇部长，给每个人买个效率手册吧。”艾智慧建议。每一次都是这样，艾智慧都要不动声色地给乔木和马虹争取点说得过去的东西。有一次用了好长时间，说服仇部长给每人买了一本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仇部长决定买了以后，选择了不给打折扣的商务印书馆出的，一本六十八元块钱。艾智慧注意到，乔木经常使用。但是，她从没让马虹和乔木觉出是她的功劳。
“这种东西看着挺好，每页有日期，但并不适用，多数时候，一页根本不够用。”仇部长拿起效率手册看了看说。
艾智慧又一次感到仇部长的执拗，买个本好像在买大件。
“快过元旦了，买一本吧，挺好看的。”艾智慧坚持说。
“买一本也行，我要这种的。”仇部长拿起旁边一个不带日期的笔记本说。
“您参加会议多，多来几本吧。”艾智慧把仇部长看上的笔记本拿起三个放到购物筐里。
“那行吧，我用的是比你们多。”仇部长吞吐着同意。艾智慧认为这句话他都不用说。
又买了点儿碳素笔、软皮本和本夹子，一共一百八十五块钱。
“再打打折吧？”仇部长对女老板说。
“打不了，都是最低价了。”女老板有些不屑一顾。
“把零头抹了吧？”仇部长说。
“抹不了，你不买也无所谓。”女老板明显不耐烦。
艾智慧交了钱，包括多开出购书发票的税钱。
“仇部长，我感觉以后咱们应该换一家，这人有点儿没素质。”离开嘉文文具，艾智慧说。“我看可以。”仇部长非常果断地说。
回到单位，艾智慧把所有的东西都直接拎到仇部长的办公室。立即拿出发票让仇部长签字。仇部长二话不说，把票子翻过来就刷刷刷签上了大名。当场签字，这是艾智慧总结出的经验，第二天早晨八点签，仇部长就会拿着票子翻来覆去地看，看得艾智慧很不舒服，好像她又独自踅回去重新多开了票子。
艾智慧办公室的门锁着。乔木不在，留在艾智慧桌上一张纸条：请告诉仇部长，我有事早走一会儿。
仇部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艾智慧选的马尔克斯全集、两个效率手册、两套长尾夹。先把书放到艾智慧的面前，又把效率手册和长尾夹分成两份，一份放到乔木的桌上，一份给艾智慧。
“小乔留的条。”艾智慧把桌上的条拿起来给仇部长。
“我看见了。”仇部长根本没把乔木让宣传部唱空城计当回事。
仇部长出去以后，艾智慧立刻打开《霍乱时期的爱情》，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她知道，有了《楹联大全》，仇部长今天不忘了回家就不错了，绝不会再有心思给她安排什么工作。艾智慧便悠闲地看起书来。
她先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正准备从头看起，仇部长突然推门进来。
“小艾，锁好门马上走，好像乔木出事了！”
路上，仇部长告诉艾智慧，乔木出车祸了，在三十道街上，嘉文文具的对面。交通警察打了乔木的电话号码本上的第一个号码，找到了仇部长。交警说电话本上第二个号码的名字叫马虹。第三个叫艾智慧。
“交警说没说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艾智慧的声音发抖。
“没具体说，我感觉已经不行了，不然不能等着不送医院。”
果然是瘦弱矮小的乔木，可怜巴巴地蜷缩在马路隔离带的底下。头部的下面有一大摊浓稠血液。
“我们是他单位的。”仇部长向交警作了自我介绍。
艾智慧拿起乔木手里的照相机。仇部长申请了一年才买下来的一万多块钱的佳能镜头已经摔碎了。机身的显示屏也摔裂了。艾智慧试了试开关，居然还能打开。她按了播放键，显示屏出现的都是她和仇部长支离破碎的合影，从单位门口打出租车，到邮局，到图书批发城，到海洋书店，到嘉文文具……
艾智慧惊愕得目瞪口呆……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任义娟
……
“没有。”艾智慧回答。这是仇部长经常问她的问题。仇部长具有典型的知识分子和典型的南方人的过于婉转的习惯。
“那你带点儿钱，咱俩出去买点儿东西。”仇部长接着说道。
不出艾智慧的预料。
早晨上班一进办公楼，看见办公楼大厅里主要由各处处长组成的兴奋的首尔首航团时，艾智慧就知道仇部长今天会出去买东西。
首航团由徐局长带队，主要职能部门和主要生产部门的一把手都去了，宣传部的名额，徐局长点名让副部长马虹去。仇部长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处长去看青瓦台总统府、去逛大长今主题公园、去吃海鲜寿司和烤牛肉。
不但看不着青瓦台总统府吃不着韩国烤牛肉，局长兼党委书记徐峰同志还留给仇部长一个艰巨任务：准备迎接省人大检查的汇报材料。
这些事艾智慧都知道。也能想象出仇部长的郁闷心情。
整个一上午，办公楼里一片静悄悄。局里主要领导不在，各处处长不在，剩下的人，去不了首尔，就给自己点儿自由。宣传部虽然也静悄悄，但是，该来上班的都到单位来了。仇部长闷在他的办公室里琢磨迎接省人大检查的材料。艾智慧在网上加入了三十多个圈子。坐在她对面的管对外宣传的乔木也在上网，打开了好几个网页，以防止有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在网上看官场性贿赂小说。
艾智慧以为仇部长上午就得叫她。她到宣传部以来，连续五次了，仇部长都是在徐局长出差、马虹也不在的时候出去买东西。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仇部长终于确定了汇报材料要写的主要内容。省人大第一次到机场检查，他翻了很多东西，了解人大的基本知识，考虑他们到机场来要了解什么。第一写学法守法方面、第二写繁荣机场方面、第三写服务社会方面。确定了提纲，他心里就有底了。学法守法方面，可以从普法工作总结里找很多东西；繁荣机场方面，就写安全管理生产经营和基础设施建设情况，具体内容在局里每年的工作报告里找；服务社会方面，写服务工作和环境保护工作，服务“两会”，服务“洽谈会”等等，再写点获得的主要荣誉。他又在提纲上面的空白处加上“先介绍机场基本情况”。机场基本情况乔木有现成的四五百字的宣传材料。他估计全部汇报材料的成稿大约在八页左右，完全能看出来是很认真对待了。现成的东西很多，搜集搜集拼在一起就行，有两天足够了。何况还可以让乔木和小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首航团得一周以后才能回来，人大是两周以后来检查。
“我和小艾出去买点儿东西。”仇部长对乔木说。
仇部长穿了一件雅格诗丹的深蓝色夹克。是他晚饭后散步，花八十块钱在服装城夜市买的。他对自己穿赝品从来不避讳，并且好像还对自己花八十块钱就能穿世界名牌得意洋洋。艾智慧逐渐感觉到这也是一种境界。
“您坐后面吧。”艾智慧说。没有请示，她就伸手叫了辆出租车。确切地说，是抢在仇部长说坐公共汽车前，迅速叫了出租车。
“仇部长，先去哪儿？”艾智慧关上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过头问。
“先去邮局吧。”
“哪个邮局？”出租司机问。
“一道街那个。”
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就一点二公里的路程。这么近还打车，艾智慧在心里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仇部长倒没有不高兴的反应。
“师傅，能打票子吧？给打张票子。”艾智慧付钱的时候，仇部长对出租车司机说。
进了邮局，艾智慧跟着仇部长径直走向了门左侧的报刊柜台。
“来了。”柜台里一位四五十岁穿着朴素的女人和仇部长打了声招呼后，就蹲在柜台底下翻出两本《文史知识》递给仇部长。
“下个月的也来了，还挺早。”仇部长边翻边说。
艾智慧又发现了新秘密。
她很自然地翻看柜台上摆放的报刊，尽量显得不关注仇部长的隐私。她经常看的新一期的《三联生活周刊》这里也有。但为了不使住宅小区里卖报亭的老太太失望，她没有在这儿买。
“明年的今天订吗？”女人问仇部长。
“好像早了点儿。”仇部长犹豫着说，“那就订吧，除了这个杂志，你再帮我查查《文汇读书周报》和《文摘报》。”听到这里，艾智慧知道，仇部长虽然口气犹犹豫豫，但实际上是有备而来。
“小艾，你爱看什么报纸和杂志，也可以选一两样。”仇部长说。
艾智慧已经明白，这是在单位不方便订的报刊，就在邮局订了。
“我看《三联生活周刊》。”艾智慧拿起一本递给仇部长。
“时政比较多。”仇部长边翻边说。
“什么都有，这杂志不错，我看了好几年了。”艾智慧说。
“再加上这个杂志。”仇部长对柜台里面的女人说。
柜台里的女人向他们报了一共六百多的总钱数时，仇部长几乎有些失态，四川口音更加显著：“这么贵？你算错了吧？再好好算算，我可是你的老客户了。”
在艾智慧的意料之中。
女人把每一种报刊的钱数在一张纸上列出来，递给仇部长。
“小艾的这个《三联生活周刊》贵。”仇部长从头看到尾才恍然大悟。
“一周一本。”艾智慧说，“要是不方便，我就自己订吧。”
“先订上吧。”仇部长犹豫着说。艾智慧能够看出仇部长不太痛快。
艾智慧对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也已经习惯了。她付了包括仇部长订报刊的钱。柜台里的女人开了一张发票递给艾智慧。
艾智慧和仇部长之间的关系源远流长。艾智慧的叔叔和仇部长是战友。半年前艾智慧从基层调到宣传部的时候，收入不多的叔叔还出面请了仇部长全家吃饭。但艾智慧能到宣传部工作，却和仇部长没关系。虽然和他没关系，但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却在艾智慧到宣传部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开始了。有一天，乔木不在，仇部长送给艾智慧一本《中国藏书楼大观》，并说：“小艾，这本书不错，有时间你看看。”然后递给她一张盖着新华书店红章的购书发票，让她签个字以后，到财务去报销。一共五十七块钱。没多久，就开始带着艾智慧出来采购。
“咱们到图书批发城看看。”出了邮局，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邮局门口有一辆等候的出租车，仇部长直接坐到了后座上。艾智慧虽然时常对仇部长的磨叽性格忍无可忍，但这一刻，却有些开心。仇部长终于被她影响得差不多养成了打车的习惯。实际上，艾智慧自己每天都是乘坐拥挤的公共汽车上下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和领导一起坐公共汽车。虽然这个大她二十岁的还有一年多就到调研年龄的男领导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
艾智慧第一次去图书批发城。几个月来，她陪仇部长逛过新华书店、中央书城、学府书城、精英书店、三联书店……仇部长竟然有每一个书店的贵宾卡。精英书店的贵宾卡竟然还是老板签名的，可以打七折。
图书批发城两层楼，阴冷破旧，脏乱差。艾智慧跟着仇部长一家一家的从一楼走二楼。批发中小学辅导教材和练习册的、批发幼儿读物的、批发各种休闲杂志的、批发畅销书的，一家有一家的风格。到了海洋书店以后，艾智慧才明白，在此之前，仇部长是带她熟悉熟悉地形。
海洋书店应该是整个图书批发城里最大的一家。
“这家的书应该都是正版的，咱们在这儿好好看看。”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老板，处理书在哪儿？”进了海洋书店，仇部长首先问。
“最里边那两个架子，都是打三折的。”女老板打量着艾智慧说。这样的目光，艾智慧在和仇部长出来购物的时候经常看到。
艾智慧跟着仇部长走到最里边，她看到打三折架子上的书都明显地陈旧，有灰尘。大概扫了一眼，她就转身去看新书了，并很快欣喜地发现，这个海洋书店和曾经去过的地处城市中心的精英书店、三联书店卖的书差不多，都是好书。她看到了上午向往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全套的马尔克斯摆在一起。
陪仇部长出来买东西，曾经有些使艾智慧头痛，主要是因为大家对采购的敏感……
但是，艾智慧头痛的感觉很快变成了期待。尤其仇部长有“客观说，买几本书不算什么，学习学习只对工作有利”的理论。公款消费，工作时间，处级向导，绝对美差。第一次，是去学府书城。“小艾，你看看，喜欢什么可以买几本。”仇部长这样对艾智慧说。买几本，艾智慧犹豫不决，送给她《中国藏书楼大观》那次，仇部长的购书票子才五十多块钱。她选了两本经济学：《微观经济学简本》、《宏观经济学简本》，花了三十多。单位虽然叫局，其实是政企合一，企业性质为主，在企业里做宣传工作，艾智慧认识到得懂点经济知识，关键时候得会用几句专业术语，写出来的东西才显得更上档次。仇部长买了一套《中国自助游》和几本楹联书，都是打折区的，但也花了一百多。第二次，去新华书店，艾智慧选了几本清华大学的MBA教材。这也是她到机关以后的认识，也是在企业里搞宣传工作的需要。仇部长买了一套《中国经典》，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艾智慧也由衷喜欢，但是，不能也再去拿一套，便记在了心里。去精英书店那次，仇部长在打三折的书架前站了一个来小时，买了套茶书：《大红袍》、《铁观音》、《普洱茶》、《龙井》、《碧螺春》，每本书上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艾智慧说：“那个书架上有新的，您就买新的呗。”反正花公款的话她没有明说。但是，仇部长应该能明白。仇部长却梗着脖子认真地说：“都一样看，这些书不但折打得多，当时的定价也便宜。”艾智慧无话可说。由于上次买MBA教材花了一百多，仇部长的脸上好像有了表情，这一次艾智慧只买了一套新版的《红楼梦》，特意比仇部长少很多。仇部长很高兴，拿起来翻了翻：“印刷质量不错，字也挺大。”他明白，艾智慧中文系毕业，又爱阅读，不可能没有这本书。艾智慧说：“原来有，借出去了都不还。”实际情况如仇部长所料，是破旧了，字又小，艾智慧决定淘汰。另一次，仇部长买了一箱子《世界名画》，确切地说，是世界名画的照片，原价五千多，他花了二百多。艾智慧来了一套《中国经典》：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跟仇部长那一套不是一个版本。仇部长看到艾智慧效仿他，很高兴，说这些书是中国人的骄傲。最近的一次，在上个月——艾智慧发现仇部长逛书店是有频率的，超过一个月，就有些坐不住了。上个月，仇部长买了一套《名家书法欣赏》。全机场人谁都知道，仇部长是会写几笔毛笔字的。那一次买完书，仇部长和艾智慧又到文教批发市场买办公用品，仇部长买了一个放大镜，买了一盒半斤重的印泥。看着那盒半斤重的售价只有四块钱的印泥，艾智慧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突然想到，仇部长还有一年就调研了，离开具体管理岗位了，这是一种“五十九岁现象”。那一次，艾智慧买了几本公务员考试用书和本茨威格的小说。徐局长在公开场合已经发表新思路，以后提拔干部主要走竞聘的路子。大家开玩笑似的议论，政企合一的单位里，竞聘考试该不会也是政企合一吧？艾智慧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板，这套《楹联大全》有没有全套的？”艾智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仇部长在问。
仇部长是全机场有名的能写对联的人，给机场写过好几副春节对联，挂在八家子机场的候机楼里。在一起工作以后，艾智慧感觉仇部长不像从前感觉的那么有文化，从言行表现看迂腐更显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咬文嚼字确实有点功夫，范蠡的蠡、杨洁篪的篪，宣传部的人能认识这些字，还能讲出一两句典故来，在外面不漏怯，还确实都是受仇部长的影响。2002年、2003年的对联宣传部都有照片。
2002年是马年，他写的是：
瑞雪丰年，伴日同行，千年赤县飞捷报
春风化雨，与时俱进，万里蓝天响赞歌
万马奔腾
2003年是羊年，他写的是：
飞雪红梅，紫气霞光，碧野回春滋美景
乘风银燕，金桥彩带，蓝天写意展宏图
三羊开泰
艾智慧还知道仇部长为战友的母亲祝寿时也会写副对联，《民用航空报》副刊举办征文比赛，仇部长也会写几副，并且每次都有些故作谦虚实质是忍不住洋洋得意地拿给宣传部的人看看。
艾智慧虽是中文系毕业，但是并不写文学作品，不过，有读闲书的习惯。艾智慧有时想，仇部长选择她来合作，不知道是因为她读书，还是因为她是战友的侄女，应该是两者兼有。机关里读闲书的人并没有几个，宣传部的另外两个人，马虹副部长虽然是哲学系研究生毕业，但是，很少看书。也许，这也是哲人思维。乔木看书，但是，都是目的明确，不是为了了解社会现状，就是为了把研究生考上。
仇部长抱着一大摞布满灰尘的《楹联大全》和几本装帧考究的唐诗宋词名家书法赏析。艾智慧因为《三联生活周刊》，只拿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仇部长看到艾智慧只选了一本，很高兴。
“小艾，我发现你比较爱看外国文学。我建议你也多看看中国古典文学，能流传到现在的，基本上每一句都有韵味，读起来都是享受。”仇部长说，“上次，你好像也买了一套中国经典。”
“买了一套，借您光买了不少好书。”艾智慧客气地说。
“读读书是好事。”仇部长很受用，“你就挑了一本啊？再选几本吧，今年咱们的费用还有一些。”
艾智慧去拿了马尔克斯全集。
她付了两个人的书费。一共二百三十块钱。
“在这儿开票子吗？”艾智慧请示。
“去文教商店开吧，书票子太多了也不好。”仇部长犹豫着说。
书店工作人员帮他们用牛皮纸把所有的书都打包起来。成套、成包、成捆买书，这是艾智慧从基层到机关工作以后比较重要的人生经历。
“过两条街就是文教批发市场，走过去吧？”仇部长征求艾智慧的意见。
“行。”艾智慧欣然同意。马尔克斯全集使她对仇部长充满好感。
艾智慧和仇部长抢着拎书。
“哪能让女士拎这么沉的东西呢。”仇部长用四川口音很绅士地说。
仇部长的手机响起来。
“是牛局长。”他看看来电显示说。
“你好，牛局长……对对对，我在外面呢，买点儿东西。”
“……是这样，牛局长，那套书我知道，领导干部学习读本，有人找过我，一套打完折还要三百七十块钱，主要是类似的书去年给每个处级单位和局领导发过一套……是是是，但是，那四万块钱还要给每个处级单位订一份明年的党报和一份小报，局领导还要根据需要多订几份。”
“那就算了。”牛局长啪地挂了电话。艾智慧听不见牛局长说什么，但是不难想象。
“少买点儿呗。”艾智慧感到仇部长有问题。她都不忍心不提醒他。“少买”是《公开选拔党政领导干部面试1000题》上的答案。
仇部长又把电话打过去，第一遍、第二遍牛局长都没接，第三遍的时候，才接起来。
“牛局长，我是老仇，我考虑了一下，给你们局领导每人买一套，您看行吗？”仇部长的口气非常讨好。
“买几套吧，既然和去年的差不多，就不用给局领导发了，放在你们那儿，什么时候机构有变化的时候用。”牛局长指示完，没等仇部长说一个字，就啪地挂了电话。
仇部长把牛局长说的话告诉了艾智慧。
“买书、开会、做广告，这样的电话基本上每天都有。有的给一半回扣。”仇部长说。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牛局长会拿回扣，一共才几千块钱，可能是熟人找他。”
艾智慧没说什么。她确实不止一次地看见仇部长把各种促销传真啪地扔进垃圾桶，不止一次地听见仇部长说句“对不起，我们没这笔费用”就啪地挂掉电话。她还知道，八家子市冬季洽谈会作宣传手册，组织方联系的是马虹副部长，而不是一把手仇部长，宣传费用是二十万元，乔木帮马虹做的具体工作。马虹直接找徐局长批的预算外资金。据说这种宣传费回扣的比例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他们在嘉文文具的采购很简单。仇部长有思维定势，每一次都去嘉文文具，每一次都买八十页的蓝色塑料文件夹、买可以在西服兜里装下的软皮本、买晨光碳素笔和笔芯、买天蓝色塑料瓶装胶水。单位文件柜里这些东西已经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来了，领导，这次买点儿啥？”嘉文文具的女老板不冷不热地和仇部长打了声招呼。仇部长虽然是常客，但每次来都买不到二百块钱东西，还得多开发票。
“小艾，你看，这种长尾夹夹文件不错，我看办公楼里有的单位就用这个夹文件。”仇部长对艾智慧说。
“确实不错，应该买点儿。”艾智慧附和。
“老板，这种长尾夹多少钱一盒？”仇部长问。
“大的十一，中的八块，小的五块。”
“再便宜点儿吧？”
“你能买多少？”
“一人给他们买一盒吧？”仇部长好像在和艾智慧商量，但没等艾智慧回答，就对女老板说，“各四盒。”
“还四盒呢，十盒都是这个价。”
艾智慧对这件事也很奇怪。女老板从没把仇部长当上帝，但仇部长每次都来这里。
“仇部长，给每个人买个效率手册吧。”艾智慧建议。每一次都是这样，艾智慧都要不动声色地给乔木和马虹争取点说得过去的东西。有一次用了好长时间，说服仇部长给每人买了一本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仇部长决定买了以后，选择了不给打折扣的商务印书馆出的，一本六十八元块钱。艾智慧注意到，乔木经常使用。但是，她从没让马虹和乔木觉出是她的功劳。
“这种东西看着挺好，每页有日期，但并不适用，多数时候，一页根本不够用。”仇部长拿起效率手册看了看说。
艾智慧又一次感到仇部长的执拗，买个本好像在买大件。
“快过元旦了，买一本吧，挺好看的。”艾智慧坚持说。
“买一本也行，我要这种的。”仇部长拿起旁边一个不带日期的笔记本说。
“您参加会议多，多来几本吧。”艾智慧把仇部长看上的笔记本拿起三个放到购物筐里。
“那行吧，我用的是比你们多。”仇部长吞吐着同意。艾智慧认为这句话他都不用说。
又买了点儿碳素笔、软皮本和本夹子，一共一百八十五块钱。
“再打打折吧？”仇部长对女老板说。
“打不了，都是最低价了。”女老板有些不屑一顾。
“把零头抹了吧？”仇部长说。
“抹不了，你不买也无所谓。”女老板明显不耐烦。
艾智慧交了钱，包括多开出购书发票的税钱。
“仇部长，我感觉以后咱们应该换一家，这人有点儿没素质。”离开嘉文文具，艾智慧说。“我看可以。”仇部长非常果断地说。
回到单位，艾智慧把所有的东西都直接拎到仇部长的办公室。立即拿出发票让仇部长签字。仇部长二话不说，把票子翻过来就刷刷刷签上了大名。当场签字，这是艾智慧总结出的经验，第二天早晨八点签，仇部长就会拿着票子翻来覆去地看，看得艾智慧很不舒服，好像她又独自踅回去重新多开了票子。
艾智慧办公室的门锁着。乔木不在，留在艾智慧桌上一张纸条：请告诉仇部长，我有事早走一会儿。
仇部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艾智慧选的马尔克斯全集、两个效率手册、两套长尾夹。先把书放到艾智慧的面前，又把效率手册和长尾夹分成两份，一份放到乔木的桌上，一份给艾智慧。
“小乔留的条。”艾智慧把桌上的条拿起来给仇部长。
“我看见了。”仇部长根本没把乔木让宣传部唱空城计当回事。
仇部长出去以后，艾智慧立刻打开《霍乱时期的爱情》，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她知道，有了《楹联大全》，仇部长今天不忘了回家就不错了，绝不会再有心思给她安排什么工作。艾智慧便悠闲地看起书来。
她先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正准备从头看起，仇部长突然推门进来。
“小艾，锁好门马上走，好像乔木出事了！”
路上，仇部长告诉艾智慧，乔木出车祸了，在三十道街上，嘉文文具的对面。交通警察打了乔木的电话号码本上的第一个号码，找到了仇部长。交警说电话本上第二个号码的名字叫马虹。第三个叫艾智慧。
“交警说没说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艾智慧的声音发抖。
“没具体说，我感觉已经不行了，不然不能等着不送医院。”
果然是瘦弱矮小的乔木，可怜巴巴地蜷缩在马路隔离带的底下。头部的下面有一大摊浓稠血液。
“我们是他单位的。”仇部长向交警作了自我介绍。
艾智慧拿起乔木手里的照相机。仇部长申请了一年才买下来的一万多块钱的佳能镜头已经摔碎了。机身的显示屏也摔裂了。艾智慧试了试开关，居然还能打开。她按了播放键，显示屏出现的都是她和仇部长支离破碎的合影，从单位门口打出租车，到邮局，到图书批发城，到海洋书店，到嘉文文具……
艾智慧惊愕得目瞪口呆……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任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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