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的右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房地产开发
  • 发布时间:2014-06-10 15:31

  一、交际花大翠

  伴随着全国的房地产开发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平玉县这屁股大的小城,楼群也像雨后疯长的青草滩,没命地向城市南部蔓延。花上几千万建设花园城市,推土机像一片甲壳虫似的,推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土丘山包,起名叫南山包。又在光秃秃的土丘上栽种名树名花,什么蒙古栎、紫玉兰、大金银花、法国梧桐、黄梅。老百姓也不知什么名贵不名贵,好看的就半夜起来偷挖一棵。水土不服的,刚栽上一年就枯死了,又被园林处的人员挖出来不知运到什么地方。只剩下一圈多情的披发的倒垂榆,一簇簇傻乎乎猛劲地生长着的紫丁香,一片片迎风含苞的黄梅,伴随着荒芜的野草,一年一度。开挖的人工湖,一米多深的水绿油油的一片,连鸭鹅都懒得游戏,三三两两地站在岸边呆看。风景区周围盖了不少大楼。工程还没有完工,县里一把手换了。这个说,那梳着小背头的胖子,来了三年就拆旧楼盖新楼,高楼后面还是无尽的平房,就像乱刀切豆腐似的东一块西一块;那个讲,就是全县乡下妇女主任以上的干部都搬到城里的楼房来住,他死胖子盖的楼房还得剩下一半呢。

  再往南就是客运站和南市场了。市场周围是一片高矮不一、破旧不堪、如观赌局的看客的平房区了。这个客运站不小,通往绥北、平昭和嘉宾等八个乡镇。这片也是在城市建设规划之中,说是要把南部的乡镇经济带动起来,可是县太爷换了,平房区的人们的一腔热情又变成怀揣的一块冰了。

  客运站前上千米的集市,乱哄哄的一片,像唱戏走马灯似的。捂着黑口罩穿着兜裆紧裤喊着“绥北,清方,大杨树方向的,上车了!上车了”的拉客女;卖萝卜白菜的,卖驴肉马肉的,卖猪血肠的,嘴上的胡子全是霜的爷们儿喊破了嗓子,声音像敲破锣似的叫唤。成排的毛乎乎的猪头,冷着脸的驴头、睡着了的羊头,在地上排着队。上面是血淋淋的肉,飞快的刀。胖头、瘪脸、豁牙子、歪嘴子、叼着旱烟、流着口水的人头,对着地上的头,木铺子上的肉看着。热气冷屁的人群,熙熙攘攘。

  一大早,细狗子就被满脸肉疙瘩的老婆大翠骂了出来。他高挑的个子,穿着黄皮夹克,头发油光光的,嘴上叼着一个牙签,抄着袖子缩着脖子,在市场上东游西逛。干你爹的,猪肉价儿都疯涨了,人家老董叨咕吃猪肉、牛肉、驴肉的,奶奶的,就是要人情呢!要过年了,干你亲爹的!大翠骂人的话始终盘旋在耳边。

  细狗子大名叫李胜,在南市场开了个报刊摊,也卖着茶蛋矿泉水。前一阵子,他摸着黑跑到开发区那边的大红旅店,给旅客送好看的光碟去了。治安科去查夜,从热被窝里把他和一个奶子像一块抹布似的老妇女铐走了。大翠嫌这事太丢人,骂道,一辈子小气劲儿,连这个事也抠门儿,十元二十元的办把事,玩个岁数小的被逮到,给老娘脸上也添添光彩。她给南市场派出所的老董打了电话,把他赎出来了。

  干你爹的!是那泼妇娘们儿骂他的口头语。细狗子边走边小声骂着,干我爹?我爹他妈的要是活着,干废你!他就是在这儿出生的,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当时这一片儿的住户,大都是从山东过来的开荒户和养猪户。细狗子他娘有附件炎,在他呀呀学语时,就受不了他爸李屠户酒后上床没完没了的疯狂,跑回山东老家了。他天性好哭鼻子,刚穿上一件干干净净的米色趟子绒裤子,转眼就被他抹得不是鼻涕就是泥,所以自小就没人喜欢。他爸爸偷猪,还杀猪卖肉,也滥赌。大市场北端的草房纸扎店的风流馋嘴的肥娘们儿马丫,老公大她十八岁,她受不了他那混浊的母狗子眼神和那口含在嘴里的黄痰,所以她一来骚劲儿就揣着两个腌咸了的大鹅蛋往李屠户家跑,来了就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李屠户喜欢晚上灌一斤苞米酒,吃上一方子白肉后和她上床。他喜欢骑在马丫身上的感觉,像骑在母猪身上,肉乎乎的。男嚎女哭像杀猪一样,异常快乐,并且在细狗子幼小的心灵上,扎下很深的根。月色朦胧中被惊醒的他,惊喜地看到爸爸快乐游戏的黑影,他认为这是最好玩的。在他老爸暴风骤雨之后,鼾声如雷的时候,他也尝试着去骑在这个陌生女人的身上,但却被她用温柔的手,把他的脸按到了自己温软的奶子上。于是他本能地找到奶子头吸吮着,在那个女人的肥胸上睡着了。外面的金黄月亮好大,朗朗的月光照射进来,屋里一片鼾声。

  骚闷的夏天,本来不应该关窗关门,但左邻右舍都怕这叫声脏了孩子的耳和心,家家闭户。后来纸扎店的老东西也不管她了,那娘们儿也算有心,跟李屠户搭上伙了,也照顾起了在市场混成小泥猴的细狗子。细狗子也算有良心的,他爸死了,他在县城中心给她买了个旧楼,养她老,还让他与前妻生下的儿子和后奶奶在一起住。这是后话了。

  年前猪肉价格看涨,长长短短的十几个肉摊前的人群,像春节前回家买火车票那样排起了长队。虽然说离过年有一个月的时间,怕肉荒的人们还是多则上百斤、少则几十斤地用蛇皮袋往家背,空气中凌厉的霜气味也挡不住人们的脚步。偶尔从市场上飘过来的鞭炮的硝烟味儿,和乡下人嘴上衔着的旱烟味儿,让人觉得年味儿更浓重了,脚步也就更急切了。

  一大早,大翠就把她那窝囊丈夫骂走了。她站在摊前,精心梳理打扮一番。厚嘴唇上抹的油彩和吊着的金环,在晨光中闪着光;金色的长发随风起舞,浅蓝色的牛仔裤,把前裆后腚兜得滚圆。路过的爷们儿试图贴近她的嘴,边看边啧啧嘴夸着,城里的娘们儿就是浪,耳环不戴在耳朵上,却穿在嘴唇上。她脸上的脂粉,被这帮村夫的浪眼看得直往下掉渣。她高兴得一阵屁声,身上的狐臭味儿时隐时现。

  南市场民风一片淳朴。对面卖馄饨的大奶子娘们儿老黄婆子,常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市场上收税的税务郑二哥说,大翠他娘的可是个要强的女人,虽然她骂细狗子的声音不比驴叫好听。听说她和县委书记在包房里吃过饭,饭后又跳过贴面舞。郑二哥抠着鼻子眼,边捏着老黄婆子的奶子边说,大翠确实是骚,她常拿自己和星女郎黄圣依相比,裆下的活儿好才交得广。说和县委书记喝酒那是放他娘的狗屁,没有她爹朱老鬼,她就是个旅店的鸡。

  也确实,大翠的老爸朱老鬼别看现在穿着黄袍马褂,开个天宝古董店,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子上,两个红溜溜的山核桃在手中翻滚着,人模狗样的,年轻时却是跑车板的,“钳工活”这一地区的行家都得服。天南海北的小手路过,都要带上火腿烤鸡的大礼拜山门。朱老鬼本着传男不传女的原则,不让大翠学,相中了常和大翠在一起摔泥炮的邻居细狗子李胜,用吃烧鸽子诱惑这个十一二岁的细高流鼻涕的男孩拜他为师。

  大翠是朱老鬼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太给她爸长脸了,十八就跟着一个做德州扒鸡的有志向的红脸汉子睡上了。也许扒鸡的透骨香太诱人了,她下面流着纯情而纯真的血,嘴巴上却不停地吃着鸡腿。几年过去了,一心有作为的汉子给德州的老婆寄不回钱去,老婆带着几个母夜叉的妹妹一路追杀过来。野汉子只好带着野妹子南下不知去向。又是几年过去了,她逃离了他,她把自己嫁出去多少回,自己扳着脚趾头也数不清了。孩子从肚子里打下四五个,一位门牙缺一颗的女医生说,妹子,子宫太薄了,再刮,小命儿就没了。她才决定打道回府。

  她腰包瘪瘪的,兜里没有多少子儿,自己心里有数。大翠是个有脸之人,回来之后硬是把自己塞给了细狗子。那时细狗子有职业,在一家地方纺织厂上班,是穿着假警装的保干。他老婆也是个“钳工”道儿上的人,他俩是干活时相识的,后来嫌他技术水平低,太笨,弄不着钱,给他扔下个儿子,找个开煤窑的大黄牙老头子,上山沟过幸福生活去了。大翠过去给老爹抹黑,现在回来了要给老爹添彩。回来不到一年,大翠硬是在公园打羽毛球时,和管这片的派出所所长老董黏糊上了。那时董所刚从乡下调过来当所长,人蔫头巴脑的,谁也没拿当回事儿,但是大翠认亲,董所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被她领到老爹的古董店,竟让老鬼左寻右攀,硬是认成表姐家的妹夫,从吉林扶余论到山东黄县,一论还没有出五服。而且还和朱老鬼拜上把子了,也玩起了古董。

  接着第二年,大翠在南市场一个小二楼开了家带“荤菜”的招待所。招待所麻局不断,开局的五元十元大局或玩二八杠的。她站在阳台上,对手机喊一嗓子开锅了,就有几个娘们儿粉墨登场。倒霉蛋输得分文皆无,还要向她抬“带腿”的钱。如果局小,她们来晃悠一天,她就每人五十元,当打油钱。当时在南市场,咖啡厅遍地,小姐浓妆艳抹当道横行,猪圈狗窝都开麻将馆。但董所来了之后,不少人家的客被点了,抓了不少赌后犯嫖后犯,各家清冷了许多。但唯独大翠招待所的客人,从来没被人点过,买卖照样红火。麻将声声震天响,娘们儿夜夜做新娘。

  大翠买卖红火了,腰板在这一片也硬了,用不着见人低三下四的。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凡是她从外地接回来的女人,不能去本区别人家的店混饭吃,否则就得离开平玉县。有个叫丽丽的红毛女,因为长得像俄罗斯女人,黄眼珠,雪白的身子,大红萝卜般的乳房,尤其是身上还有股牛羊肉的膻味,更能激起男人们的豪情,每天预约的都在五六个以上。她自诩货品出众,嫌大翠每天抽的份子太多,为此大翠与她吵了两句。没想到第二天,她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同来的两个小妹。她们没有离开平玉,而是到了烟草公司楼下的枫叶歌厅。有个蹬电三轮的偷偷上门,对大翠说了几句,她给了他五十元钱。当天晚上,大翠就领着几名麻局上的泼妇,在枫叶歌厅旁边的小酒馆喝上了。晚上八九点钟,陪了一整天客人的丽丽小姐有上对面的云南过桥米线吃东西的习惯。可她这晚上一去,老板怎么等也没等回来。派人去找,米线馆服务生说早就跟一个嘴唇上穿金环的漂亮女人走了。老板一听就知道那人是大翠,感觉不妙,急忙打了110。他慌乱中来个狠劲儿,报了个绑架妇女。老董一听是大翠绑架,内心就想坚定地大义灭友,决不纵容犯罪,直接推到了刑警队。县局来人直接奔南市场派出所去了,他神算一指,告诉刑警队去客运站后面的北货场。

  红蓝光直闪的警车,拉着全副武装的警察,来到了荒草连天的北货场那火柴盒似的平房区,在老董的详细指点下,七转八穿捉迷藏般,开到了大翠曾经领老董来过的铁瓦盖的三间房。猛虎般的警察跃过木栅栏,一脚踹开锈迹斑驳的红铁门,荷枪实弹地冲了进去。进了门,这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气乐了,三个喝多了的娘们儿,正手里拿着柳条子,围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说笑呢。只见那个皮肤好如绸缎的女人,下身光着,撅着屁股在飞呢。

  几个女人被带走了。县公安局主抓刑侦的王子雨副局长嚼着糖块给老董来电话说,朱老鬼的女儿迫害妇女,得刑拘她,这可有黑社会性质。老董连说,王局,严惩严惩。这边电话刚撂下,转手给朱老鬼打电话,说大哥,这回我可保不住大翠了,她犯法了,给人家女孩子阴道撕掉一块,要判刑的。不一会儿,朱老鬼慌慌张张上门了。老董对他摆摆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借地方聊一下。两个人出去了。老董用自己的黑本田拉着他到了大洋海鲜城,两人喝到深夜才散。

  过了几天,是庙会。经教寺前面的小街人山人海,几乎把它挤炸了。每个小货摊前都围满了人,挑拣货物,讨价还价,人声嘈杂。处处都飘散着烹、炒、炸、煮的香味,使人垂涎三尺;处处是人们的笑脸,欢笑声荡漾在人群里。老董戴着墨镜,朱老鬼怀抱着一个绿帆布的兜子,里面装着一个饭碗一样的物件,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梭。快到正午了,大庙院中半人高的香炉仍然香火缭绕,人们络绎不绝。老董说来了,蹲在地上吸烟的朱老鬼立马站了起来,把烟头扔得很远。一个中等身材,前额宽、下巴弯的白净净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灰色休闲装,戴着精巧的茶色镜,手执一炷高香,旁若无人地慢慢踱过来。他走到香炉旁,用火机把香点燃,丝丝白烟飘入五月蓝蓝的天空。待这个人把高香插入,正在掸手上的香灰时,老董走近跟前,从朱老鬼怀里,取过那个包,打开,露出一个镀金香炉。老董对那个人说,施主,信佛之人,可认得此物?那人转身低首,把手伸进包里,把玩了一会儿,又用指头弹了一下。香炉泛着金色的光,在蓝天下,看着无限美好。那个人点点头,用手抬抬眼镜,露出一双大眼睛,向他们二位会心地一笑,转身走了。他们二人急跟在后。那人走到一台白色马自达轿车面前,上车了。老董随后把东西塞进驾驶室,轿车绝尘而去。

  车走了,他俩来到摊前,老鬼用竹签插了一盘灌肠,慢慢吃着。老董迫不及待地买了一碗茶汤,顾不得烫手,连忙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道,啊!味道果然奇特。

  远处,听见锣鼓敲得山响。走近一看,敢情是高跷队在大显身手呢!

  大翠被放出来有半年多了。朱老鬼鼓动老董,中间搭个线,借机和那位仗义的大人物结识一下。地点选在县城中心的花福楼吉鸿阁雅间。

  酒场开局就冷场。王子雨板着脸不多说一句话。经老董撺掇,老鬼与子雨副局长喝了三杯认识酒。老鬼性子急,提出要拜个干哥什么的,子雨面露不快之意。老董偷偷地用拳头杵了他两下,老鬼不吱声了。席间一片沉默,满桌子鱼虾傻傻地望着他们,空气都凝住了。这时有敲门声,老董喊了一声进来。只见大翠含香带露,外披米色风衣,里面穿纱连衣裙,胸部高耸,露出半个白胖胖的奶子,一摇三摆地进来了。子雨眼睛一瞪问,董所这是谁呀?老鬼微笑说,正是小女,翠翠。王子雨不露声色,大翠就挨着子雨的椅子坐下。一脱风衣,浓重的茉莉花香气熏得王子雨直捂鼻子,闭眼睛。几杯酒下肚,王子雨渐渐放下一脸不高兴的架子,脸上稍有笑模样。大翠是个好逗乐子的女人,她记忆力好,听别人说过的谜语,她大多都能记住。她说咱们别这么傻喝,弄点有层次的,我说谜语大家轮番猜,猜不到的罚白酒一杯,猜到的喝一杯红酒奖励。王子雨对灯谜也是偏好,正中下怀。大翠夹了口鱼塞到嘴里,说,黄鼠狼与狐狸结亲。让老董猜,他说,乱割亲家。大翠说,胡扯!罚白酒一杯。老董笑嘻嘻地喝了。老鬼说,亲上加亲。大翠又说胡说。扯着她爸的手硬是灌了一杯白酒。子雨想了想说,臭味相投吧。大翠双手举着一杯艳如红唇的酒,送过去。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子雨说我提一个难点儿的,说绝色已随江水尽,鸳鸯却入黄粱来,打一古书名。大家纷纷摇头。大翠说,大哥你再给妹妹提示一下。王子雨说,四大名著。大翠看着他暗示她的口型,脱口而出,红楼梦。大家都喊惊奇。老鬼和老董说,大翠太偏心,护着王子雨,让他喝红酒,让他俩喝白酒,要罚王子雨。王子雨也来了兴致,连干三杯红酒。三杯酒下肚,他脸涨红起来,声音也高了,刚才一脸的阴霾一扫而光。大翠见他们罚了王子雨,就说喝酒是正人先正己,又出了“为什么儿媳妇不招婆婆喜欢,孙媳妇却招奶奶喜欢?”“拿着鸡蛋丢石头,但鸡蛋却没破,为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那成功是失败的什么?”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脑筋急转弯,把老鬼和老董猜得头晕目眩,次次认罚,不一会儿就喝得语无伦次,丑态百出,只剩下子雨和大翠在猜谜玩了。

  朱老鬼摇头摆脑地垂着头,扯着快睡着了的老董的手说,兄弟,上趟卫生间吧。老董向他抛了个眼神,说小弟尿裤子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去卫生间了,在一个尿池中比谁尿得准。朱老鬼说,老弟我想和你合作整一家拆迁公司,跟在江苏佬开发商屁股后搞拆迁。一会儿,你和老王说一声。老董提着裤子说好办,好办。等等再进屋。

  屋内大翠一再敬王子雨的酒,而他一顿推托说等他们回来再喝不迟。这可惹了大翠了,饿虎扑食,搂住他的脖子,就往嘴里成杯地灌红酒。王子雨吓了一跳,抬身就躲,大翠哪容他站起来,整对奶子已经像贴饼子般,糊在了王子雨的脸上。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气喘吁吁地攥住大翠的手,好一会儿才挣扎开。他脸涨得绯红,低着头要去上卫生间。大翠低眼一看,他的裆部早就鼓起了大包,随后她笑嘻嘻地跟着出来了。

  朱老鬼两人手牵手闪进了屋。老董大碗倒酒,说,你看,这孩子长心了,能为爹分忧了。

  那顿酒后,大翠和王子雨上海南旅游了一趟,人长得更水灵了。朱老鬼的拆迁公司也挂牌营业了。

  二、呼啸的警车

  细狗子在充斥着酒精味儿、脂粉儿、旱烟味儿的人欢狗叫的人流中穿梭。他手里没有钱瞎转悠,平时的那点儿报摊上的收入,他舍不得花,每几天都要零钱凑整钱地存到客运站楼下玲花的邮政储蓄所,留着给上高一的儿子将来用。他想去储蓄所取钱,但想到拿自己的钱送礼,尤其是给和自己老婆不清不白的人送礼,裆下的两个蛋蛋就抽筋。他心里骂着大翠不掏钱看热闹,眼睛却贼溜溜地东看西看,游魂般地在偌大的市场里飘来飘去,不停地在漂亮女人的胸前屁股后瞟着。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瘦猴子,像影子似的附在一个穿着黑色裘皮大衣的娘们儿身后。细狗子觉得这个人眼熟,快走了几步,仔细一看,认出是大翠的表弟,叫柳猴子。从朱老鬼师傅这儿论,他是他师兄。柳猴子的影子在那女人背着的LV橘色皮包前晃了晃,他怀中就多了个紫包物件。眨眼间,人不见了。细狗子心中有些疑惑,这小子不是在外地开古董店吗,前两年在平玉县玩黑彩,赔了五六万,借的带腿的钱,现在局子还有人抓他呢,这次回来干什么?心里想着,细狗子还是眼睛不离和黑裘皮一起同行的那个穿红皮衣服、摆着肥屁股走路的胖女人。胖女人边和黑裘皮说笑着,边时不时用右手捂一下左乳。细狗子鼻孔翕动,呼吸变粗,低声骂道,娘唉,是不是奶子疼,告诉你爹我摸一摸。他突然变成泥鳅般在人流中飞快地游到她身边,眨眼间在她的身边游了三圈。外兜和皮包他只用鼻子嗅了嗅,一股生皮子味儿,还有女人身上闻着烧心的那种香水味儿。他连摸都没有摸,就知道里面除了几包卫生巾和乱七八糟的卡,什么也没有。他脚步轻移,随影附形,用指尖点了她左乳下的一个大包。他感觉到了里面的硬纸板“嘎啦”的响动。他吐了口痰,扬头看见前面几步远,一簇人翻滚着围在奶糖大减价的摊上。那是牛大牙和他媳妇从南方进的假货,在骗乡下人。他尾随着这两个娘们儿挤到疯狂抢购的人群里,在人缝中他微微伸手一拨,一堆奶糖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人们轰地一声,弯腰抢起来了。胖娘们儿见着稀奇,也笑着吃力地弯下腰慌忙地捡到了两把塞到皮包里。塞糖时她忽觉着右边的屁股被谁拍了一把,她回身去看时,觉得左奶子又被谁碰了。她又回过头去,一个黄头发人影在眼前一飘,消失了。

  两个娘们儿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站在雪堆旁刚透了口气。胖娘们儿忽觉一阵冷风钻入了胸前,忙低头一看,前胸的大衣扣子开了。她伸手往里一摸,骂了一声,王八蛋,弄到奶奶头上了。她忽然对旁边的裘皮娘们儿说,你的包被谁打开了。裘皮娘们儿翻了两把,眼睛瞪得溜圆。两人边走边跟人打听派出所在哪儿,匆匆地去了。

  细狗子累得满脸流汗,把蛇皮袋里的猪肉牛肉驴肉扛回了家,放在屋内的红砖地上,肉腥味儿溢满屋子。他吃了三个茶蛋,喝了一大铁缸子白酒,吃了一碗康师傅快餐面。之后,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对着满屋的破鞋、烂袜子、臭豆腐坛子和三条腿的小杨木板凳发了一会儿呆。他看到那个乡下来的姨丈母娘在斜眼看着那堆肉,便说,陈如,你在家看摊,我出去给大翠送肉去。她比他也大不了几岁,他从不叫她姨什么的,就直呼其名。

  这个厚嘴唇、眼睛一笑就眯眯在一起的妇女,是个典型的乡下人。她是大翠的表姨。大翠把她从乡下接来,一是早年她家穷时,人家米面没少接济她家;二是看她现在可怜——陈如的丈夫是个唱二人转的,跟女搭档过上了,已经把她甩了七八年了。一个女儿嫁到南方去,没有人管她。接她来城里,哪儿缺人就去哪儿帮把手。她信佛信得实诚,经常和对门卖馒头的老麦头、前院食杂店的李小手、左边卖香油的黄四姐姐等几个佛友赶庙会,讲道念经。她这信佛之人看不惯大翠见着男人浑身的肉都颤抖的骚劲儿,觉着细狗子虽然过着猫三狗四鬼里鬼气的日子,但饱一顿饿一顿也太可怜,而且他人品还没坏透气。她觉得他有一点佛性,搭他一把,免得他死后下地狱,时常借给细狗子做饭看摊为名,劝他静心念佛。今天陈如要去经教寺上香,向细狗子打个招呼。门口几个佛友已经到了,穿着灰色礼佛的衣服扎堆在门口,若无其事地看着地面。

  细狗子站了起来,一阵凉风吹过,酒醒了一半。他掏出了十多元香钱,嘱咐陈如给他儿子多多祈福。她接过来急匆匆地跟大家走了。

  说细狗子比大翠有佛性是有道理的。陈如来了后,她劝他们两口子信佛有善果。大翠根本不听她的,因为她早已经请了尊大胡子财神放在了招待所。细狗子想自己这辈子算是没有人瞧得起,盼儿子有出息,考上好大学,所以让陈如陪着,去市中心的佛店,请了一尊笑嘻嘻的大肚子弥勒佛像供上。陈如刚摆放好桃子香蕉等供品,大翠就来看稀奇了。她见弥勒佛面相喜庆,就跪下撅着屁股给佛像磕头,嘴里含着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着宝店进宝,日进斗金。细狗子见了就站在一边,嘴里嚼着鸡骨头,骂道,信什么呢?顶屁用!丧天良的不着家,满天疯跑的,佛都不管,有灵就来片云彩打个闪,让天雷把那天天向上撅给野男人的骚腚劈碎!大翠哪里听他胡言乱语,抱着弥勒佛像,撒脚就跑。没办法,陈如跑到佛店,又请了一尊。

  一群人悄悄地走了,屋子里还荡着他们刚念叨的佛陀声声。细狗子正困顿间,恍惚中就听着外边一阵声响,他侧耳细听,是后院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他睡眼惺忪地磨蹭着推开后门,伸直了脖子去望,后门反插着,阳光炽烈地照在墙头的皑皑白雪上,空气中弥漫着什么地方飘过来的鞭炮的硝烟味。他返回身时,又走到前门摊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前面大街上远远地有行人不停地走动。他点了支烟抽了一半,忽然想起,后门早晨倒脏水时并没有插。他急忙往回返,一进屋吓了一跳,窗前那大盆怒放的黄梅花旁边,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是柳猴子。他向细狗子咧嘴傻傻地一笑算是打招呼了。细狗子说,大哥回来了怎么还走后门呢,晚上和你喝个一醉方休。柳猴子忙摆手说,老弟的好心哥心领了。不瞒你说,这次手紧,回来想和师傅借两个钱,没想到方才在市场上碰到了债主,躲了一会儿,刚甩掉。说着,他人已经走出了屋门。细狗子稍后跟了出去,见他人刚走到开心粥铺拐角,就被三个人拦住,塞进了警车。

  两个娘们儿去市场路派出所报了案。接待她们的是从西区新转过来的副所长李彤,她是体育棒子,天生的一副运动员身板,只要她在市场上溜达一圈,铁刷子似的眉毛往人堆里一扫,心里有鬼的都要打颤。胖女人悄悄把李所办公室的门关严,小声对李彤说,这小贼太损了,偷我这几千块钱,倒没什么,关键是关副县长的爱人包里有个金香炉,也丢了,那可是无价之宝。是明朝的宣德炉,你可要帮忙找回来。而那个穿裘皮的女人只是不做声,稍微有些着急的样子。她告诉李彤,别大惊小怪的,别声张,也值不了多少钱,一会儿给王子雨打个电话,让他吩咐一声就好了。李彤一听坏了,县里的神来了,可了不得,忙用所长桌上的白瓷茶杯给每人倒了杯茶水。黑裘皮女人打电话叫车来接她们时,胖女人突然抓住李彤的手小声说,我想起来了,市场上有个黄毛头发、三角眼、下巴左边有一撮毛的细高个儿,满嘴酒气,在我胸前屁股后刮来蹭去的,不像好饼。李彤急忙给董所长打手机。

  老董开车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很有礼貌地走了。老董给王子雨打电话,老王说他已经知道了。原来那胖娘们儿不是别人,是开发商陈皮的老婆。她说她陪关副县长的老婆到朱老鬼的店,卖宣德炉去。原本有车护送的,哪知两个女人见这市场年味十足,就把车打发回去了。王子雨说已告诉刑警队黄大队长,下午带几个好手,到大市场派出所开会,成立“一二·一”专案组。这边电话放下后,老董只笑不语。他心里明白这事,只是不说。他和李彤碰了个头,派出所这头让李彤主抓这件事,刑警队来之前,让她先下去摸摸底。

  李彤搞不懂董所的笑,她出门想了想,对胖女人说的这个人有点儿印象。那么大的市场仅凭胖女人所说的那么点儿证据,能说明什么?她知道老董可能知道些什么。

  今天天气好。吃过晌午饭,日头火辣辣地热,窗台上的冰雪开始变黑淌水融化了。细狗子喝完了酒,正蹲在茶蛋摊前抠着牙晒太阳。他突然觉得日头被挡住了,阴凉一片。抬头一看,一个大个子女人正阴着脸看着他。他不认识,这张大馒头脸,那道眉刀子般扎人心。他不舒服,站起来没好气地问她,你他妈……干什么?这话刚出口,就被对方推了一把,他觉得轻飘飘的,倒退了几步。站稳后他醒过腔说,我知道了,听你们所杜混子说你是西区来的李所。李彤哈哈一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说,李大哥,耳朵够灵的,我是李彤副所长。细狗子额头、鼻尖、手心、腋下冒着细汗,感觉脸颊发烧,忙把她让进屋里坐下。她看着那盆黄梅花,着实被那盆梅花迷住了,只见那花黄如蜡,清香四溢。她坐在那儿半天没说话。可是细狗子的心却紧了起来,心想刚得手点儿钱,警察就上来了。就打趣地说,迎春花,我喜欢闹春喜庆,从南面的大土山偷着挖的,你不是因为这事来抓我的吧。李彤不笑了,说,打扰了,在市场上,大哥结交人多,耳线灵,连我们董所都佩服。今天市场上有一件宣德香炉丢了,有人看到你也到过市场。

  细狗子的心稍微抽了一下,额头又变凉了。他结巴地说,我是去过,可是市场上的人多着呢。李彤说,我是新来的,实话告诉你,连董所也下片了。这是一个开发商买的,价值四五万呢。我给你提个醒,吹吹风,这可是个大案子。要是别人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细狗子咧咧嘴笑了。李彤说,还有一个女人在市场上……她停了停,看看他下巴上没有一撮毛,再一想那件事,不当场取证都是瞎忙活,就把那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她铁刷子眉毛往高挑了挑,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的眼睛死盯着他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说,有信儿告诉我一声,我走了。这花开得让人心情好,春天到了。说着一挥手,已经走出去十几米开外了。细狗子的手在空中举着,看着她走远了才慌慌张张地往茅房跑。她要再说下去,他准把裤子尿透了。他顺手把那撮假胡子从裤兜里掏出来,随手扔在尿池子里。

  李彤来后的整个下午,细狗子心慌心悸,看什么都晕。听到有车尖叫,不管什么消防车、急救车,都吓得小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裤裆冒汗,大腿抽筋。他随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用牙咬那犯痒痒的右手,恨它惹祸,也恨倒霉碰上柳猴子这狗日的,还恨自己短见。要是从玲花那儿先拿四百五百的把愿还了什么事也就遇不到了。他坐在那儿一迷糊,就梦见李彤用钢扣子扣他的手腕,死死地扣到骨头里。他醒了,又坐不住,站不稳,想着探听点消息。他向所里的杜混子打听,他正玩麻将呢,懒得理他。他就问李彤住在哪儿?他说在税务楼的一楼住,她丈夫是部队的军官,她就住在她老爸开的西城社区门诊那里。细狗子打了辆出租车,把李彤喜欢的那盆黄梅拉着送去了。谁知李彤和同学聚会去了,他只好把花交给她父亲——一个白胡子白大褂的老头,悻悻地回去了。

  晚上,陈如从招待所过来了,见他屋内屋外走个不停,以为他发烧了,用手探探他的额头,冰凉。他晚饭也不吃,喝一杯散酒,吃个茶蛋就应付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和面给他烙韭菜盒子吃。正往锅里放油,有三个人进门,两个瘦子着警装,一个黑胖子穿着黑皮衣服,后面跟着李彤。胖子向正低着头犯困的细狗子说,你叫李胜吧,我们是县刑警队的,跟我们走一趟。他们掏出了证件,两个着警装的把细狗子押到警车上,呼啸而去。剩下李彤和胖子又向陈如亮出搜查证,两个人把屋里翻个遍。

  他们走了一顿饭的工夫,陈如正要收摊关门,又进来两个着警装的人,帽檐低垂。陈如说刚走了一拨警察,又来了一拨,人都让你们带走了。有个人瓮声瓮气地说,我们不是一伙的,别声张。两个人在屋内翻了一会儿,问陈如那盆黄梅哪儿去了,陈如鼻观口,口观心,吓得不停地念经。他又问了一遍,她打岔说,我可是没偷谁的花盆。两个人见她一个妇女,傻乎乎的可能是脑袋有问题,就唬她说,我们是保密局的,看看你家男人有没有通敌行为,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你们就是放个屁,我们也能听到。他们两个拉低大檐帽捂着脸无声地溜了。

  细狗子被押了几天回来,还是董所给保出来的,人瘦了一圈。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陈如向他讲了来了两伙警察搜查的事,后面一伙还问她偷没偷谁的花盆。细狗子一听来两伙,觉得事情严重了。至于没头没脑的什么花盆的事,他也没往心里去。过了几天,门口人逐渐多了。摊前摊后三五成群,他们吃两个茶蛋,喝一杯“散搂子”(散装白酒),肆意地笑,大声地骂人扯闲话,说着村上的哪个娘们儿在草垛后面像泼水似的撒尿。每年这个时候,细狗子办年货总是没完没了地在市场上奔跑着,今年却像是霜打的一样,天天害怕警察再来找他。他记起大翠曾说过,当年她爸把那个宣德炉送给王子雨后,王子雨又让人拿到老朱家的古董店代卖过。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一想起这事头就大。活该自己那天有灾,非得去走这趟活。他不敢给大翠打电话说这事,因为他怀疑这事与她爹有关系。他想跑,逃出这平玉县,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果然,一周之后,老董托人捎话来了。捎话人是最早在这里当警察的杜混子,他是老董的两姨连襟。他不是干部编,在公安局按工勤编退的,嫌退休工资少,给老董当特勤。他一摇一摆地来了,本来就是个酒蒙子,到了细狗子摊前,摇摇手,示意倒杯酒来。二狗子倒了两杯,又从屋中破橱柜里拿出一盘花生米,讨好地给杜混子扒了两个茶蛋放在小盘里。杜混子喝了半杯酒,咬一口鸡蛋,满口翻黄地说,小弟,你大难临头了。细狗子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洒了一半。杜混子继续说,现在各方面证据都齐了。丢货的俩娘们儿,描述的人长相和你一样。刑警队立案了,老董暂时把这事压着呢。细狗子给他点根老巴夺烟。他嘶嘶地吐着凉气说,狗子弟,咱哥儿俩多少年了,当年你哥管事时大大小小都罩着你呢。你多大能耐我还不知道吗?他吐口痰说,咱哥儿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没这么大的道行,也不可能惹那大的骚,我怀疑有人搞的猫腻。我心里有数,那件事是你干的。他说着把两个手指塞在细狗子的上衣口袋里一夹,之后,站起来,把细狗子给的那盒烟揣在口袋里,伏在他耳旁说,打死也不能认,要么屎盆子就全扣在你的脑袋上。一个大数平了,要不你可有牢狱之灾。杜混子伸出大拇指,细狗子脸上的汗顿时如雨下。

  三、一对儿倒霉鬼

  正当细狗子吃不香睡不着,想跑到天涯海角躲灾时,玲花来了。你说玲花是谁呀?她和大翠都是和细狗子从穿开裆裤时一起长大的。而且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只不过是到初中时细狗子打学校的玻璃,往班主任陈老师的大酱缸里撒沙子,被学校开除了。玲花高中毕业接她爸的班去了信用社,后来嫁给大她八岁的一个农机局的副局长。

  她人瘦了一圈,脑门挤了两排红点子,头发乱蓬蓬的,上嘴唇焦干干的,起着鳞屑,下唇裂着口子,抹着红药水。一进屋她就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细狗子吓了一跳,以为她晕过去了,上去一扒她眼皮,她眼睛睁开了,满眼红血丝。细狗子强打精神笑着说,我的浪妹妹,怎么几天不见,熬成老太婆了。玲花说,哥,别说风凉话了,我都这样了,死的心都有。细狗子心想,这怎么还有和我一样倒霉的。他像打了强心剂,右手抓住她软绵绵的手,左手把自己胸膛拍得山响说,别怕,天塌下来有大哥在。哥现在比谁都难,哥都不怕。玲花说,你有啥事?细狗子说,以后对你说,先说你的。他直勾勾地看着玲花鼓起的大胸。玲花一点儿都不害臊地把胸挺得更高了,向他说了自己的烦心事。原来,开香厂的孙大山孙二山哥儿俩欠了玲花十二万元“带腿”的钱。两三年了,哥儿俩穷横,别说利息,连本都一分钱不给。她起诉到法院,他们的姐夫是法院的纪检书记,执行不了。送了几次传票,就没信了。关键这是她挪人家储户的钱,稽核人员查得紧,她只能东借西堵,现在人家债主跟着她屁股后要钱。

  细狗子以为她要借钱呢,心里就烦上了。他说,你老公不是什么农机局的小头头吗?你们拿那么点钱,不闪腰不岔气的。玲花眼泪只在眼圈转,带着哭腔说,别提那个窝囊废了,他当了几年小官,整了点小钱,让人给捅了,若不是找到救星送了礼,恐怕早就进去吃窝窝头了。虽然钱送空了,但好赖保了个公职。细狗子愣住了说,那你啥意思?玲花说,你前些年,不是替你岳父要过黑钱吗?细狗子摆摆手说,那是什么年头的事了,再说,那时有他在背后撑腰,出了什么事他都兜着。现在谁管我?玲花“噌”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沓大票,“啪”地往桌上一摔,说,狗子哥,我走投无路了,你不管我就跳楼去死,你就没有好妹妹了。事成这一万归你。她见细狗子满地转悠不吭声,就用胸脯撞他一下。对这事,细狗子没有那根筋了,倒是眼前的钱,使他回想起昨天杜混子打来的电话,醉醺醺嘶哑的声音,像眼镜蛇吐着信子,骂他,他妈的死心眼,那事怎么平?我要撤梯了,事就大了。细狗子在红砖的地上走了几步,一咬牙一闭眼,就当闯鬼门关了。他说,一万,先拿回去,事成后给我,先给我二百元,明天你把欠条复印几张给我。玲花把钱给了他走了。

  看着玲花浑圆的屁股裹在藏蓝带条纹的西服裤里,在眼前晃着消失了,细狗子心里五味翻腾,放了个蔫屁,一口唾沫,望着那背影远远地吐去,随口骂了句,一对倒霉鬼。

  当天晚上,他到吴大牙干调百货店,买了三瓶衡水老白干,二斤酱鸡爪子。晚上自己喝了一瓶。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着酒来到杜混子的家,把酒放到睡眼惺忪的杜混子手上,交头接耳聊了半天。杜混子抱着两瓶酒吩咐他几句。细狗子眼睛红红的连连点头,临走时,对杜混子说,事成给你一槽子。他怀里揣着一把小斧头去了信用社,找玲花取了欠条复印件。

  细狗子醉醺醺打了辆出租车到了香厂,也快到晌午了。红鼻子门卫不让进去,细狗子知道他们哥儿俩好赌,就谎说自己上次打麻将欠钱,是来还钱的。门卫乐了,说你他妈够劲,但我怎么看你面生呢?细狗子说,大前天我坐黑色帕萨特来的,臭记性!那小子不好意思了,一摸自己后脑勺子说,快去吧,他们在后屋食堂正打着呢。五十凑整的,局不小。细狗子脑袋发麻,浑身发木,机械地走进了满是纸箱子的院子。绕过一趟机声隆隆的黄砖房,走到了门刷着红漆的食堂。进了走廊,一股潮乎乎的烀肉香味扑鼻而来。肚子咕噜了两声,他吓了一跳。他听到前面左手第三个门的雅间里哗哗的搓麻将声,就仗着酒劲硬着头皮过去了。刚到门口,出来个秃子,好像是要上卫生间,他还回头骂着,你们谁偷看我的牌谁是绿龟。他猛然回头看见细狗子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你他妈干什么?细狗子说,找大山。那人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回头向屋内喊道,大哥,有个瘦猴子找。一个头上没有几根毛、满脸横肉、歪叼着雪茄烟的男人出来了。他一见细狗子就骂道,操,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当王八,上我这儿干个屌?细狗子掏出一张复印条,递过去,说,冤有头债有主,替玲花要账。大山接过去看了一眼又骂,老子操过的,你也去舔腚,干他妈你什么屌事,找死。他把条子撕了,说我给你钱。掏出手机,喊了两嗓子。眨眼间从外面冲进来四五个穿迷彩服的保安。大山骂道,你们他妈瞎了,进来条狗都没看见。给我打耳光,打够了,扔库房去。等老子玩完了,报警就说他来偷东西。他们七手八脚地拧住细狗子。他又回头,对身后那三个从雅间出来看热闹的打麻将的说,你们就是证人。他们三个点头哈哈笑了。

  细狗子被打得满脸是血,给扔到黑洞洞的库房了。细狗子知道这小子比鬼还奸,打他只是皮外伤。他心一横,摸着黑摸到一块大木方,把左小腿放上去,掏出小斧子照准自己的小腿就狠狠地砸了下去。“啊啊”,他尖叫着,钻心地疼痛。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醒来时,把斧子尽力扔得远一些,急忙掏出手机打给了杜混子,说,多来人,在香厂有大局,告诉他们从后墙翻进来。

  十几分钟后,他正疼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乱骂乱喊,好像有好多人在跑动。不一会儿,库门被打开了,进来三位持枪荷弹的特警。他们用强光电筒照着满脸是血的细狗子,问,你就是报案人吧?细狗子点点头。他们伸手去搀他,他刚站起来,只听“哎哟”一声,又瘫在地上,左小腿已歪向一边了。他们急忙呼叫救护车。

  大山被刑事拘留等着报检察院批捕。他跟警察说细狗子是偷东西的,但欠条复印件和玲花做了证,他是去替人要钱的。

  大山被押了一个月就出来了。但是出来前,他弟二山先把玲花的钱给了。陈如劝细狗子讹诈人的钱是有报应的,早晚得还回去。他听了她的,医疗费他只要了两万多块钱。

  细狗子出院了,给老董的一万,他让杜混子给老董捎话,说钱存在了玲花所里的卡上。老董见钱眼开,去储蓄所取了,但玲花给他的不是卡,而是一捆钱。他还是收了。

  细狗子没有要玲花的好处费。在灯火阑珊的夜晚,玲花请细狗子上大金都酒店找了个雅间,两个人喝了个一醉方休。烂醉时,细狗子还是和玲花把那欢乐事完成了。谁知红伤沾不得女人的腥,狗子的腿伤又发炎了。

  四、干柴与烈火

  转眼过了年,又不知吹过来哪股邪风,楼市又看涨了,原来两千多一平方米,又涨到三千了。细狗子这一片平房区,红砖墙、灰水泥墙,到处都用红笔画出了大大的圈,中间写个拆字,安民告示也贴了出来。细狗子的腿伤没痊愈就和玲花行房事,又感染了,从大腿里往外渗血。没办法,只好找了个诊所点滴。

  大翠今天心情好,她特意找了家叫如意春饼的小饭店,把陈如喊去了。大翠要和陈如推心置腹地谈话。她自己点了盘回锅肉,给陈如点了盘炒青笋。陈如不喝酒,她给她要了两罐煮热的椰奶,自己要了两瓶虎妹牌啤酒。她笑嘻嘻地端起杯说,老姨你知道我和狗子根本尿不到一壶去,我决定和他离了。

  陈如没想她找她是说这事,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大翠停下不说这事,又扯起别的了。我新认识位老处男,三十五了还没有结婚,是公汽司机。狗日的能吃能喝,干起人来太他妈猛了。前天晚上他喝了一斤多白酒,吃了两盘狗肉,给我干了一个多小时,像捅到心里那个疼,下床后,我都不敢走道了。她见陈如头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又东扯西聊地扯些招待所客人和小姐床上欢乐的事。陈如臊得脸像喝酒一样起着红晕,见她还是不怀好意地起劲地说,就双手合揖念佛不停。大翠夹了口肉片,在她面前摇晃了一下,见陈如歪头直躲,就在空中甩了个弧线,塞到自己的嘴里,又扬脖喝了一口酒,笑嘻嘻地说,信佛也得食人间烟火,过男女生活,要不长夜难熬呀。她凑过来,伏在她耳朵上说,要不你们两个凑合过多好。一句话说得陈如脸色苍白,汗也下来了,连说罪过罪过。

  虽然大翠不常回去,但一想到陈如单身有些年了,所以留心注意到,平时陈如不喜欢待在她的招待所,有事没事总是跑到细狗子这边来,隔三差五的还在那儿留夜。毕竟四十五六的年龄,正是床上如狼似虎的时候,干柴烈火放在一起那还有好。而且看她照顾细狗子那个细心劲儿,自己自愧不如。她见陈如脸像喝醉酒似的,紫红紫红的,低头不语,就又偷偷塞给了她二百块钱,让她给细狗子的伙食加加餐。陈如低着头接了钱,抬头看了大翠一眼说,翠儿,以后不许胡说。说完没等她回答就快步离开了。

  陈如前脚刚走,大翠就给细狗子打了个电话,她说咱们家睡觉的那间屋子,原来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前两天他住院时她才把它撤下来。她咂咂舌头,说你人面兽心,你那就是乱伦。细狗子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说,操,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想怎么样?她说我想离婚。细狗子说反正你玩过的野男人,那玩意儿割下来都能装几筐了,这个家有你五八没你四十,别他妈磨叽,要滚就来痛快的。大翠说,但是有一个条件,占地拆迁得我去谈,以后就没有你的事了。细狗说了句,操你祖宗,算你狠……话还没说完,那边手机就挂了。

  陈如本是信佛之人,而且长他一辈,若是说和细狗子行那房事,说得天花乱坠谁也不会信的。话还要从细狗子从公安局被放出来的那天下午说起。出来后细狗子觉得好气恼,平平淡淡的日子却摊上这么大的事。回来坐在饭桌边,就着陈如中午吃剩下的炒元葱,用酒正浇愁呢,陈如上庙会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脸荣光,似乎真正受到了佛祖的点化。她边做着饭边对细狗子说,你被抓走时,我天天默念着阿弥陀佛,让佛祖保佑你。你看佛祖真有灵吧,你现在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托佛祖保佑!她走到佛像前,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她麻利地给细狗子炒了盘香菇里脊,炖了盘鲫鱼荷包蛋,自己则炒了盘青菜。陈如给狗子打开了一瓶特意为他买的衡水老白干,亲自给他把酒满上,自己也倒了杯白开水。她眼睛湿湿的,举杯和他碰了一下,说了句佛祖保佑,喝了一小口水。细狗子被她说得心里热乎乎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像一条没有人管的野狗,从没有体验过被人疼的滋味,几天来心中的愁云也渐渐散去。两个人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喝着。

  细狗子着实受了感动,他边喝边仔细端详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姨丈母娘,发觉她的皮肤虽然没有每天擦什么化妆品,但是看上去胖乎乎的,像抹了奶油般的细腻,细柔的黑发丝,没有一根白的,眼睛细细的耐看,尤其是嘴唇肉嘟嘟的,挺有女人味儿。他看着看着多喝了两杯,下边渐渐硬了。但转念一想,毕竟是姨丈母娘,胡思乱想没啥子用。陈如陪了他一会儿,被看得心直狂跳,就连忙下桌了。喝完了酒,他趁着兴致告诉陈如他要出去打两圈,可能得半夜回来。结果他去时人家麻局已经成了。他只好坐在边上看了八圈。兴致没了,来了困意。一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的样子,就一路哼着小曲往回走。路过家附近的老王头食杂店,见还没有关门,就进去又喝了两瓶啤酒,才走了回去。

  他掏出钥匙开了防盗门,屋中小火炉烧得正旺。隐约陈如那屋有人在说话。他以为来生人了,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门缝一看,原来是小电视在演着什么韩剧。他刚要往回收腿,酒劲往上涌,觉着有什么刺眼,掠了他的眼睛。原来是陈如光着上身,在用一大盆温水擦身子,又白又肥的奶子左右摇摆着。细狗子的眼睛和下面全直了。他推开门,扑了上去。陈如惊讶地捂住胸,拼命地反抗着。无奈细狗子疯了一般,用嘴拱着她又白又肥的双乳。她突然松了手,悄悄对他说,你把门反插好别让人进来撞见。她让细狗子穿好了衣服,跪在佛像前。细狗子从了。陈如磕完头说,第一我从你,你必须依我信佛,天天礼佛。细狗子欲火烧身,早就低头把头磕得山响。陈如又说,第二,你今后不准再到外面去找人打野食去。细狗子还是捣蒜似的磕头。陈如继续说,第三,我是大翠的姨,你日后一定要和她离婚。她还没说完,他就搂着她往床上拖。她口中念些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到床上一摸她,她裆下已是湿漉漉一片。从此,每天早晨他俩成双成对起来,洗漱完毕,他都要与她先上香拜佛。

  大翠来了,按照她的想法,新的大楼建起来后,只给细狗子一套六十平方米的住宅。剩下一百五十平的一楼商品房都要归大翠了。她拟好了离婚协议,逼着细狗子把离婚协议签了。大翠把细狗子这边安顿好了,趁机找戴眼镜的开发商代表谈话,把拆迁协议签了。

  陈如虽然给他做好菜,小酒不断,天天喝了个酩酊大醉,可是这口气实在难咽下。陈如劝他见好就收,要不让大翠嚷嚷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出门。那天,细狗子没听她的,拄着拐棍去大翠的招待所大闹了一通。结果大翠拿着光盘打了110,来出警的是李彤。大翠嚷着狗日的和姨丈母娘在床上闹风流,被李彤喝住了,并把看热闹的人劝走了。她用警车把细狗子送回了家。李彤对细狗子说,有什么事可以走法律途径,闹事是犯法的。细狗子坐在车上龇牙咧嘴的,大冷的天,他脸上冒着虚汗。李彤以为是车太快了,把他的腿颠簸痛了,停了车问,怎么了?细狗子把脸扭向窗外不肯说。到了家,李彤问正在洗裤子的陈如,说,李哥这腿伤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好。陈如小声地说,他腿伤又流血了,打了几天消炎针,他嫌费用高,最近闹拆迁生意不好,口袋也没有多少钱。李彤有些生气了,对细狗子说,心疼什么钱,哪天你瘸了不能自理看你怎么办。有困难找警察,我老爸不是开诊所的吗,你先去点着,有钱以后再给,没有钱我就给你付了。谁没有个难处,只要你信着我就行。一句话,让细狗子眼泪流在心里,这么些年没有人说过这种话。陈如眼泪下来了,说去吧,去吧,李所又不是外人。细狗子仍倔强地说,这都给李领导添了不少麻烦,不去,不去。李彤二话没说,把他俩推上车,就向诊所开去。

  细狗子在李老爸诊所点了两天,效果很好,疼痛减轻了。这天,他偷偷背着陈如出去,到了律师事务所,没过一周,一纸诉状把大翠告上了法庭。

  然而让细狗子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陈如正一个人在家念经时,突然进来五个警察,进屋什么也没说,就满屋子翻箱倒柜的。一个眼眉连在一起的警察,竟在他家的红色大衣柜里找到了一只黄澄澄的香炉。他们围着陈如问,李胜去哪里了?你如实说,不能包庇他。陈如知道不是好事,随手一指,说在后院刘麻子麻将馆。他们留下两人在家守着,其余的出去搜寻。

  董所让李彤带几个人协助刑警队去抓细狗子。步话机哇啦哇啦地说话了,指示在客运站附近的麻将馆寻找。她边找边往诊所打了个电话,问老爸李胜在没在那儿点滴,老爸说,快点完了,什么事?她说让他马上接电话。细狗子接过来说,李所,赶上诸葛亮了,知道我现在就在这里。她说,没时间开玩笑,李胜你给我说实话,那个宣德炉你到底拿没拿?细狗子说,李所,你对我这样我还对你撒谎,那我还是人吗?今天对你实话说了吧,那天是我偷了黄皮衣服女人一千元钱,这钱后来让陈如逼着我,捐到经教寺去了。我都说了,你要抓要杀由你吧。李彤想了一会儿说,就算我信你一回,你先到别的地方躲一躲,刑警队在你家翻出了宣德炉。她就把手机放下了。

  细狗子没抓着,他们随后要在网上通缉。李彤开会时在这件事上插了一嘴,先别通缉,找专家鉴定一下,这个香炉是真品还是赝品,要是赝品就另当别论了。董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是什么品,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的底线。他有些愠怒地看着她。

  李彤心中有数,她沉默了。

  后来开了几次会,李彤都坚持要鉴定一下香炉,后来通缉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细狗子给杜混子打个电话,他说告诉老董,别翻云覆雨啦,那个古董肯定是假的,玩老猫戏鼠的游戏没劲。我给他一万元的时候,玲花的信用社有录像。你想想大山的事,我为玲花把命都豁出去了,她可是好证人呢。那边传来了手机挂了的“嘟嘟”声。

  五、细狗子疯了

  新的大楼正盖着,大有耸入云霄的气概。南土山上青草疯长,燕子嬉戏掠过柳叶如织的树荫,黄梅的迎春花已开过了,地上一片残黄耀眼,夏意渐浓了。细狗子趁着天气好,起劲地往法院跑,他又雇了名好律师,决心和大翠把官司打到底。

  那天上午正好天气一片大好,夏风凉快地吹着,细狗子老早就用电动车,拉着陈如和报摊茶蛋炉,在客运站前支上摊儿,他让她看着茶蛋炉,他则眯缝眼睛小睡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滴滴的汽车响,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留着披肩发、戴着宽边大墨镜的男人,正从一辆蓝白杠的出租车上下来。他在茶蛋摊前蹲下,掏出一张大票,要买二十个茶蛋。细狗子把茶蛋捞出装好递过去,放下手中捞蛋的漏勺,给他找剩余的钱。那个人一推他手,歪着头端详他一眼,说,我是你柳大哥的朋友,他在里面让我给你捎话,让你找到你家那盆黄梅花,把里面的货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他递过一张纸片,又说,否则,他哪天出来找你就不好办了。说完提着茶蛋上车走了。这个不相识的人,让细狗子一下坠入雾里。他忽然想起陈如说,上次警察来抓他之后,也来过人问什么花盆。他恍然大悟了,一拍脑门,急忙打车奔李彤她爸的社区诊所。到那儿一问才知道,李彤听细狗子说是从南山包偷的,在刚开春时就用车把那花又栽回到南山包的那片黄梅林里。细狗子又找把铁锹打车奔到南山包,一看,傻了眼,只见一群穿着胶皮靴子拿着铁锹的男男女女,浇水的、施肥的、搬树苗的、挖坑的、除草的,忙成一片。南山的树木被重新整理了一番,已面目全非了。眼看着有人在干活,他决定晚一些再过来。

  太阳隐在了西边的楼群之后,南山上的工人们才三三两两地撤走。细狗子喝了一杯散酒,吃了一盘子韭菜馅饺子,扛着铁锹拿着电筒出发了。他临走时告诉陈如,自管睡觉别等他。

  陈如胡乱看着电视,心不在焉地一遍遍拨着台。两个穿灰大褂的说着没意思的相声,湖南台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主持人在闹什么快乐大本营……她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多,起来伸头从窗户向外望着,街上橘色的路灯灯光照在昏暗的路上,一些商家都拉上了铁门窗,只有对面的大森林烧烤还敞着门亮着灯,不断有喝多的人出来对着墙撒尿,说着粗话。她胡思乱想着坐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听到有敲门声,她急忙起身开门,是细狗子乐呵呵地捧着黄澄澄的大香炉回来了。突然外面好多警察拥上来,两人急忙把门反插上。可是敲门声如擂鼓,她的心都快被震出来了。她往起一站,醒了,是一场梦。阳光已经从窗口热辣辣地射进来了。真的有人在猛力敲门。她开了门,是李彤。她说,陈姐快走,李胜出事了。她拉着快瘫到地上的陈如上了她的红轿车,急匆匆地向南开去。

  到南山包时,湖边已经围了好多人。着深蓝服装的是警察,着绿装的是行政执法人员。他们围在绿油油的人工湖边,在用丈八尺长的竹竿子,往岸上驱赶一个人。湖中的那个人像是细狗子,上半身裸着,沾着污泥水草,下半身浸泡在水里,一手提着铁锹,一手抱着一只被泥裹着的好像痰盂似的东西,在摇头晃脑狂躁地吼着什么。偌大的南山包北面栽黄梅的那片,已被谁挖得千疮百孔。终于三个民工打扮的人下水了,他们慢慢地向他靠近。他挥舞着铁锹,狂喊狂骂着。一个人靠近他向他撒了一片网,他像一只掉进蜘蛛网中的苍蝇在徒劳地挣扎着。那两个人一拥而上,在激起一阵阵水花后终于把他扯上了岸。陈如挤到跟前时,他已经被人担在担架上,手里仍然死死地抱住那个脏污的痰盂。眼睛血一样红,发出类似狮子般的吼叫声。陈如紧握着细狗子的手,被120急救车拉走了。

  细狗子疯了,真疯了。被医院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他被送到另一个城市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虽然他狂喊不停,但是一旦他看到病房或者医院走廊地上摆放的痰盂,他就会心花怒放地跑过去抱起它们,静静地欣赏那上面的花纹,沉醉地抱着睡去。

  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清新了。李彤要调走了,她要调到她丈夫部队所在城市的公安局工作。她来看看陈如,向她告别。夕阳西斜,两个女人手扯着手来到南山包。经过一番修整和雨后的冲洗,土山上的树和草郁郁葱葱,湖中的水也清澈了,鸭鹅欢快地畅游着。李彤猛然发现这南山包就像一个上面燃着香火的大香炉。她说给陈如听,可是陈如早就站在那儿入定了,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什么。

  晚风吹动她们俩的发丝,也吹动着南山包上的草、丁香树、倒垂榆和早已开过了花的黄梅。

  姜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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