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关机(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局长,四郎探母
  • 发布时间:2014-06-10 15:57

  丹月“哟”了一声:“像您这样的领导,真不多。”又说,“局长也别叫我老师,叫小丹,小月,或丹月都行。”

  到了泉畔酒家,还在那间梨园阁雅座,却只有他们二人。一个服务员端上酒菜,就不再进来了。二人边吃边聊。窗外长长的柳条在轻轻摆动,星光在幽黑的护城河水中闪烁。丹月觉得挺轻松,一时把烦心的事儿给忘掉了。

  之后,王局长给VCD机放上光盘。在放伴奏音乐之前说:“丹老师,今天您先指导我唱第一段。您教多了,就是填鸭式,我一顿也吃不了。从小学到大学,我这人就比较笨。我是笨鸟先飞,才超过了一些人,混到这个模样的。”

  接着,“过门”起了,王局长就唱了起来。唱一句,停停机子,丹月纠正几个地方。再唱一句,停停机子,丹月再纠正几个地方。她跟老生陈老师的合作持续了十几年,陈老师怎么唱,她已经很熟悉了。

  休息时,王局长说:“今天老师这么一点拨,真是胜过我二十年瞎琢磨呀!”

  丹月挺感慨:“您对这个戏,咋这么喜欢呀?”

  王局长长叹了一声:“我十八岁那年,下乡去了黄河入海口三角洲上的一个建设兵团农场。我太幼稚,只知道种地,认真学习四卷宝书。可干了两年,连团也入不上,更不用说入党了,成了全连的后进战士。连我自己对这个后进都疑惑不解。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天,我进兵团四年多了,前途一片漆黑,心情坏到极点,就一个人坐在河滩里。面对白花花的芦苇穗子,黄枯枯的秋茅草,哼起了《四郎探母》。”

  说着,王局长低声唱了起来: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

  “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时王局长眼中已是水光闪闪。

  “那时候,我非常想家。我父亲去世得早,就我妈当个集体小厂的车工,拉扯着俺姊妹三个。我上面两个姐姐。上级号召下乡的时候,大姐二十二岁,中专毕业,已经有了对象,要是她下了乡,对象十有八九得吹。二姐二十岁,身体又瘦又弱,也不能让她去。我就对我妈说,我去。我妈虽然心疼她唯一的儿子,还是同意了。在兵团不顺的时候,我非常想念母亲。当时规定,只准春节期间回家,平时请假是很难的。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战士来去挺随便。我回到宿舍又唱:‘思老母不由人肝肠痛断,想老娘不由人泪洒胸前。眼睁睁高堂母难得见,儿的娘啊!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谁知让一个积极分子听见了,汇报给了连长。连长立刻让人搜了我的东西,结果搜出来我抄在笔记本上的《四郎探母》。连长大为恼火,如临大敌,召集全连开了一个批判会。说我热爱叛徒杨四郎,把被‘文革’伟大旗手点名批为叛徒戏的《四郎探母》奉若神明,公开抗拒革命样板戏。连那个积极分子也用一口抑扬顿挫的普通话对我进行批判,批我是封、资、修的黑苗子,小吹鼓手,小应声虫。我原来是低着头的,后来抬起头,看看那个长得还不错的积极分子,禁不住吃了一惊,这个小伙子,怎么变得这么可怕了啊!”

  “后来呢?”丹月不忍心打断他。

  “后来,倒没给我什么处分,可我在连里是抬不起头来了。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批和历史反革命、资本家、老右的子女一块儿回城。我刚一进家门,就给母亲跪下了。”

  “大姨今年多大岁数了?”

  “要是活着,得八十二岁了。老人去世时,虽不算高寿,可也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一直让她跟着我,我老婆对老人也挺好。”

  “你倒是个孝子呀!”丹月瞅瞅王局长,这人看上去挺年轻的,可按他讲的下乡回城时间算起来,起码得五十岁出头了。

  临分手时,王局长恳切地说,明晚还是这个时间,还上这里来,请她指导。又说明天下午他去西郊开个会,再去接她来不及。“您打的来吧,的票我可以报销。”他不由分说把一个信封放进了她的黑色手袋里。

  当丹月在家中的卧室里从装着口红、小镜子、餐巾纸的手袋里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时,才看清里边装了五张粉红色的大票。

  丹月多少有点儿奇怪。

  身后有脚步声,丹月忙把大票装了起来。

  石助理进来了,问:“哎,行不行?”

  丹月头也没回,说:“不行!”

  离中学开学还有十天,丹月已经绝望了。早上起了床,为吃油条还是吃烧饼,又跟石助理吵了一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火气那么大。石助理上班后,她把七斤的自行车推到了院外修车的金师傅那里,让给全面地检修一下。又去给七斤买了个大一点儿的新书包。上四十八就上四十八,有什么了不起的!姑奶奶当年不就是个普通工人的女儿吗?后来不也成了红极一时的台柱子?要是自己有几百万块,自己办个京剧团,自任团长,到处去义演,再去国外演出,不也可以称之为京剧表演艺术家吗?

  六、 得偿所愿

  丹月连着指导了王局长五天。第五天晚上结束,王局长又约她第六天晚上再去泉畔酒家的梨园阁时,她却觉得不大合适了。晚上老这么出去,石助理不怀疑么?要是他跟踪自己,闯进梨园阁大闹一场,自己又该怎么处理?于是她问:“王局……王兄……明天下午行不行?我晚上有点儿事。”

  王局长想了一下,说:“行。下午三点半开始,到五点半结束。”那就是连饭也不吃了。

  第六天吃午饭时,石助理一手拢着那象征着美术家标志已有些稀疏的长发,轻飘飘地对七斤说:“咱也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地非要上八中。上四十八不也挺好吗?我听说四十八还出了个北京大学的教授呢……”还没说完,丹月把筷子“啪”地一摔,就跟他吵了起来。石助理没想到丹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吓得说了句:“好男不跟女斗!”饭没吃完,就上班去了。

  下午两点半,她洗了个澡,换上洁白的内衣,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挽了一个髻。刚要系上一条带金花的项链儿,一看是结婚时小石给她买的,就“叭”地扔在了一边,系了一条自己买的玉石项链。三点整,出了门。一见太阳仍很毒,又回去打了一把花伞。打上的,三点二十二分就进了梨园阁。只等了两分钟,王局长就来了。指导如期举行,丹月指导他唱杨四郎对铁镜公主“坦白”自己隐瞒了十五年身世的一段“西皮原板”:

  你的父设下了双龙会宴,

  我弟兄八员将赴会在沙滩。

  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

  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

  ……

  唱了一阵子,王局长提议说:“丹老师,您教了我这么长时间,也累了。我陪您跳个舞吧,您也放松一下。”

  丹月说:“王局,我很少上舞场,跳得不好……”

  王局长说:“随便跳跳。”

  只跳了两支曲子,她就觉得自己的精神轻松了许多,有些发紧的身体也灵活多了。在他拉着她的手做一个旋转动作时,她的左高跟鞋后跟踩到了不知是她还是他掉的餐巾上,并把餐巾拧在了后跟上,而另一只脚又踩在了餐巾上。她身子一歪,就朝一边倒过去。王局长像早有准备,胳膊一弯,就托住了她的腰和背。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他呼出的热气已扑到了她的脸上,痒痒的。如果他再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红腮了。可他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笑了笑,把她扶正了,又扶她坐在椅子上。她抬起脚,要取下鞋后跟上缠着的餐巾,他却蹲下身,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另一只手取下了那块大红的餐巾。她的脚腕仍握在他那有力的大手里,她的脸顿时热了起来。

  “丹老师,您看看,我对《四郎探母》的感情。”接着,王局长站起身,从黑皮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打开来,把一件件东西放在茶几上,有录音带、录像带、光盘、剧本、北京名角演出的剧照。最令丹月惊喜和感动的是,资料中还有一张旧《天河日报》,上边登着她演《四郎探母》的黑白剧照。旁边还有一篇评论文章,一篇专访《一颗灿烂的新星——记优秀青年京剧演员丹月》,里边把丹月写得比天仙还要美,戏唱得比百灵鸟还好听。而另一本《天河文艺》杂志的封面上,则是丹月的大幅彩照。那一年,自己也就二十一岁吧?岁月不饶人哪!丹月看着看着,有些束手无策,感动得泪花在大大的杏核眼里闪动。搞艺术的人,更容易动感情。

  “呀,您保存的资料,比我这个干专业的还全哪!”丹月的夸赞又带了念白的娇味儿。

  其实王局长早就魂不守舍了,但他仍然忍耐着。他欲擒故纵,要等到瓜熟自落。

  此时,丹月的精力和心思全集中在面前的资料上了,儿子上不了重点初中的苦恼,午饭时与小石的争吵,全都忘记了。当王局长把一只光盘放进影碟机里,电视上出现那一对京剧名角的演唱画面时,她就更加心驰神往了。

  “哎,丹老师,过些日子,我想办法,给您录一盘《四郎探母》!”

  “啊,好!”丹月以为他是把这个光盘复制一盘。

  “不不!”王局长看出她理解错了,打个手势,“是给您拍摄一盘。如果您不嫌弃,我给您演杨四郎!”

  “呀,是吗?”丹月激动得差点儿哭了。她演过十几出几百场京戏,竟一盘录像资料也没留下来。如果要拍,得到团里借服装、借首饰。正好她的一个好友管服装,也不用交钱,偷偷地拿出来就行。

  “另外,拍的时候,不用卡拉OK伴奏,咱直接用乐队伴奏。到市电视台的演播大厅去录……对了,我再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制成光盘,发行一下。”

  “呀!那得花多少钱哪!”市京的琴师,虽说平时没有演出,可一日市电视台、某个企业搞晚会请到他门上,他也得出每晚一千元的价。且市京的主要演员,非他伴奏莫属。再加上其他的乐手呢?

  “哈哈,花钱的事,老师就不用管了!”

  这一切,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就在眼前了。这是真的吗?丹月鼻子不禁一酸,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她怕王局长笑话,就一头趴在了茶几上。

  王局长没有劝她,只稳稳地坐在一边,望着她,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对……对不起……我……其实我不是……”她抬起头,忙去手袋中取纸巾,这时,面前就放了一叠洁白的正方形餐巾纸。她拿了两张,沾沾眼睛,又沾沾鼻沟的泪,也不管化的妆擦没擦掉。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了。她刚要对王局长再说几句,却瞅见面前还有一张长方形的纸条,上面有几行打印的黑字和手写的蓝字,还盖了一枚红色圆圆的公章。她拿起那张字条,刚看了一眼,就“天哪!”叫了一声,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上。室内的光线比较暗,窗户上挂着长长的落地窗帘,看不见门在什么地方。而王局长就坐在她身边的一把雕花红木椅子上,右腿压左腿,静静地望着她。

  自己再看看身上,完好无损,连高跟鞋都穿着。

  见她睁开了眼,他微微一笑:“不用那么激动。过几天,让孩子去报到就行。择校费全免!”

  “连择校费也免了?”丹月猛地坐了起来。

  “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小事一桩。”王局长仍淡淡地说。

  “那我,我该怎么……”“谢”字还没出口,王局长如一只脱兔,上前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就势把她搂到了怀里:“你对我,永远也不要说这个字。要说,也该由我来说。”他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了,移下去,托住了她的嫩腮。她有点儿吃惊地张开了红红的小嘴儿,绽开了两排细密洁白的牙齿,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把头低下去,那一只棱角分明的口,咬住了她的口。

  一股清香的薄荷味儿,异常的柔软,又异常的热烈。已是十几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这是真的吗?

  女人现在是最软弱的时候,可王局长还不想让她有一点儿勉强。他想让她当一个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公主,他想当一个为所欲为的驸马。

  “丹老……小月儿,你听我说!在当年看你戏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念头。”

  “什么念头,你也上台去演杨四郎?”

  “不,呵,对!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给你这个铁镜公主,当一回真正的杨四郎,只要一个晚上,我就是死在番邦,让野狼吃了,也死而无憾了!”

  “哎呀!”丹月用小拳捶了他的肩头一下。新婚之夜,小石解她衣服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架势,可王局长不是小石。不管小石怎么令人讨厌,他总是她合法的占有者。可眼前的这个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被他脱得只剩一件小巧的白色内衣了。一阵恐惧猛地袭上了心头,她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王局……兄,这个,不不,我不行……”

  王局长虽欲火烧心,却没失去理智。他有点儿诧异地说:“哎,干你这一行的,不是挺那个的吗?你怎么……”

  “我,我这辈子就只跟他有过。”

  “真的?”王局长更加惊异了。

  丹月一双杏核眼瞪得圆圆的,点点头。她的表情,使他相信她说的绝对是真话。

  “如果我不那样,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我……”她这才很难为情却又简要地讲了她和小石十几年来的情况。

  “是吗,你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么美的小公主,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胡说什么呀?”她又轻轻捶了他的肩头一下。

  “这样吧!我小心着点儿,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就以后再说。”

  丹月的手垂了下去,躺在了那只绣着喜鹊登枝图案的粉红色枕头上。

  开始,有一点儿困难。他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像在冰山上探险。而她却有些迷糊。但很快,他就达到了目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而她,也有了一些很舒适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块冻成冰砣子的泥团,落进了清澈温暖的护城河中,渐渐地解冻了。

  一时间,脑子忽地闪过了那个追她的台商,他大概得七十多岁了吧?还有那个三角眼电视导演,也得六十多岁了。

  “哎,公主,叫我一声驸马!”

  “……”

  “叫啊!”

  又等了十几秒钟,她才低低地叫了一声。

  “大声点儿,用京剧的道白叫!”

  她柔情万种地叫了起来:“驸马啊——”

  “哎!公——主——”他也京腔京韵地叫了一声。

  “哎——哎……”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分多少秒,她突然感到,原来协调的生活是这个样子啊!这是多么的美妙啊!自己跟小石可真是枉过了十几年!也难怪他去外边找别的女人,一个健康的男人,这种正常的欲望得不到释放,该多么难受啊,可能比女人还要难受吧?一时间,十几年来对他的怨恨竟消散了许多。如果当时找一个不是局长儿子的男人,即使他是个大兵,是个挖煤工人,在两个人的生活上能挺协调的男人,自己又该享受多少个美妙的夜晚啊!可是,你在找对象之前,又怎么能知道他跟你能不能珠联璧合呢?唉,在新婚第三天,就该跟他提出离婚,那样,他再找个合适的女人,他也能活得更好……

  “哎,公主,专心点儿啊!”

  他成了她的老师。她在他的引导下,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开满鲜花的沼泽地走去。那些鲜花都饱含着毒汁,越美的鲜花毒性越大,就像那洁白如玉、粉如牡丹的罂粟。也就在这时,一种山崩地裂的感觉降临了。

  七、 七斤顺利入学

  那么,他的妻子是干什么的,是工人还是干部?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如果是原配,估计他们年龄差不多,那么,他们的感情又怎么样?他们离了吗?还是他喜新不厌旧……除了刚才,他从不问她的家庭,她也不说,这样更好,就像两个单身第一次谈恋爱。可这恋爱发展得也实在是太快了。

  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室内渐渐暗了下来,窗帘上,灯光在闪动,忽明忽暗。垂柳的影子无声地晃动着,忽近忽远。多么美好的夏夜啊!丹月无意中看了一下腕上坤表的夜光指针,发现已经七点三十二分了。这就是说,两个人进入这间密室,起码有三个小时。两个人都没吃晚饭,却一点儿也没觉得饿。

  他说:“小月儿,小公主,我真想跟你在这儿住上一个良宵。”

  她想说,我也是。但口又被他的口堵住了。

  他开车送她回家。在离家还有二百多米时,她就让停了车。临下车时,他用手掌托住她的下巴,用命令式的口气说:“明天晚上六点半,还去梨园阁,老地方。听明白了吧?”

  她点点头。

  “重复一遍!”他又命令道。

  “梨园阁。”

  “去干什么?”

  “嘻嘻……”

  他给了她一把钥匙:“给你一支令箭,你去了,不管我到没到,不用找服务员,自己开门进去。”

  “应该是我盗一支令箭来给你的。”

  “你不是早就给我了吗?”

  “你这个混……”

  “敢骂我?”

  “谁让你……”

  “好了!吻我一下!”他又命令道。

  她下了车,身轻如燕地往家走,像在舞台上甩着水袖走小台步。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下贱了!

  她也感到奇怪。这个权力这么大的人,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妙龄少女?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年近四十的女人,真的就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丹月绝对没想到,自己偶尔参加了一次聚会,当了一次老师,竟然解决了儿子上八中的问题,而同时又让她找到了当女人的感觉。这可真是一箭双雕呀!可自己得到的是真正的爱情吗?这感情能天长地久坚如磐石吗?丹月十分困惑。

  过一天快活一天吧!要是那么跟小石过一辈子,真是太亏了!她已经亏了十几年了!得想办法补回一部分来。就是倒贴,也得补!

  回到家,小石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七斤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一个外国警匪片。边看还边“酷啊!棒啊!”地拍着腿声声大叫。儿子以前一心想高中毕了业考公安大学,也穿上一身警服,挎上一支手枪,开着一辆越野吉普车去抓歹徒。七斤对国内外的警匪片非常入迷,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叫了声:“妈妈!”又兴致勃勃地看他的电影。

  丹月对警匪片没有兴趣,但一时想起那年要她拍电视剧的三角眼导演。如果自己当初演电视剧,现在又会怎么样呢?还能演个白领少妇吗?也许只能当个三流演员演个农村中年妇女或古装片中的老鸨子吧?

  她抑制住心头的激动,没有把上八中的消息马上告诉儿子。她突然有点儿醒悟,那张现在放在小挎包里盖了大红公章签了字的入学通知书,不能是假的吧?

  她去打开热水器,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时,那种好像被清凉的河水融酥了干硬的冻土化为温暖泥浆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那一觉睡得特别香,特别沉。第二天早上起来,洗了脸,对着镜子梳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脸白里透红,吹弹可破,连眼角细细的皱纹也不见了。她自己都感到非常惊奇。

  尽管兴奋异常,为了稳妥起见,丹月第二天上午还是去了一趟八中。空旷寂静的校园内空无一人。只有传达室的老太太戴着花镜在分信件和报纸。她灵机一动,说接到了孩子的入学通知,先来看看学校在什么地方,开学时好领孩子来。说着拿出通知书给老太太看。老太太一看就叫了起来:“嗬,这可是我们学校最高优惠待遇的,这上面有校长的亲笔签字呢!”

  “大姨,您认识校长的笔迹?”

  “嗨,我就是这学校的退休教师,跟校长一块儿共事二十多年了,还能不认识他的字?”

  丹月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咕咚”一声落了地。

  老太太又说:“择校生能享受这种全免待遇的极少。据我所知,这几年,每年也不过两三个学生。去年,一个是当地副区长的女儿,一个是市教委副主任的外甥。连区公安局一个副局长的闺女还交了一万块呢!”

  八、 疯狂的偷情

  傍晚,丹月又去了梨园阁。

  去之前,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喷上好久不用的香水,换上了玫瑰色的内衣,穿上黑色的超薄长筒丝袜,就像一枝含着幽香的花蕾。再穿上一条白底蓝色圆点的旧裙子,脖子上戴了一串玛瑙项链。他昨晚叮嘱过她,再去梨园阁时,尽量穿得朴素一些,太艳丽了容易招人耳目。

  之后,取出他给的那张名片,给他打手机。刚“喂”了一声,对方就说:“唔,没变化。”没容她再说什么,就关了机。

  手机号她念了三遍就记住了。背唱段台词练出来的记忆能力是挺强的。她把那张写着手机号的名片撕成了碎片,包在一张纸中,扔进了卫生箱里。

  刚脱下连衣裙,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哟!”扑上去就抱住了她。

  一阵暴风雨之后,她套上连衣裙,披散着长发,赤着脚,被他抱到那把红木雕花椅子上。他坐在一旁饮茶,边欣赏着她,又不时端起茶杯,喂她喝茶:“哎,小月儿,你知道你有多美吗?”

  丹月只羞怯地笑笑。那笑却像二十七八岁少妇的笑,没有丝毫的扭捏做作。

  我这三十七年,是一直在等这个人吗?这个既不英俊,也不丑陋,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吗?

  这时,却是他说话了。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盯着那一双又亮又黑又有些媚的杏核眼,问:“我是不是乘人之危?”

  她定睛望望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不是仗势欺人?”

  她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还想要……”“谢”字还没出口,就被他摇手制止了。

  “公主啊,该说这个字的,应该是我啊!”

  他无声地微笑,拉开小包,取出一只挺小巧的手机。手机上系着根黑色的尼龙绳。他打开那尼龙绳圈儿,套在她的脖子上:“放小包里,平时开着。”

  丹月不愿要他的手机。

  他有些烦了:“哎呀,你这小娘们儿,啰嗦什么!”

  称呼一变,位置完全变了。接着,他站起来,轻声唱起了“西皮快板”:

  我和你好夫妻恩爱不浅,

  贤公主你何必礼义太谦。

  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

  誓不忘贤公主你恩重如山。

  丹月随着他的演唱进入了角色,站起来接唱道: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

  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进入梨园阁之前,她对小石还怀着一些内疚,但一旦跟王局长融为一体,那种内疚竟完全消失了。丹月觉得,这个老王,简直就像个会使法术的魔王。而自己,也真像中了邪似的。如果不碰上这个老王,自己这辈子真是白过了。

  这时,她看见,他的右肩头上兀立着一只个头儿很小但嘴却很尖的蚊子,细细的腿上有一道道的白纹。这是—种外国来的蚊子,比“国产”的蚊子厉害多了,被它叮上一针,很快就能起一个挺大的疙瘩。她抬起手,“叭”地拍了一下,粉红的掌心上已有了一汪与黑花蚊子碎尸混为一体的鲜血。她给他看那掌心,他说:“谢谢你消灭了它!”她娇嗔地一笑,就用嘴去吮那蚊子咬过的地方。

  快到家时,她突然觉得挺对不起小石。回到家,小石等七斤睡了,又来找她时,她竟答应了。奇怪的是没像以前那么痛。可是,他只行动了四五分钟,刚刚唤起她的情绪,他却不知怎的就败下阵来了。她倒没怎么的,而他却十分难堪和沮丧。

  小石走了之后,丹月就想,如果王局长在身边,那该多好!他虽比小石大了十几岁,可他却是那么的威武!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条无形的绳子拴在她的脖子上。第三天下午六点半,她不知不觉,又去了梨园阁。但这次,她坐在那把红木雕花椅子上,等了半个小时他才来,见了面就问:“等急了吧?”

  她莞尔一笑:“没有。”

  感觉比第一天、第二天还要好。开始还比较紧张,直到室内光线暗了下来,渐渐变得一片浓黑,只窗帘上有灯火闪动,两个人依然难分难解。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时,她竟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直到第四天,她觉得自己的血液中依然奔流着他那滚烫的激情。这个不要脸的!她骂自己,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又连着去了泉畔酒家的梨园阁五个晚上。

  九、 真相大白

  这天早上,七斤要去四十八中报到,丹月把那张盖着八中大红印章的入学通知书拿出来给了儿子。七斤看了,却没怎么太激动,只是眼睛亮亮地瞅着丹月:“妈妈,这是真的吗?”丹月说:“是真的。”七斤就说:“妈妈,咱们走吧!”又说,“妈,我一定好好学习!”

  丹月把七斤送到八中报了到,只交了三百八十元学杂费和书费。而身边一个送女儿的家长,竟从包中取出了五捆百元大钞,放在了报名的桌子上。管报名的一个老师,只给他开了一张薄薄的收据。

  丹月心想,啧啧,这么多钱,是做买卖挣的,还是借的,是贪污受贿的,还是两口子的血汗钱啊?

  女孩冲男家长招招手:“爸爸再见!”蹦蹦跳跳甩着两个小刷子辫去教室了。

  七斤领了一大摞新书,放进书包里,拉上拉链,也去教室了,冲丹月摇摇手:“妈妈再见!”

  “再见!”

  一块石头落了地。丹月第一个想打电话告诉方苹。就取出王兄送她的手机,家中没人。又打她的手机,通了,方苹说她现在在海南的一个海滩上,刚游了一阵泳,正躺在阳伞下的吊床上休息。“恭喜你呀师妹!你用什么手段把八中的校长拉下海了?咯咯咯咯!”

  “你这……”她想骂一句,却又住了口。

  回到家,她依然兴奋不已。七斤上了八中,这是多么大的事啊!而且,一分钱的择校费没花!她在室内转来转去,只觉得浑身的劲儿没处使,禁不住甩掉拖鞋,来了一个“云手翻身”。唔,练练功,发泄发泄!穿上练功服,压了一阵子腿后,在地上铺了条以前练功用的垫子,试了试劈叉、下腰、前桥,都没什么问题,且觉得神清气爽。室内空地方太小,虎跳、飞脚打不开,又试了一下“滚元宝”,却是太费劲儿了。不禁暗笑自己,都多大岁数了?又想,十年前好像还行的,对了,那次还给三角眼花心导演表演过。那次表演,实在是太掉价了!一个一流的演员,给一个不入流的狗屁导演表演,一想起来,至今还觉得丢人。

  出了一身大汗,实在是太痛快了。她洗了个澡,穿上了高级半透明的黑色绣花内衣。午饭后,又使劲儿睡了个很沉的午觉。傍晚,换上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又去了梨园阁。

  王局长早已在那里等候。丹月一进门,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狂吻起来:“王兄,王兄!我太感……”见王局长瞪了她一眼,忙说:“好好,不说、不说!”他说他中午就来了,一口气睡了两个多小时,挺有精神的。两人喝了几杯茶,进了里屋,丹月就说:“王兄,您光听我唱过文戏,实际上我演过不少场武戏呢。我露几手看看?”

  王局长连声说:“好好好!”

  丹月脱了连衣裙,刚要穿练功服,王局长却上前夺下,说:“这样就挺好!”

  丹月“扑哧”一笑:“哪有穿这个练功的?这也太不像话了!”

  王局长说:“我就喜欢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绝了!”

  丹月就赤着脚,在房中那块大地毯上走起台步来。王局长大腿压二腿,品着茶,欣赏着,不时地轻轻拍手叫好。丹月也来了兴致,一口气走了十圈,接着做了几个“云手翻身”,来回打了四个“虎跳”,四个“前桥”,最后一个“前桥”打过去,一个右劈叉很轻松地落在了地毯上,又拧回身,变为一个左劈叉。她气喘吁吁地笑着说:“哎哟,老了,不行了!”王局长急步走上去,跪下去一条腿,抱住了她。

  多么美妙的夏夜啊!窗帘上,有一组七彩的霓虹灯在不住地变幻着图案。那组灯是立在护城河对岸上的,灯火映了过来,忽而是一束礼花,升上去,绽放开,又落下来;忽而是一只太阳,光焰四射。微风摇动着垂柳枝条的影子,印在窗帘上,则如一幅浓淡相间的水墨画,忽近忽远,忽深忽浅。自己的少女时代,不就是憧憬着这样的一个梦吗?她探起头,用一只白嫩的胳膊钩住他的脖子,迷醉般地说:“王兄,你太……我太高兴了!”

  七斤开学后的第三天下午,丹月想儿子上学这事儿,自己从没对王局长说过,他怎么会知道?肯定是徐大怀告诉他的。考虑了一番,给徐大怀打了个电话:“大怀,这二十多年,我一见面就骂你。可今天,我要说谢谢了!”

  “哎哎,没什么可谢我的。要说谢,我应当重谢您才是。”

  “你怎么……”

  “月儿!”徐大怀大概是不想让她把事情挑明,忙打断了她,“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许多时候,老同学、老战友之间的感情,比兄弟姐妹还要亲。一个人在一个单位工作几十年不一定有一个知心朋友,特别是当官的,不但没有知心朋友,有的只是骂他的敌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是。”

  丹月当然不知道,徐大怀介绍丹月与王局长认识,解决了一个区文化馆自建国以来都没有解决的大问题。区文化馆的后院是一个宋代知府的官邸,一直被有关单位占着。最后占领此地的是权大势大的区工商局。区文化馆老想收回来,办成旅游文化场所,可区工商局就是不给。交涉了十几年,后来工商局答应给了,却说要一千万元。一个穷文化馆上哪儿去弄一千万?连一百万也拿不出来。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可王局长只去做了一次工作,工商局就乖乖地答应,一个月之内给让了出来。王局长还让工商局长写了个“承诺书”。徐大怀已盘算好,向区里要十万块钱,馆里也投上五六万,尽快把知府官邸修复一番,然后办成个知府故居旅游景点兼书法美术展览馆,请省市的书法名人和区里的几大班子领导人都给题词作画。徐大怀还想了一招,在知府的书房里,安上书桌、书架,摆上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再挂上知府及夫人的画像。西厢房则办个京剧社,把区里的京剧骨干都召集起来,每周活动几次。把丹月请来当指导老师,他对丹月倒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觉得,跟个气质高雅的美人儿常在一块儿,挺赏心悦目的。

  拿到了承诺书,徐大怀简直高兴得要疯了。这天晚上,在泉畔酒家的另一个雅间里,他请来文化局长,让小苗陪着开怀畅饮。小苗喝得也来了情绪,她知道局长和馆长是“狼狈为奸”的铁哥们儿,就去里屋更了衣。出来时,上身只用一条红绸裹住,下身穿一条薄纱短裙,再陪着局长跳。之后,徐大怀和局长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小苗叫来两个服务员,先把局长架进里间卧室,抬到床上躺下。又把徐大怀架到另一间雅间的卧室里,吩咐一个小伙子好生守护馆长,自己又急忙去了局长的卧室。

  十、 幸福后的伤感

  又去梨园阁幽会了几次,王局长没再说给她录光盘的事,更没说他演杨四郎和她一块儿到市电视台录像的事。她也没问,她很明白当官的即使有外遇也都是极其隐蔽的,两个人一块儿去电视台录像,不就等于曝光了吗?傻瓜才会干那种事!

  此外,她接触过不少当官的。有的当官的说话许愿是挺随便的,说了就说了,兑现则是另一回事,有时说话跟放屁一样。比较起来,王局长还算是个比较务实的官儿。

  王局长除了帮丹月解决了儿子上学的事,又介绍她去一家大型的饮料集团公司当艺术顾问,主要职责是辅导这个公司的一个业余京剧团。说是业余,其实跟专业的差不多。是公司企业文化形象宣传的一个相当重要的部门。生、旦、净、末、丑行行俱全,演唱也不用卡拉OK,而是乐队伴奏。演出的唱段有《铡美案》中包公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红灯记》里铁梅的《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沙家浜》中的《军民鱼水情》、《智斗》等,还有一段男女对唱的《四郎探母》。不只辅导文戏,还指导练武功,先从最基本的走台步练起。每周辅导四个下午,每月累计八天,报酬一千元。如去外单位演出,演一场补助一百元,公司每次都用公爵王接送她。老总是个京剧迷,待她为上宾,还宴请了两次。席间,每次都请她唱上一段。丹月一时有点儿飘飘然的感觉了。

  她把去饮料集团的事告诉了石助理。她并不是让他分享自己事业上成功的快乐,而是有点儿显摆自己的本事,以此掩护每晚去梨园阁。但石助理对此也没表态,对七斤上了八中也没说一句话。

  这天下午,她又辅导饮料公司京剧团的演员演唱时,那个唱铁梅的女孩无比羡慕地说:“丹老师,您的嗓子,实在是太好了,真像清泉流水一样啊!”

  丹月开始以为女孩是奉承自己,后又唱了几句,自己静耳听了听,果然没有了那一丝发沙的杂音。不但如此,声音似乎比二十岁最红时的效果还要好,许多高音唱起来非常轻松。哎,这是怎么回事?一激动,眼泪又流了下来。

  晚上,在梨园阁再见到王局长时,她把这事对他讲了,又说唱一段给他听。这也是两个人打认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地演唱给他听,也没用音乐伴奏。

  她先用又细又尖又脆又亮的念白嗓子,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板:“驸马啊——”

  夫妻俩打坐在皇宫院,

  猜一猜驸马爷袖内机关。

  莫不是我母后将你怠慢?

  莫不是夫妻们冷落少欢?

  莫不是思游玩那秦楼楚馆?

  莫不是抱琵琶你就另想别弹?

  这不是,那不是,是何意见……

  丹月刚唱完,王局长就微笑着说:“这不是,那不是,这大概是那个土地佬儿的功劳吧?”

  丹月羞了,扑上去,撒着娇地打了他一拳。

  他抓住了她的那只小拳,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怎么样?认识了我,不后悔吧?”

  她不说话,只柔媚感激地望着他,点点头。

  打那以后,他每周都约她两次。后来,减少为每周一次,但从没在那里过夜。到了秋风扫落叶的季节,有一周他居然没有约她。

  又过了一周,还是没有动静。

  丹月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午十点,就给他打手机,打了四次,打不通。她就想,他大概是在开会吧?到了中午十二点再打,还是打不通。她就想,局长大概是中午宴请客人,或被人宴请,为防止干扰,关机了吧?打那以后,她每天都打几次,却总也打不通。

  他的手机坏了?还是换了手机?

  又一周过去了,依然联系不上。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焦急。怎么回事,他难道有了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漂亮的情人,把自己甩了?还是他犯了什么事,让反贪局抓去了?即使抓了去,手机也不应该关呀!反贪局的还可以借手机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头上来。莫非,他在被抓之前,把手机从窗口扔到护城河里去了?一时间,她不敢打手机了。就想去问问徐大怀,却又不好意思。大怀那么精,又安排人给他和她留了梨园阁的钥匙,还能不知道自己跟王局长的秘密?她又想了想,出了家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取出他送给她的手机,先打114,查出区土地管理局办公室的号码,打,占线。过两分钟,再打,还占线。又过了五分钟,再打,通了。是个女的接的。“请问,王局长在吗?”“哪个王局长?”怎么?土管局还有好几个王局长?该死!自己竟连他叫什么都没问过。“就是……正的王局长。”她认为,王局长权力那么大,肯定是正的。“啊,你说的是王××局长呀?他去省城学习了。”“啊,学多长时间?”“得学一年呢,研究生班。”“一年?”“是啊,回来就当区长了!”不等丹月再说什么,对方就把话筒放下了。

  有令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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