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众山小

  • 来源:Q现代艺术
  • 关键字:Beck,好莱坞,音乐
  • 发布时间:2014-06-13 12:43

  过去这半年,Beck躲哪儿去了?忙着做他这辈子最出色专辑呢。Laura Barton来到好莱坞会会这个姓Hansen的魔术师。

  Capitol Records大厦在西好莱坞的空中显得有几分突兀,这栋13层塔楼于上世纪50年代竣工,曾接待过Nat King Cole、FrankSinatra、Beastie Boys等各年代的传奇。一个周五的傍晚,我在房间里等Beck。等到天使城夜幕落下华灯初上,人们开启了夜生活模式,等得我甚至无聊地清点了一下房间内的物品:一把铅笔、一摞记事本、Altoids和Milky Way这两种糖放满一个玻璃罐、矿泉水整齐地摆放成一排、洗手液还有几支蜡烛。时间漫长,都够我顺便再思索了一遍Beck Hansen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Beck很难用传统模式来归类,他总能迅速变换和重塑自己的风格,这才是他的特质。制作《Loser》和《Mellow Gold》时他是状似懈怠的Lo-Fi玩客,《Midnit Vultures》里变成了油头粉面的老油条,《Sea Change》则似一首唱尽孤寂绝望的民谣。他既乡村又嘻哈,还bossa nova外加迷幻,他是让人目眩神迷的表演者,出色的创作人,也是一项在线音乐分享项目的发起人。他是个制作人,父亲还是个山达基教徒。作为歌手,今年43岁的他已8年没有录过专辑,可即便如此,在过去的20多年里,他始终都是业内标杆。所以当今年春天他带着朴素优美的新专辑《Morning Phase》回归时大家都有点吃惊,对这样一个人很难不去好奇,他这晚会带来怎样的故事。

  他的登场很平淡,有人通告了一下后就溜进了屋里。苍白而瘦小,就像窗外的新月,戴着一顶黑帽子,穿着黑色牛仔裤和深色的外套。不过他的举手投足还是透露出一些温暖和大气。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说话节奏从容缓慢;“用什么词来描述好呢?”他时常停下来自问,细细思索合适的字眼,第一印象里的他,是位牛仔打扮的温婉诗人。

  他告诉我说,这里离OceanWay录音室只有八个街区,《Morning Phase》里的很多歌都是在那里诞生的。“其实是步行可达的距离,”他说,“我刚开车经过。”这张唱片让他倾注了数年心血,起先是在孟菲斯和Jack White位于纳什维尔的录音室里录制了一些素材,但不知为何之后就是没办法把它们整合起来。“气场和地点都跟音乐人不合,”他谈道。“那些歌听起来就是别扭,情绪不对。你能听出那种时机不对的感觉。”

  时机,在Beck的音乐生涯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尽管有好多年他就像跟外部的音乐世界脱轨了似的。Beck的父亲是加拿大作曲家DavidCampbell,母亲Bibbe Hansen也是一位艺术家,曾被Andy Warhol工作室授予过杰出人物奖。Beck的成长环境非常独特,住过洛杉矶市中心脏乱差的出租屋,见识过激流派运动,老缺钱,住在他们社区里的韩国和萨尔瓦多难民不时制造点声响,听过祖父常去的教堂里的赞美诗,还有洛杉矶的嘻哈和拉丁音乐,跳过霹雳舞,高中辍学,听Mississippi John Hurt、SonicYouth,还在加利福尼亚公园里和卖唱的LeadBelly一起玩翻唱。

  “我的几个医生都说:‘嘿!你要停下来。’我身体上出了点问题,有很多毛病,受了几次相当严重的伤。”

  1989年时他搬去了纽约,在anti-folk浓郁氛围的东村里安家。那段时期他的歌都很超现实,充斥着天马行空、流行文化和自己的生活片段。有时他会为了增强演出效果把吹风机搬上台。几年后回到老家,却坚持着这种民谣和行为艺术对撞的模式,也因此吸引到一些独立厂牌和制作人的注意。

  1992年的某一天,他去了Carl Stephenson的家里,这个人来自于Rap-A-Lot唱片公司,两个人合作了首叫做“Loser”的歌,这是一首节奏慵懒的舞曲,Beck本人对其所报的期望值都不是很高。可第二年经由Bong Records发行后,此神曲却席卷各大电台,还被视作最能代表MTV时代的歌,他比别人更惊讶,但就此,各大厂牌竞相向他抛出橄榄枝。

  Beck并不觉得自己懒,但也不觉得自己能都代表一个时代。他还推测自己的成功将是昙花一现,于是此后演出中不断颠覆自己的形象,比如打开了噪音模式、篡改歌词还把自己的金曲编成爵士版。再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音乐生涯远非惊鸿一瞥,随着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声名鹊起,他着手制作一张正式的录音室专辑,而这张名为《Odelay》的专辑为他赢得了格莱美奖。

  《Odelay》里的声音是由有很多的声部、小样、剪切段和配唱组成的,但根据Beck的说法,一开始他想把《Morning Phase》也做成那样。随后他又感觉到时机不正确。“一模一样地,”他回忆道,“就感觉这次的作品像个半成品。其实也没人逼我赶着做出来,只是我就这么做了。我觉得这些歌有一些想法,也许能成,就这样。”

  所谓《Morning Phase》式的平铺直叙,是专辑在开头运用了柔和的弦乐、“Wave”里雄壮的苍白和作为核心的“Morning”,都带着一份开诚布公让人心生敬畏:“今天早上,我卸下心防,你是否还愿为我指路一如从前?”“很多歌都有种‘再沉淀一会儿’的感觉,”Beck现在评论道,就好像兰波的诗般,在洪水退去后复苏,你明白吗?就好像是‘晨曦初露’,那种长夜之后的宁静。”

  他自称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不过确实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某个阶段,哪怕在制作这张专辑前都还非常混乱。然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我才慢慢将情绪理清。特别是当各种麻烦事一桩接一桩纷至沓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人好好思考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又或者这些事意味着什么。”

  2008年的时候,Beck发表了《Modern Guilt》,这是他跟DGC/Interscope合作的最后一张专辑。这之后由于一系列的不确定感,另外背伤又让他无法弹琴或唱歌,于是Beck沉寂了。

  “我不得不停下工作,”他说,“我的几个医生都说:‘嘿!你要停下来。’我身体上出了点问题,有很多毛病,受了几次相当严重的伤。”他解释说,几年里他一边工作一边断断续续地接受治疗。“那些日子太难熬了。继续坚持下去实在不太合适了,那阵子好像什么事都变得很复杂,以至于我觉得表演都被影响。对我来讲,演出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全身心投入进去。”他因伤病感受到一阵力不从心的挫败感。“我明白该给自己时间来休整,只是有点久。”

  聊起过去这6年间忙着架设网站的生活,他显得有点忙乱,说起想开出版社的时候却卡住了,后来又想开一间T恤公司,也落得相同处境。不过你会觉得所有这些忙乱终将把他拉回音乐里头。

  “我有了这样的想法,想要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贡献到歌里面,”他说道,“有些小灵感会不期而至,我都把它们记下来。我也曾沮丧,或许是因为病痛。可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局外人,仍想待在圈里却无能为力。”他回归舞台也是循序渐进地,“差不多一年半前,我终于可以拿起吉他。对我来说这一刻是那么重要,感觉自己终于被解放了。”

  当然,他还是投入了相当时间到创作中去。“我会坐下来听听自己的作品,这是我过去没有太多尝试过的。”他解释着,“我敢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作品与众不同,但我要做的还有很多。我现在的作品基本可以达到预期效果,它们飘浮在我脑海里时的样子有些实验性部分的效果非常美妙,效果很赞。可还是有很多显得漫无目的,为此我花了很大力气,我就是这种脾气,想把唱片中的每一首歌都挖透。”

  聊到那些被他称为“细节之王、细节女王”的词曲作者,比如The Beatles或者Joni Mithcell之类,他总是满怀敬意,也许是出于自己不愿意或者对于纠结细节的后怕。“我做音乐的时候从来不会那么龟毛,”他温和地提及,“因此这么多年了,我好像一直都在刷运气。我不会把自己过度投入进去,放太多想法和注意力,有时会让我感觉被漠视、被嘲笑什么的。我觉得‘Loser’定下来了基调,我要做的就是这种不刻意的轻松。有些事情很有趣,我后来才发觉用心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努力去完成自己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我坐下来看着同行们,不论是Radiohead还是Wilco,他们都在认真思考自己要做的东西并对此规划。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就都只任由脑袋里各种思绪自主迸发,至少大部分歌是这么来的。”  

  2002年的《Sea Change》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这张不算成功的专辑里,收了一堆跟当时的未婚妻分手后心痛难耐的伤心怨歌,他第一次收到负面评价,销量也远不及前作。“但随着时间过去,那张专辑得到越来越多的正面反馈,”他说,“会有人跟我说,‘我喜欢那张专辑’,‘这张专辑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这样的评价越来越多。”  

  那些歌刚诞生时,Beck曾把它们束之高阁,他还沉溺在情伤中无暇顾及录制、发行的事情。“是的,”他低下头,“因为我一心想要做点新的东西出来。你得做些真正有新意的东西出来才能在歌迷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回首Beck和他的“新意”,听他谈对过去和现况的感想,相映成趣。在介绍Ocean Way录音室的历史跟荣耀时,他言谈话语间满是得意。但讲起传统录音设备几年前被数码产品全面替换的时候,他依然颇为失望。“有一台设备的声音非常特别,高音清亮低音浑厚,”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惆怅,“不过也许对当代摇滚吉他来说确实不是最合适,它没有办法像我们习惯的那样集中中部音域。”

  他对跟不同音乐人合作也颇有热忱,找到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全胜时期的室内乐团Stax、SunSudios还有Muscle Shoals。当被问及可以挑一个音乐时代生活其中时他说:“无论是Prince还是后期的Beatles抑或早期的Lenoard Cohen,这多让人向往啊。有时会觉得,从美学角度来说,也许所有这些新歌都比不上老歌。”

  他也聊了再创造的压力,坦承如果自己的创作陷入某种固定模式他就有罪恶感,“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写出些新的东西来。”这种烦恼并不存在于早期创作歌手们的职业生涯里,他解释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必想太多‘我要怎么改造这个,要怎么推翻重塑这个才能让它听起来不止是个改编而已’,这些却都是现在的音乐人都要面临的难题。”

  《Morning Phase》录得很快,那支乐队已经合作很多年了,之前也参与录制了《SeaChange》,就专辑内容和声音表现来讲,《Morning Phase》的水准足以跟《SeaChange》相媲美,只不过Beck现在更重视创作与表演。“我一直在写歌,写完丢掉再重写,”他解释,“我想做出一种单纯质朴的感觉。”一些歌被舍弃的原因五花八门,比如听起来“太复杂,或者太乡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有些歌就是因为太欢乐太活泼了。“Wave”、“Waking Light”、“Say Goodbye”、“Blackbird Chain”这些辞藻既是歌名也巧妙的传达出专辑的中心思想。”

  歌词呈现出的质朴感让他颇自豪。“我觉得自己写过这么多歌了,写过很多繁复的词,”他谈到说。“我觉得那是来自于初始的本性。不过我依然喜欢复杂的歌词,我就是很迷恋那些会让人迷失其间的句子。但我觉得这张专辑的旋律很单纯,那么歌词越朴素旋律就能展现越大的能量。”

  这张专辑里有一抹无法忽视的加州色彩。聊到这里时他轻轻笑了笑,强调这不是他可以追求的样子。“其实如果在15年前,我应该相当排斥这些的元素。”他说道。“天杀的加州啊。不过它确实刻在灵魂深处了。它就在那儿,自然流露而出,那为什么还去否定呢?”虽然他确实否定了很多年。他是在加州乡村摇滚的氛围下长大的,青少年时期拼命唱反调。“我很崇拜The Clash、The Jesus&Mary Chain、TheSmiths,还有其他其他跟我成长环境很不一样的音乐,”他说。

  他想起1989年时坐着大巴去纽约的情景,兜里揣着8美刀,在市中心跳上了一辆灰狗巴士,当时的他,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娓娓道来,“老实讲,现在回想起来就跟电影一样。我的整个青春期都花在学习Woody Guthrie、Hank Williams还有西村范儿上了。在读了Kerouac的书,听了TomWaits的专辑后,我完全被这些东西迷住了,于是觉得出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当时还有一只电视广告也推了我一把,广告上说‘30块,美国任你行’,而我呢,发现自己正好能凑够这笔钱。“

  他花了5天穿越美国,从南加州来到了东海岸。“一路上都睡不踏实。不过当时我很年轻还扛得住。但等到了纽约,我觉得自己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我走到Tompkins广场的时候刚好发生暴乱,整个城市一片狼藉。走到A街,看到那边都荒废了,也没有车,只有几个要饭的,就像是座死城。”

  因为身上没钱,他只好去投靠一个在纽约念书的朋友,在她的宿舍里打了几晚地铺。他一边回忆,一边面露微笑。“其实,这还蛮有趣的。最近我看了科恩兄弟那部《醉乡民谣》,虽然他们哥儿俩从不让我失望,不过这次看了确实有些别扭,因为它又让我想起了当年到处找地方睡觉的绝望,那种不安。那时的纽约确实不够浪漫,到处是砸毁的商铺、燃烧的汽车和废弃的街道。”

  他也想过搬去别的地方住,不过最终还是回到加州。“我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像外星人,”他自我调侃道,“我心中一直觉得自己的同类不可能生长在这样的地方,于是总想着离开。不过出于某些因素我还是会被拉回来。”

  几年前,他带着演员妻子Marissa Ribisi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搬到了城郊,离海很近的地方。我让他跟我说说那儿的早晨,他眼神迷蒙起来,慢慢地说:“呃,每天都阳光灿烂,都能听见涛声。我还记得搬去那儿后的第一晚,所有的狗都在叫唤,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其实是海狮。”他说他很喜欢住在那里的感觉,那种每天都有一些不同的感觉。“我被时间改造了,开始更关注周遭的环境,甚至留心起了月亮的阴晴圆缺。”

  有时候,就像这天早上这样,他5点起床写写歌。“有时能写出来,特别是我进入制作专辑状态的话。”因为另外一张专辑,正在城市那头的某间工作室里悄然孵化成形。他形容说那些歌是关于“人类迁徙”的。一如这个早晨差不多要被翻过去了,而我们也正踏入新的篇章。

  文/Laura Barton 摄影/Austin Hargr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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