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下的农民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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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27 09:17
忆父亲
早上八点刚过电话铃响起,那边儿子儿媳齐声喊:老爸,父亲节快乐!小孙女儿也稚声稚气说,祝爷爷自己的节日快乐!放下电话我开心地想,父亲节,一个亲切又陌生的节日。转身走到我父亲遗像前,在老人家前面祭上一杯酒,喃喃地说,爸爸,父亲节快乐!这是头一遭给老爷子祝贺父亲节,眼框热了。我的思绪飞回了童年,飞回了一尘不染的井冈山家乡。
父亲去世整五十二个年头了,是因劳累过度患上肺结核病故,可惜正值壮年不满四十岁。按乡俗早逝是不能葬入宗族风水坟埸的,他孤独的长眠在山的另一边。那一年我才十二岁。
我的家乡座落在革命摇篮井冈山山峦下,雄伟的罗霄山脉余支绵延伸展到村庄边沿。村里世代出木匠,我父亲是,爷爷是,上几辈都是,以此为生,为业,为荣。方圆百里木匠老朱家是出了名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些木匠跟着朱毛红军在井冈山闹革命,是苏维埃农会最坚定的力量。我爷爷辈曾是红一军团连长,在第五次反围剿时牺牲。我父亲为革命烈士后代。多年后,一次我娘笑说父亲是个烂木匠,言下之意匠技不精。我母亲精堪的手工织布绝活在家乡一带十分出名,织出的土布又细密又厚实,深得农民喜爱。相比之下父亲手艺略逊下风。父母生了三个儿子,我是老大。不论哪个年代,男人嘛,总有一番出人头地的梦想。为了三个儿子,父亲作出了自己盖一栋新楼的决定。他对母亲说:“如今解放了我要让儿子们过上好日子住上新瓦房。”父亲急切的要完成这个浩大的工程,而超过自己身体极限的繁重劳作,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
父亲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但强壮有劲充满活力。刚解放几年,农民生活贫困,没有积蓄,要盖楼谈何容昜,亊亊只有父亲亲手需大量使用木料,要到深山老林私主手中点数买断,然后自伐自扛回家。那是大碗口粗长五六米,重迖百把斤的半湿原木,每天父亲自己扛着一步步走出三十余里群山,渴了捧山涧的溪水喝几口,饿了啃个系在腰上的咸萝卜冷饭团,就这样用了近一年陆续扛回大小百多根原木!我母亲多次恳求他花点钱请几个人工抬回来,父亲总是说,往后用钱地方还多呢。可怜的父亲啊,生生把自己累残了,自此出现咳嗽吐血现象,落下了病根。随后盖楼所有木工活都是父亲带着二个徒弟一项一项完成的。盖楼是个系统工程,不是长木匠短铁匠那么简单,对父亲来说只要是为儿子们做就是最欢快,最得意的事。不久一栋二层半高新楼矗立在村头。这是解放后我家乡第一座自盖的楼,圆了父亲一个梦。
第二年父亲抽调去城市当了工人,连年获得先进生产者称号,还参加了地委党校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至今我还保存着培训班的毕业合影。1960年暑假我10岁了,坐长途车去看望他,父子相见高兴劲就别提了,父亲拿出几只黄泥咸鸭旦招待我,我一眼认出那还是春节时我妈给他带给他吃的,半年多了还没动!我的眼泪止不住噗嗒噗嗒掉在鸭蛋上。有一天,爸和二个工友领着我去看了一场京剧,散埸后路过照相馆工友说朱主任您还不领儿子去照张合影。我先拍了张学校要的一寸半身照,没想到照过后父亲说,不花钱照合影了。就这样没留下与父亲的合影终身遗憾。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工友称呼父亲的官衔,心中为他骄傲。要知道他原本是个地道的农民木匠。父亲是车间生产技术主任,管理20来人,全部生产压力都落在他肩上。父亲工作是拼命三郎,不久他旧病复发,口吐血块,父亲明白是盖房时落下的病根。父亲的家风朴实厚道。那是国家困难时期他不想给公家添麻烦,也不占公家一点便宜,自行请长假回家乡养病了。
1961年暑假,我叔婶回乡,建议我到他们工作地宁冈县城去上学,减轻家里负担,父亲很高兴答应了。快开学时,由于几经辗转买不到汽车票,父亲决定徒步挑着木匠担子送我进山城。那可是120里呀,沙子公路逶迤深入巍峨的重山之中。我才11岁又矮又瘦,那里走过这么遥远的山路,欲哭无泪!第一天走了50里,住下后,我倒下就睡过去了,朦胧中父亲给我用热水在泡脚,我本能缩回去直喊痛,坐起来一看每个脚底二个水泡。这是因为穿上我母亲新作的布鞋磨的。父亲拿出一根针在油灯上烧烧挑破这些水泡,我又沉沉睡去。多年后我参军入伍,行军时再也不敢穿新鞋了,还学着父亲那样给战士们挑水泡。第二天东方刚鱼肚白就被叫醒继续上路,傍晚时分见着古城山上高高的古塔了,我兴奋以为终于到了,父亲说还有15里路呢。我顿时放声哭起来了!父亲心痛了,蹲下来说,上来吧我背背你。我知道父亲身体还没康复,拒绝了。他说天要黑了快点吧。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还是扒在父亲瘦小的背上,让他驮着继续前行,就这样背着我走走息息,晚上9点多才进了宁冈县城。见到我叔婶一家人分外高兴。正准备吃饭父亲反常地走了出去,外面传来咳嗽声呕吐声,不好,我顾不得脚痛蹦跳出去,黑暗中父亲蹲在那儿,地上有黑乎乎东西,我拿手电一照,是鲜血块,一滩血块!我吓得惊叫着。奶奶和叔婶也闻声跑出来,哎呀,老病又犯了。天哪,这是背我累的!我放声痛哭起来。至此,父亲的病日渐沉重再没舒缓过来。
父亲是文盲,送长子到宁冈县上学,实现了他的心愿。这里是中国革命的摇篮。1928年朱德毛泽东就是在宁冈胜利握手会师的。我插班到五年级,那时父亲好像时时陪伴着我,鼓励着我。年末,我考取了年级第一名。但我高兴不起来非常惦念父亲病情,常常暗自神伤。放寒假我迫不及待回到老家,父亲躺在床上咳嗽着,我报告考了年级笫一。他气喘虚虚的说:“儿呀,我怕是不行了,你是老大要懂事,不能给革命老区的人丢脸,更要好好读书掌握本领为国家作点事出份力。”我说我要回来照顾你,等你好了再去读。爸一听急得又咳起来了,我妈过来劝慰说,你爸听到你读书有进步比吃什么药都强。其实父亲一直干耗着,肺结核在当年农村视为不治之症的肺唠,更残酷地是父亲要眼巴巴看着,爱他的亲人们为他撕心裂肺地焦虑着,一愁莫展无能为力。
父亲不久离开了人世,作为农民木匠他为后代盖的大瓦房至今矗立在村头。父爱如山,人去楼空。令父亲想到或想不到的是,他亲手建造的这幢纪念碑式建筑已然空置着。那是纯朴的父亲为孩子们无私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见证。江山代有才人出,革命种子遍神州。井冈山革命的摇篮滋养了父亲那一代人,在父亲的教育影响下,我们兄弟先后走出井冈山,报效祖国。如今父亲的子孙们虽身在大江南北,都已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父亲九泉之下有知,可以含笑而眠了。
逝者如斯。生命没有终结,因为父亲活在我们的心中。
文:朱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