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发觉得,虽然北京好多方面不如广州,但有一点比广州好,就是夏天的雨可以下透。广州在这个季节,每天都会下一顿雨,下完还是很闷,整个城市像装在澡堂子里,让人想拿把大伞把天空捅个口子透透气。北京就不这样,下午两三点,突然黑云翻滚,雷声大作,长安街上刹那空无一人,风吹起雨幕像瀑布一样把大街小巷扫荡一空,随即云开雨霁,PM2.5飙降到50以下。于是提前下班,趿拉着大凉拖,换上短裤,踏着有点小泥巴的路走到涮羊肉摊儿前,叫上大把烤串,小龙虾,啤酒,一边啃,一边把脚伸到板凳上,摩挲着小腿上的腿毛,太带感了。
可一旦熟悉了这个节奏,就没那么带感了。每次在路边吃完一摊,回家必拉肚子。朱一发禁不住琢磨小龙虾到底干不干净,烤串上究竟是什么肉。这么一琢磨,就再也没法吃尽兴了。那么,去东方新天地吃粤菜总该好了吧。烧腊味道还蛮正,但朱一发搞不懂为什么北京的港式餐厅要在架势上模仿北京烤鸭,把一整排油光发亮褪了毛的鹅悬挂在大厅里,看着就恶心。朱一发受不了,他觉得古人说君子远庖厨,是因为很多做菜的场面没法看,要么恶心,要么残忍。
许多事在经过了朱一发的琢磨之后,觉得都和吃是一样的道理。无论是吃大排档还是吃粤菜,在你对它没有太了解的时候,总觉得很美。等真的熟悉了,又往往扫兴。就好比新认识的姑娘,打扮气质都令人欣赏,互加了微信,打开朋友圈一看,发现不是集赞优惠,就是打车返钱。还有些很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冒出来了,一时很窝心,约了时间吃饭,屁股还没把板凳暖热,他就说有朋友做了个自媒体,你看能不能找人推广推广?
但你没有办法把这些人都拉黑,很简单,因为连你老妈都发心灵鸡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糟心的事。既然不能自绝于江湖,只好看着他们玩儿。
朱一发有两年不在路边喝啤酒吃烤串了,但时常会驻足看看,看别人烤串撸得兴高采烈,牛皮吹得海阔天空,虽不能参与其中,也觉得挺乐。有次两个赤膊男喝高了,一个拍着另一个肩膀说:“兄弟,咱俩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啊!”眉头一皱,苦大仇深,相见恨晚。
朱一发喜欢那种感觉,和世界既亲近又疏离——比如,凌晨回到办公室,掏出钥匙打开门,有那么一点能代入都市剧里半夜潜进公司偷资料的刺激。当然,朱一发是光明正大地拿着通行证,穿过两重执勤的武警进来的。整座办公大楼走廊里灯火通明。
朱一发当然不是来加班的,他最痛恨加班。但他就是喜欢这感觉。隔壁办公大厅亮着灯,总有人在加夜班。有时候去水房打水,还能看见老外在吸烟室抽烟。如果你能在凌晨两点和一群人待在一起,又不是像酒吧夜店那种暧昧的话,会有一种别样的刺激。尤其是想到别人是在加班干活,而你是特地来办公室看世界杯的时候。朱一发翻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电视,感觉自己和世界既非常遥远,又非常接近。有天回家,朱一发从车后回头望了望单位大楼,惊讶地发现灯几乎全是灭的,唯一亮着的,是自己隔壁。原来好久以来的想象居然是个误会——并非整座大楼的人都和你在一起,只是恰巧有两个上夜班的人在你隔壁。你觉得自己在和好多人一起享受这黑夜,其实只有你自己。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明所以的错觉,倒给人带来了一些温暖和慰藉。如果朱一发早知道整座大楼就自己一个人在看世界杯,该有多落寞。就像打开通讯录,密密麻麻的联系人和24小时不断更新的朋友圈,让你觉得离世界很近。但如果你真的想半夜邀谁出来喝一口啤酒,恐怕人家都不大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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