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有续集(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农民工,输液
  • 发布时间:2014-09-27 14:27

  一、得了那种病

  早晨醒来,唐锦辉在被窝里很得意地伸了一个实惠的懒腰。昨晚是和妻子小别重逢后的一次温存的缠绵,现在周身还滋润着他刚苏醒的回忆。“叶正红!”他向外屋的厨房方向喊着老婆的名字,一些经典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温馨镜头,让睡眼蒙眬的他充满了期待。他的喊声没有得到暧昧的回应,多少让他感到失望。唐锦辉顺手一摸,老婆的被窝早已冰凉。唐锦辉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嘴上的不满并没有阻止他要起床的动机,他想再伸一次懒腰后就起床。就在他刚举起手臂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下体有些发痒,他本能地搔了搔,一种痒中带痛的感觉忽然袭击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大吃一惊,昨天晚上和老婆成其好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竟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呢?

  痛痒的骚扰让他睡意全无。他急忙掏出东西一看,只见尿道口有些微肿,肿起来的地方还泛着一圈像日食一样的晕环,用手轻轻一碰,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再次光临了他的器官。更可怕的是不时还有一股浑浊的液体,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尿道口流出。一时不知所措的唐锦辉急忙给老婆叶正红打电话,电话是打通了,可班上的人说叶正红出去办事去了。叶正红没有手机,如果她出去办事了,要想再找到她比登天还难。老婆早晨不辞而别,现在又不知去向,这样的结果让心烦意乱的唐锦辉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穿好衣服,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挂号处的病人不是很多,唐锦辉很顺利地排到了柜台前。隔着一层薄玻璃,护士小姐态度极好地问道:“请问先生您要挂哪科?”唐锦辉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挂泌尿科吧。”见他六神无主的局促样,护士小姐的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了一丝冷笑,她挖苦地说:“先生是不是要挂性病科呀?”唐锦辉没敢正视护士小姐飘过来的蔑视目光,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鬼才得那种破病呢!”

  唐锦辉带着一肚子的恶气来到了泌尿科诊室,他很有礼貌地递过自己的挂号单。接待他的大夫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和他厚厚的嘴唇配合得相得益彰,使他看上去更像卡通片里的经典人物。他边机械地询问唐锦辉的病情,边熟练地撕下挂号单上的副页,把它插在一个从木板底部透过来的钉子上。木板上已经杂乱无章地插满了宽窄不一的副页,那些副页将是这位学究派头十足的医生一天的收成。插好了副页,医生对他的病情已经了如指掌,他让唐锦辉脱下裤子做例行检查。在医生厚厚的镜片的监督下,唐锦辉顺从地脱下了裤子。大夫认真地看了肿胀的小东西一眼,说:“你得重新挂个号,然后去性病专科看看吧。”说完,他随手拿过一枚图章,在干涩的印台上使劲按了按,然后,在唐锦辉的挂号单上重重地一扣,“经初步诊断,同意转科”的红印章赫然纸上,像滑稽小丑的红鼻头。大夫的诊断结果让唐锦辉心头一震,脚下的土地忽然离他而去了。

  无可奈何的唐锦辉只好又悻悻地来到了挂号柜台前,他远远就能看见那位护士小姐正向他得意地展示着胜利者的不可一世。唐锦辉掏出一元钱放在柜台上,小声地说:“你说对了,大夫让我挂性病科。”护士小姐故意大声地说:“性病科的挂号费是十元钱。”唐锦辉一咋舌,说:“怎么这么贵?”护士小姐不屑地说:“能花那么多的钱买上那病,还会心疼这点挂号费?”护士小姐的刻薄,让唐锦辉羞愧地垂下了头。而下体一阵钻心的疼痛又干扰了他想要发怒的冲动。他忍气吞声地来到性病专科诊室门前的时候,觉得自己忽然矮了半截,被宰和受辱的双重打击让他显得无精打采。

  性病科的大夫年纪很大,可能是退休后返聘回来的。老医生用他的目光迎接唐锦辉的到来,他脸上的皱纹并没有显得慈祥,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老奸巨猾。

  老医生让唐锦辉脱下裤子,他很专业地戴上一副很薄的一次性塑料手套,然后,熟练地将一根钢质探针顺着他的尿道口插入他的阴茎里。唐锦辉只感到一丝刺痛,老大夫就结束了他的取样工作。他把探针放入一个小塑料管里递给唐锦辉,说:“把它送到化验室去。”唐锦辉忙接过那个塑料管,吞吞吐吐地问:“大夫,您看我像是得了那种病吗?”老大夫沉吟片刻说:“这还得等化验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不过,根据你体液的颜色和尿道口的状态判断,你得上性病的概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唐锦辉的心再一次被揪了起来,他声音低沉地问:“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出来结果呢?”老大夫轻松地说:“很快,只需要一小会儿。”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唐锦辉拿着化验单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诊室。老大夫接过化验单粗略地看了一眼,肯定地对唐锦辉说:“先生,你的确染上了性病。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其他人有过婚外不洁的性生活?”唐锦辉使劲地摇摇头说:“没有呀!”老大夫说:“你得说真话,这对治疗很重要。”唐锦辉说:“前天,有个朋友请我洗桑拿,他安排一个小姐给我做港式按摩,向天发誓,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老婆的事。”

  “你和那个按摩小姐没发生过性关系?”

  “绝对没有。”

  “一般说来,在公共洗浴场所染上性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现在的研究成果表明,性病的主要传染途径来自于婚外不洁的性生活。”老大夫解释完后说,“有病不忌医,你千万不要瞒我。”

  唐锦辉委屈地说:“大夫,我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呀!”

  “近期和你的妻子有过性生活吗?”

  “昨晚有过一次。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老大夫欲言又止,这让他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他拿过一沓处方,在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各种药的名字,然后对唐锦辉说:“最好让她也来检查一下吧。”

  “可我现在找不到她。”

  “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先在我这儿治疗一个疗程吧。”

  “一个疗程大约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

  “这得需要多少钱啊?”

  “不多,三千元左右吧!”

  唐锦辉瞪大了眼睛,对于他这个在建筑工地打工的民工来说,这个数字不亚于一个天文数字。工地上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披星戴月、风雨雷电、烈日酷暑,吃的是辛苦,卖的是苦力,拼的是血汗。不到两千元的效益工资,什么时候能拿到手上,放心地揣进兜里,还得看包工头高不高兴。为了治疗这种风流病,就得花去他将近两个月的工钱,这不亚于剜他的心,他能不心疼?损失金钱和保全生命,往往是人们最难以取舍的矛盾。所以,唐锦辉的惆怅并没有让老大夫觉得一丝奇怪,他看破红尘似的淡淡笑了一下,说:“有些时候男人是要为风流吃些苦头的,包括肉体上的和金钱上的,当然还有心灵上的。”

  老大夫极具哲理性的话唐锦辉似懂非懂,他关心的是怎么能把该死的医药费降下来。唐锦辉用乞求的声音说:“大夫,能不能便宜点,我是从外地来的农民工。在建筑工地干活,哪来那么多的钱瞧病啊!”他的哀求并没有博得老大夫的一点同情,这种具有强烈煽情色彩的情景对于他来说,已经见得太多了。他无动于衷地说:“要便宜的药也有,不过我得声明一点,便宜的药不但治疗的时间长,还容易导致病情的复发,不利于治疗你的疾病。我想,你是不愿意带着又痒又疼的命根子,在工地上无休止地忙碌吧?再说了,如果你得了性病的消息被工头知道了,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孰重孰轻,不用我说,你也能掂量出来吧?”老大夫略带威胁和恫吓的话语,让唐锦辉哑口无言,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让他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他说:“那我就豁出去了。”

  有些时候,医生的话比圣旨还具有权威性。

  二、怀疑妻子的丈夫

  打完针回到家里,唐锦辉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尤其是老大夫欲言又止的表情,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唐锦辉知道老大夫在向他暗示什么,只不过他没好意思把话挑明而已。反观今天妻子的不辞而别,现在又下落不明,难道这些巧合恰好验证了老大夫那个难以启齿的暗示?

  莫非……

  一个忽然产生的想法让唐锦辉感到头皮发麻。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才没有让他脚下的土地第三次离他远去。这种尴尬的局面刚刚开始,一阵并不算好听的电话铃声就有意延续了它的存在。心烦意乱的唐锦辉没有心思接电话,下体的瘙痒和疼痛还在侵袭着他,让他的忍耐力和控制力承受着空前的煎熬。可电话铃声好像成心和他过意不去,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现在工地上虽然停工待料,但他担心工地上找他有事,万一找不到他,被开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在城里找一份可心的工作比找个好老婆还难,唐锦辉只好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的竟是他的妻子叶正红的声音。

  她在电话里从容地解释了今天早晨不辞而别的原因。她说:“今天厂子里临时有点急事,老板让我处理一下。看你劳累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休息几天,就没舍得叫醒你。我现在已经到沈阳了,事情如果进展得顺利的话,估计一周左右的时间我就能回家和你团圆了,这几天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贴心的话语温暖着唐锦辉受伤的心灵,让他想到用哭泣的方式表达对妻子温情的谢意。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没有人关注的感情泄漏是无能的表现。得知妻子的去向后,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本想把自己得病的事情告诉她,可话到嘴边却改变了主意。他关切地问:“你走得匆忙,钱带得够不够?沈阳的消费水平挺高的,你可别舍不得花钱啊!”叶正红对他的唠叨有些烦,她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唐锦辉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住在哪家宾馆?条件好不好啊?为老板做事,可千万别给他省钱。”叶正红回答说:“我现在住在梦苑宾馆,不过,根据事情的发展也许还会住到别的宾馆去,到时候我再和你联系。我们一起来了好几个人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吧!我要办事去了,再联系。”

  放下电话,唐锦辉觉得心里一片空白。这时,一列蠢笨的火车从他家门前呼啸而过,钢铁之间亲密接触产生的隆隆的声音如闷雷般滚过,他租住的是只有九平方米的小平房,冒着颠覆的危险用颤抖的方式配合着火车。火车过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房顶上落下来的尘土像舞台上的烟雾效果一样,给唐锦辉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辉子在家吗?”是上屋房东冯大妈的声音。唐锦辉急忙调整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就是有一肚子委屈也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冯大妈推门进屋,她将一把摘好的韭菜放在墙角,关切地问:“辉子,大妈早晨锻炼时看见你媳妇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你们两口子闹别扭了?”唐锦辉让冯大妈坐在床上,满脸堆笑地说:“大妈,瞧你说的,在你的一亩三分地里我们两口子还敢闹别扭?是她这几天班上的事情太多,压力太大了。”冯大妈慈祥地笑了一下,边往外走边语重心长地说:“没闹别扭就好,记住了小子,家和万事兴啊!”

  望着冯大妈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房间,唐锦辉的心酸楚了一下。冯大妈可是个好人,这是他们两口子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城里打工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唐锦辉是在蹲劳务市场的时候认识冯大妈的。当时,她家的房顶有些漏雨,就到零工市场找人做防水。在众多的零工中,她见唐锦辉长相憨厚,一打听价钱也合理,就选中了他。姜还是老的辣,冯大妈的眼睛够毒的,在零工市场,唐锦辉不仅为人忠厚,还有一身的好手艺。干活从来不偷奸耍滑,工钱要得也合理,所以,在同类工种中,他的下活率最高。

  他跟着冯大妈来到近郊的一处平房,这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在高处看,连成一片的平房像古代将军的盔甲一样起伏不定。它和城区仅隔一条小河,可就是这十米宽的小河就把繁荣和落败分割得如此鲜明,让照射到这里的阳光都显得无比伤感。好在城市的南扩进程异常迅猛,小河对岸已经长出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些形状各异、高矮不同的庞然大物正虎视眈眈地藐视着对岸的弱小和衰败。没有一点感情的城市,只对吞并和扩张情有独钟。唐锦辉爬到冯大妈家的房顶,上边有多处裂缝,远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可价钱已经谈好了,他又不好意思更改,只好规规矩矩地把活干完,临走时他还勤快地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实惠劲儿让觉得理亏的冯大妈有些过意不去,她拉着唐锦辉的手不好意思地问:“孩子,如果不是事先讲好价钱,大妈这活得收多少钱啊?”冯大妈这么一问,反倒把唐锦辉弄得有些尴尬了,他憨厚地笑笑,说:“也就二三十块钱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您老多给我介绍点活不就行了吗?”

  从这事儿以后,冯大妈从心眼里喜欢上这位忠厚的农民工小伙子。她逢人就夸他的手艺好,见人就夸他为人厚道。在她的宣传鼓动下,真有不少房子漏雨的邻居慕名而来,把家里的零活交给唐锦辉。由于他为人实在,活干得还好,手脚又勤快,深得附近居民的喜欢。有一天,房后的刘婶神秘兮兮地找到冯大妈,问唐锦辉有没有住的地方?说如果没有,她家有个下屋正闲着没用,愿意便宜点出租给他。她还抱怨说,现在的社会治安不好,这一片棚户区老是有歹徒,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如果把房子租给老实能干的唐锦辉,又省钱又省事。刘婶的一席话让冯大妈顿开茅塞,她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是马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步呢!你家有间下屋闲着没用,我家也有间下屋正空着呢!你怕歹徒私闯民宅,我孤老婆子比你更怕。想到这儿,她笑着对刘婶说:“他刘婶呀!可惜你说晚了,我已经把我家的下屋租给锦辉了。电话、电视让他白打、白看,房费他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我就是喜欢这孩子的实在劲儿。”

  就这样,唐锦辉两口子欢天喜地地搬到了这里,和冯大妈做起了亲如子女的邻居。后来,冯大妈有一个远房亲戚包下一个工程,正缺人手,冯大妈征得唐锦辉两口子的同意后,把他送到工地上,一直干到现在。

  唐锦辉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冯大妈放在墙角的韭菜像乱麻一样纠缠着他的思绪。我的病打针需要一周的时间,她叶正红出差偏偏也是一周的时间,难道会这么巧合?按大夫的说法,性病的传染途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通过性交,我没和谁整过事,怎么会染上性病了呢?难道真的是……最初的想法再一次统治了他的全部思维。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是事实还是瞎猜,一个人的影子在他的头脑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唐锦辉想找的人叫胡亮,当初在机械厂打工时,曾经和他在一个车间工作过。由于他们都是农民工,所以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一次,由于胡亮没按照规章操作,他的围裙被机器绞了进去,眼看着他高大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机器里拽,在场的人除了惊叫全都蒙了。就在胡亮的脑袋快进入到机器入口处的时候,唐锦辉拉下了车间里的电闸。机器停止了不可一世的转动和狰狞可怖的吼叫,此时,躺在机床上的胡亮的部分头发,已经卷进机器的齿轮里了。

  经过这场生死瞬间的转换,本来就处得不错的好朋友成为了最铁的哥们儿。后来,胡亮经常和社会上的一些混混在一起,干起了打打杀杀的江湖营生。他从小练就的拳脚在刀光剑影的拼搏中,为他在圈子里赢得了名声和尊重。今非昔比的他又和道上的几个朋友做起了买卖,收入颇丰,在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很吃得开。

  前天就是胡亮请他吃的饭、洗的桑拿浴。

  唐锦辉拿定主意后,拨通了胡亮的手机。手机响了一会儿,胡亮才接听他的电话。“大哥,找我有事吗?”胡亮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他的手机里不时有轰隆隆的闷响传来,就像他家门前准时经过的火车发出的声响。“你在干什么?”唐锦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在打保龄球。”胡亮回答道,“大哥,有啥事你尽管说。”唐锦辉只好说:“要不……你打完球到我家来一趟吧。”胡亮似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遇到了难事,便说:“你先别着急,我和朋友们说一声。”唐锦辉在电话里听胡亮对一起打球的朋友喊了一声:“哥们儿,你们先玩,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请大家吃饭。”安排妥当以后,他对唐锦辉说:“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到。”唐锦辉不知道胡亮刚才对朋友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反正他听起来觉得心里特别妥帖。

  胡亮很快就开车来到了唐锦辉的家,他穿着一身耀眼的名牌,显得耀武扬威。可在唐锦辉的眼里,他永远都是快被机器卷进去时的那种惨样。胡亮的到来让唐锦辉有了主心骨,在兄弟面前他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尽管他竭力装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但久经江湖的胡亮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破绽。他关切地问:“大哥,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尽管跟兄弟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唐锦辉长叹了一口气,苦不堪言地说:“兄弟,我染上性病了。”胡亮听罢,纵声大笑起来,他无所谓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得上几回性病那还算是个男人吗?”他探过身来,表情戏谑地说,“是前天晚上的事儿?”唐锦辉知道他指的是前天他们洗桑拿浴的事,他赶紧摇摇头表示否定。胡亮诡秘地笑了一下,用手指点着一脸苦色的唐锦辉打趣道:“这么说我哥是自学成才了!”他的话让唐锦辉哭笑不得,他说:“兄弟,你就别拿哥开心了。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胡亮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告诉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性病传染给你。我他妈的收拾她。”唐锦辉无奈地说:“兄弟,我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该死的病传染给了我。”胡亮听出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大哥,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

  唐锦辉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嘛,让别人去调查是不是自己的老婆把性病传染给了自己,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啊!久在江湖上混的胡亮立刻猜出了他的苦衷,他很世故地说:“你是不是怀疑嫂子……”他一语中的的话让唐锦辉非常痛苦地点了点头,说:“就是昨天晚上的事……”胡亮站起身,像电影里的侦探似的在小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问:“嫂子现在在哪里?”

  “她今天上午来电话说是在沈阳。”

  “你家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

  “没有,电话是串联房东冯大妈家的。”

  “她告诉你她住在哪家宾馆了吗?”

  “说是住在梦苑宾馆。不过她还说……根据事情的发展也许还会住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再和我联系。”

  “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千万可得替我保密啊!”

  “大哥放心好了。”胡亮从皮包里掏出一千块钱,扔在床上说,“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用了就随时找我。噢!对了,为了这几天咱们联络方便,我这就出去给你买部手机,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过来。”唐锦辉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忽然来临的眼泪阻挡住了。胡亮一见他要哭,急忙向屋外走去,他边走边拍了拍唐锦辉的肩膀,说:“大哥,咱可不兴这个,我可看不了男人流眼泪。”

  三、妻子的准确定位

  第二天下午,唐锦辉正在医院打针,他腰间的新手机响了起来。宽敞的屏幕上显示的是胡亮的手机号码。他在电话里问他在哪个诊室,说他已经到医院门口了。唐锦辉忙告诉他诊室的具体位置,不大一会儿工夫,胡亮风尘仆仆地来了。他见诊室里有不少神态各异的患者,不高兴地对护士说:“有没有单间病房?”护士说:“还有一间。”胡亮说:“你先把我大哥转到单间去,我现在就补办手续。”护士在他颐指气使的派头面前,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儿,她赶忙过去摘吊瓶。唐锦辉不好意思地说:“兄弟,这里挺好的,换它干啥。”护士边扶起唐锦辉边说:“单间的条件比这儿好多了。”

  胡亮一进单间,像领导检查工作似的四处看了一圈,满意地说:“这屋还像那么回事。”唐锦辉过意不去地说:“让你太破费了,兄弟。其实在哪儿打针还不是一回事。”胡亮满不在乎地说:“别跟我说外道话,我不爱听,咱哥俩儿谁跟谁呀!再说了,你就得这么一次病,我再不好好侍候你,外人会笑话我不懂事的。”唐锦辉苦笑了一下,不再和他客气了。

  等护士处理好诊室里的一切走了之后,胡亮才郑重其事地说:“大哥,有两个坏消息。”他的话似乎在唐锦辉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表情平静地说:“你说吧,我扛得住。”胡亮警惕地向门外看了一眼,确信护士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说:“我沈阳的朋友查了梦苑宾馆昨天的旅客登记卡,嫂子昨天根本就没住在那里。”唐锦辉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用别人的名字登记的?你嫂子说,她们去了好几个人。”胡亮摇摇头说:“不可能。我朋友说,沈阳这几天正在筹备‘奥运会’足球赛,为了安全起见,任何一个住宿的人都必须登记本人的身份证才能进住。而且,那天住宿的旅客中,也没有嫂子单位的人。”唐锦辉心存侥幸地说:“那……她们会不会住到别的宾馆去了?”胡亮叹了口气说:“我的朋友们走遍了沈阳市大小像个样的宾馆,都没有查到嫂子和嫂子她们单位的人的名字。很显然她根本就没在沈阳。”唐锦辉不解地说:“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胡亮深思熟虑地说,“你的病真是她传染的。”

  唐锦辉打点滴的手微微抖动起来,虽然他早就有这种思想准备,可猜想一旦变成了现实,他骨子深处那种小男人传统的脆弱性格,还是经受不了现实对他的沉重打击。胡亮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沉默时间,他接着说:“还有个坏消息你也得承受住。我通过电信部门的朋友用电脑查过嫂子给你打电话的那部电话的号码,电话号码不是沈阳的,而是从本市光明路四段五号楼六单元四楼西屋一个叫刘丽的家里打来的。”

  刘丽是叶正红的中学同学,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胡亮的话像一粒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唐锦辉的要害。唐锦辉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响了,他仿佛看见自己的鲜血像梅花一样四处盛开,满眼都是一片灿烂。

  唐锦辉仍旧没有吱声,长时间的沉默使他刚才还在不停颤抖的手忽然停止了急剧的抖动。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此为止吧,以后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多谢了兄弟!”这时,胡亮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显示号码,匆匆地对唐锦辉说:“大哥,我有急事先走了,遇到什么困难再给我打电话。”说完,他边接手机边往外走。

  唐锦辉目送胡亮走出了诊室,空荡荡的诊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了。他头顶上的滴液还在孜孜不倦地卖弄着耐心,他感觉每一滴流进他体内的液体都在稀释着他的血液,让他的血液不再是健康的红色。他调整了一下松紧阀,有意让瓶里的药液快点流淌。闸门一开,滴管里的液体变得活泼起来,里边的药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串倾泻下来。滴液速度的加快并没有增加他的痛感,反而让他觉得清爽无比。当吊瓶里的液体滴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连护士都没有喊,就自己拔掉针头,离开了单间诊室。

  四、欺负老实人有罪

  找到光明路四段五号楼对唐锦辉来说并不费力。四楼虽然不高,但他却有了登天梯的感觉。站在厚厚的防盗门前,唐锦辉的心狂跳不止,似乎能掀翻整幢大楼,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他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焦躁的情绪,纠集起所有的勇气,轻轻地叩了几下房门。

  不一会儿,叶正红略显倦怠的声音就从里边传了出来:“跟你说了多少回,你怎么又没带钥匙呀?真是拿你没辙。”还是那么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的声调,可今天听起来,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唐锦辉眼里噙了很久的泪水,倏地一下倾泻下来,它毫不留情地模糊了叶正红探出门外的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叶正红怎么也没有想到出现在门口的竟会是唐锦辉。她左手高举着的输液袋掉落在地上,发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声响。随即,她右手静脉里的血液顺着不粗不细的导管通畅地流进了躺在地上的输液袋里,清澈的液体马上就变得浑浊不堪了。

  唐锦辉来不及多想,他健步上前拾起地上的输液袋,迅速将它高举过头,叶正红胳臂里的鲜血立即就停止了对输液袋的灌溉。他侥幸地想幸亏是塑料袋,要是像以前的玻璃瓶,后果将不堪设想。叶正红接过输液袋,转身向屋里走去。她边走边说:“这是刘丽的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进屋再说吧。”他还不知道刘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现在说出这样的话,证明她的心里慌乱无比。

  唐锦辉顺从地跟在叶正红的身后走进里屋,叶正红默不作声就把输液袋挂在钉子上,那枚有意钉歪的钉子,显然是为了方便她输液而临时钉在墙上的。“你想听我的解释吗?”叶正红毫无表情地说。唐锦辉痛楚地闭上眼睛,事已至此,还有解释的必要吗?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一串浑浊的泪水再次光顾了他潮湿的面颊。

  “不,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叶正红苦笑一下,固执地说,“前天,我和厂长于良参加一个订货会,晚餐时他一个劲儿地让我陪客户们喝酒,那些客户也个个不依不饶地灌我,我就喝多了。于良把人事不省的我扶进了客房,没想到他兽性大发,不仅把我祸害了,而且还把他那该死的性病传染给了我……”

  原来如此!

  “我也被传染了。”唐锦辉的音量低得不能再低了。

  叶正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使劲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说:“全乱套了,都他妈的乱套了。”

  唐锦辉抓住她的双肩,制止了她的发泄,小声地说:“别这样,你还是个病人。”

  叶正红摆脱了他的手臂,生气地说:“我就瞧不起你那窝囊样。反正该说的我已经全说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找那个王八蛋算账;第二,咱们现在就离婚。”唐锦辉怔怔地看着叶正红,倔强地说:“如果这两个我都不选呢?”叶正红的脸上恢复了自信,她说:“那我只有死在你面前了。”

  唐锦辉胆怯地看着叶正红说:“跟我回家,行吗?”

  叶正红抓过身边的枕头,对准他的脑袋扔了过去,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哪像个男人,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你。”唐锦辉在她的怒吼声中悻悻地走出了房间。望着他扭曲的背影,叶正红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唐锦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一种逃难的狼狈感让他失去了所有想象的翅膀,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一个小酒馆喝他个一醉方休。一想到喝醉后那种欲仙欲死荣辱皆忘的境界,他才品味出能把自己灌倒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呀!可当他真的坐在一家酒店僻静处的时候,他才发现一个人喝酒是多么的乏味。

  服务员见他只有一个人,估计消费水平也高不到哪去,立即降低了服务的热情。她麻木地把菜谱递给他,不冷不热地说:“是吃炒菜呀还是吃拌菜呀?”唐锦辉听出她话里的含义,他从心里往外讨厌服务员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市侩本性,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壮感油然而生。他匆匆扫了一眼标价不高的菜谱,兜里揣着胡亮给他的一千块钱,让他产生了理直气壮的豪气。他挺直了身板,指点着菜谱,有意挑衅地说:“把这上边最贵的菜给老子来两盘。”他的豪气把服务员冷漠的情绪无情地镇压下去了,她在脸上努力地挤出尴尬的笑意,毕恭毕敬地说:“什么菜都行?”唐锦辉显得极不耐烦的样子,说:“只要是最贵的,什么菜都行。”

  无意之中接了个大活儿,让服务员有了一种欢天喜地的感觉,她活蹦乱跳地跑进后厨安排去了。一路留下因为占了便宜无比欢快的背影。小酒馆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就像他在医院单人诊室里一样孤单。所以,她消失在厨房里的欢快的背影,让他联想起三年前的叶正红就显得再恰当不过了。

  他和叶正红是他们那个偏远山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由于家庭困难,根本无力支付他们上大学的各种费用,使他们手中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变成了一张可笑又可悲的废纸。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莘莘学子,因为家庭在和社会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而得不到升学的机会最终抱恨一生。他们的遭遇让那句温情的口号:“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变得多么幼稚可笑。

  共同不幸的遭遇让两颗年轻的心产生了共鸣,爱情趁机光临了他们贫瘠的生活。爱情的到来多少弥补了他们的空虚,使他们渐渐淡忘了可望而不可即的象牙塔,而忠实地对待脚下那片热土。一段时间以后,心气很高的叶正红想用进城打工的方式改变他们目前的处境,她的想法却遭到了唐锦辉毫不犹豫的反对,他说一个女孩子进城能干些什么?我可不想让你和刘丽一样当按摩女。他的阻挠对一心想摆脱土地束缚的叶正红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在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下,唐锦辉终于勉强同意她进城打工。送她进城那天,叶正红就像是小酒馆里的女服务员一样,义无反顾地跑向了停在站点的长途汽车。车门打开,她像进入天堂一样快乐。隔着汽车肮脏的玻璃窗,她用一个最简单的挥手告别了身后的家园。带着她改变命运的梦想,在汽车带起的尘土中把他呆呆的身影湮没。当时,她欢快的背影像一把尖刀残忍地刺痛了他的情感,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叶正红让他也进城打工才宣告结束。

  叶正红凭借自己的能力和聪明才智,再加上任劳任怨的品格,很快就在一家制衣厂打下了一片天空,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组长晋升为车间主任。由于她的事迹突出,还被当地的工会组织评为“十佳进城务工”典型。她手拿奖状,面带微笑的大幅照片,在全省以“生存状态”为主题的摄影大赛中获得了特等奖。

  厂长于良对这位得力的助手更是赞许有加,她纯朴清爽的感觉使他内心深处涌起了波澜,在用霓虹灯装扮的城市里,像她这种单纯的人已经成为“国宝”级的保护动物了。他曾婉转地提过让她做他“铁子”的愿望,并许下了副厂长的官衔,但她根本不为所动。为了打消他荒唐的念头,她主动让唐锦辉也过来打工,并有意在厂会议室里举行了简单而热闹的婚礼。婚礼那天,于良喝醉了,烂醉如泥的他紧紧地拉着唐锦辉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你小子是哪辈子修得的福分,竟然占有了我心中的女神。说完,还把一肚子脏东西吐了他一身。回到集体宿舍,老实巴交的唐锦辉问叶正红于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心知肚明的叶正红能告诉他真相吗?她只好以老板喝多了胡说八道为借口暂时消除了他的疑心。她的软弱为后来悲剧的发生滋生了土壤。

  酒菜上得很快,服务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脸上附加了一丝妩媚的微笑,她脸上多余的内容,不仅让唐锦辉没有感到一点愉悦,反而让他对她的做派更加的厌恶。他夹了一口菜,觉得味道很好,可口的酒菜不禁让他想起了胡亮,这几天够他辛苦的了,也该犒劳犒劳他了,顺便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喝酒。唐锦辉刚想拨打他的号码,胡亮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唐锦辉会意地一笑,心想,难道世上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

  胡亮在电话里焦急地对他说:“刚才有一个女人往你家打电话,说是嫂子的好朋友,叫刘丽。她找你有急事。幸亏冯大妈有我的手机号码,就让刘丽给我打电话,刘丽在电话里告诉我,嫂子自杀了,幸亏被她发现了,现在,嫂子伤势严重,生命垂危,正在中心医院抢救。你赶紧到医院去一趟吧!”

  一听这个消息,唐锦辉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他没想到叶正红真的会以死来诠释她对生的无奈,而且竟是这般大义凛然。面对如此糟糕的现实,唐锦辉彻底蒙了。好在电话的另一边胡亮提醒他说:“大哥,你先别慌,我这就往医院奔,我们在中心医院门口会合。”事已至此,他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当他们急匆匆跑进病房的走廊时,远远就看见高挑隽秀的刘丽早已不耐烦地等在病房门口了。

  “她怎么样了?”唐锦辉万般焦急地问。刘丽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说:“大夫说叶姐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但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唐锦辉搓着手烦躁不安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泪水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占领了他的眼窝。

  刘丽解释说:“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就买了些影碟给她解闷儿。谁知,我刚一进屋就发现她倒在血泊之中,她用小刀割开了自己右腕的血管。幸亏我发现得及时,要不然你就得到太平间和她见面了。”

  “我想看看她。”

  “她现在很虚弱,最好先别惊动她。”刘丽毫不留情地阻止了他的愿望。

  唐锦辉心有不甘,他翘起脚尖,透过病房狭窄的窗户清楚地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平静似水。

  “别看了,看了也没用。”刘丽不冷不热地说,“现在你快去厂子要张支票来,这才是重中之重。至于以后的事,等她恢复了再说吧。”

  唐锦辉连连点头,他捣蒜般的赞同感证明:男人在关键的时刻还没有女人成熟。这时,胡亮挤了过来,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刘丽说:“我这儿有两千块,先拿着应急吧,我陪大哥去取支票。”

  胡亮把车径直开到制衣厂的大门口,车停稳以后,叮嘱下车的唐锦辉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他们好好说说,他们会理解你的。实在不行,我再出面搞定。”唐锦辉虽然把头点得很简单,但迈向厂区的双腿却像是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

  唐锦辉来到厂长于良的办公室门前,门口墙上有一个像牛眼睛一样的东西警惕地注视着他,这种叫录像探头的东西,他经常在银行和宾馆的大门口见到。今天当他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它的时候,它身上冰冷的寒气让他不寒而栗。这种刺骨的感觉让他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地来回改变着并不坚定的决心,思前想后一段时间以后,举棋不定的唐锦辉还是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妻子的鼓励下,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过几声之后,房门自动打开了,他再一次见到了在他和叶正红的婚礼上因喝醉了酒夸他艳福不浅的于良。他端坐在老板椅上夸张地吐着烟圈,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两个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像港台片里的镜头似的虎视眈眈地站在他的两边,摆出一副刀山敢冲、火海敢闯的势头。一条一人多高的猎狗怒目圆睁,不断向他吐出不友好的舌头,并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这种紧张的阵式,再加上屋里呛人的烟味,很快就让唐锦辉喘不过气来。

  “我是叶正红的老公。”唐锦辉没有底气地看了一眼坐在老板台后边傲视自己的于良,一字一顿地说,“在我们的婚礼上,我见过你。”于良被唐锦辉呆板的目光灼了一下,脸上不经意的一次抽搐,更丰富了他的面部表情。他桀骜不驯地拉着长声说:“我猜到你会来的,不知有何见教?”唐锦辉低着头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于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说:“有那个必要吗?”唐锦辉嗫嚅地说:“这涉及到两个人的声誉问题。”于良胸有成竹地抚弄着猎狗油汪汪的长毛,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向身边的两个保镖颐指气使地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牵着跃跃欲试的猎狗顺从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于良沉吟片刻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唐锦辉心里的懦弱在于良傲慢态度的挑衅下蔓延到了全身,使他从一个愤怒者变成了受欺者。他小心翼翼地说:“叶正红割腕自杀了。”“叶正红死了?”于良的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不易察觉地一掠而过。

  “幸亏她大难不死。”

  这个结果让于良暗自出了口长气,他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唐锦辉向上翻了一下眼皮胆怯地说:“听正红说……你霸占了她,还把性病传染给了她,她是为了你才自杀的,她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急需要钱,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于良把脸一沉说:“你老婆说我霸占了她?天大的笑话。我还说是她主动勾引的我呢!你老婆说是我把性病传染给了她,可我说是她把那玩意儿传染给了我呢!我没叫你们赔偿,你们却给我来了个恶人先告状。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没有告我的任何证据,可我现在可以告你诬陷罪。”

  他的话让唐锦辉的血往上涌,怒不可遏地扑了上去,抓住于良的衣领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占了便宜还想抵赖,老子今天和你拼了!”早有防范的于良用力一甩就摆脱了他的纠缠,然后,他用一记准确的直勾拳把唐锦辉掀翻在地。一绺鲜血像虫子似的缓缓爬出了他的鼻孔,在唐锦辉的脸上随意地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画。占得先机的于良得意地蹲在唐锦辉的身边慢条斯理地说:“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收拾你的就不是我的铁拳了,我用法律手段叫警察收拾你。局子里我有很多铁哥们儿,吓都把你吓死。”于良的恐吓起了作用,唐锦辉放弃了仅有的一点愤怒,趴在地上不再出声了。于良得寸进尺地蘸着从唐锦辉鼻孔里流出来的鲜血,在他因恐惧而麻木的脸上画了一只不成比例的王八。他一边画一边不无炫耀地说:“老子玩过的女工不计其数,谁又能把老子怎么样?谁又敢把老子怎么样?不过,看在叶正红是本厂优秀员工的情分上,我出一百块钱给她治病,你看,我够他妈的仁至义尽了吧?你小子给我记住,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吧!”说完,于良把一张一百元的票子扔在唐锦辉画着王八的脸上,甩手而去。

  唐锦辉在洗手间里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才出了厂大门,等在门外的胡亮看见他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唐锦辉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他顺口编了个谎话说:“于老板说厂里最近特别困难,他让咱们先把钱垫上,等叶正红病好了出院以后再由他结账。”胡亮信以为真,就在他转身上车的时候,发现唐锦辉的脸色不对,忙问:“你的脸是怎么搞的?”唐锦辉摸着自己的脸假装疑惑地说:“我的脸怎么了?”

  “哪来的血迹?”

  “有吗?”

  显然,他没有完全洗净脸上的血迹和耻辱。

  经常在刀光剑影里拼杀的胡亮对鲜血有着特殊的敏感,他义愤填膺地说:“大哥,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吱声,天大的事情兄弟给你做主。”胡亮义薄云天的话语让唐锦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把将胡亮抱住泪如泉涌地说:“难道我们农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城里人欺负的吗?他霸占了你嫂子不说,还让她得上了该死的性病。他不仅不给我们看病的钱,还出手打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呀?”他的眼泪把胡亮浸烫得有点发蒙,他焦急地说:“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唐锦辉就将刚才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胡亮。听完唐锦辉的控诉,胡亮怒火中烧,他怒不可遏地说:“于良,我要让你知道,欺负老实人是有罪的!”

  五、一个恐吓电话

  于良从医院打针回来,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吸着烟,他周围的烟雾不时地变换着各种各样有趣的图案,使沉浸在其中的他显得有些滑稽。他最担心可能出事的几天,竟在平静中安稳地度过了,这使他高悬着的心也缓缓地放回了原位。他轻蔑地想:农民终究是农民,能兴多大风?能作多大浪?他得意地吐了一串烟圈,想起了一部红色经典老片里的唱段,不由得哼唱起来:“石板栽花无根底,穷鬼也想登天梯……”就在他唱得最得意的时候,老板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本想把这一段唱完再接这个电话的,可节奏感单一的电话铃声却始终困扰着他的听神经,使他不得不放弃了最初的想法,拿起了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谁?”于良警惕地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听筒里的声音像是有意和他过不去。

  “少他妈的跟我扯哩格楞,你要是不说,我可撂电话了。”

  “于老板别急呀!我手上有你嫖娼的证据,不知道于老板感不感兴趣?”

  于良先是一愣,但他马上就镇静下来,说:“说我嫖娼,你有证据吗?”

  “要证据,这很简单。前天你在‘快乐家’洗浴中心找过一个叫阿丽的三陪小姐。一夜欢娱之后,你被她的美丽所倾倒,特意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她。可你没有想到的是,她把性病传染给了你。为此,你曾大闹‘快乐家’洗浴中心,强迫阿丽赔偿你的经济损失。于老板,我说的是事实吧?”

  于良被镇住了,他忙问:“你是哪条道儿上的朋友?”

  “看来你是感兴趣了。”听筒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要是把它交给你的家人或是公安机关,你猜猜会出现什么结果?”

  “你在威胁我?”于良轻蔑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朋友,我正在和我老婆闹离婚呢。所以,你的那些狗屁证据她根本就不会感兴趣。至于公安机关嘛……大不了罚我俩钱,我无所谓的,老子有的是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好把它交给上级纪检部门了。我好像听说你正在往市直机关里活动,要是这件事情曝光了的话,你的公务员前景可就一片黑暗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于良失去了再较量下去的胆量。他谨慎地说:“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看看,和别人合作原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我不想听你胡诌,你到底想要多少?”

  听筒里的声音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两万。”

  于良哈哈大笑道:“据我所知,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是属狮子的,在老子面前少张海口。”

  “那我们今天就只好暂时谈到这里了。”听筒那边还没等于良反应过来就撂下了电话。

  望着忙音不断的电话,于良的脸上滚过一阵难看的表情。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以这种令他不太习惯的方式。

  他的思维经过一段茫然之后变得苦涩起来,经过思考之后,他抓起身边的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之后,他声音低沉地说:“冯局长吗?我刚才接到一个恐吓电话……”

  六、将游戏进行到底

  胡亮关了手机,他得意地吻了一下忙音不断的手机,对身边的唐锦辉说:“有了这个电话垫底,不怕这小子不给钱。”唐锦辉担心地问:“兄弟,咱们这么做不违法吧?”胡亮把嘴一撇说:“咱们违什么法?咱们这叫伸张正义。”唐锦辉仍不放心地说:“公安局的人不会通过电话号码找到我们吧?”胡亮轻松地一笑,说:“我用的是一张神州行的卡,不用的时候把它卸下来,别说是公安局,就是神仙也别想找到咱们。”他边说,边把手机里的神州行卡卸了下来,放进黑色的手包里。胡亮轻松自如的样子,并没有让唐锦辉忐忑不安的心得到安稳,他仍放心不下地问:“他不会报警吧?”“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胡亮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叮嘱他说,“大哥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尽管往我的身上推,明白吗?”唐锦辉一个劲地点头,他感激涕零地说:“兄弟,大哥全都靠你了。”

  唐锦辉送走了胡亮,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不知道这种快感来自何方?但他整个身心都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快感的存在。两万元!

  一点也不多,光自己的药费就花掉了三千多元,这还不算叶正红的药费。再加上精神损失费、心理补偿费、营养费、误工费等,两万元实在是太便宜于良了。夺妻之恨,受辱之耻,岂止是这区区两万元就能摆平得了的?下次再打电话得让胡亮把数额加到五万元才更合理一点。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涌上了一股成功感。尽管成功感中夹杂着许多惨烈的成分,但唐锦辉还是被感动得傻笑了一下,这记傻笑更坚定了他要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的决心。

  七、过去的丑事

  第二天早上,于良刚从医院回到办公室,秘书就拿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让他签字。于良没好气地对秘书说:“把那些该死的东西放桌子上,我一会儿再签。”秘书不知道他的无名火是从哪里来的,更不敢去问。她只好面带难色地说:“老板,这几份文件局领导让马上送过去。”于良一拍桌子,吼道:“让那些官僚们等着吧,老子没空!”秘书看着一脸怒气的于良,忍气吞声地退了出来。在她关门的时候,听到屋里有纸张被摔到地上的声音。就在他心情最差的时候,老板台上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鸣叫起来。他用交叉的双手支住混沌不堪的脑袋,任铃声恣意地在他的周围游弋。他有一个预感,这个铃声的后面一定藏着昨天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于老板,经过一天时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声音游刃有余地开始了游戏的续集。

  于良无心恋战,他狠了狠心说:“你要的两万块钱,我通过什么渠道交给你?”

  “你说多少?”

  “昨天不是说两万块吗?”

  “昨天已经变成了过去,它不能再代表今天了。今天我又得到另外一条可靠的消息。”声音不依不饶地说,“有人举报说,你们厂曾用高价引进过一批设备,可进厂以后,工人很快就发现这批引进的设备竟是陈旧的报废货。整个引进过程都是由你一手操办的,得有不少回扣吧?”

  “哪里哪里……”声音如此神通广大,让于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你一定还是让我拿出证据吧?”声音自信地说,“卖给你们设备的那家公司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曾给过你两次钱,第一次是二十万元,用一张牛皮纸包裹着;第二次是二十五万元,用的是一张十六版的旧报纸。合计是四十五万元人民币,够判你十年以上的了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今天的报价是五万元人民币。”

  于良一咋舌,恶狠狠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对方似乎对他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他先是把一串不屑的冷笑,通过光缆线传递过来,然后,接着说:“于老板,别跟我玩这套小儿科的把戏,如果我拿不到这笔钱,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给你做主。不信,咱们就走着瞧!好了,今天你的心情不好,我们就暂时谈到这里。不过我明天的报价可就不是五万元了。”

  “那咱们再商量商量……”于良后半句话被话筒里的忙音无情地湮没掉了。他放下电话,出了一身冷汗。过去的丑事竟能被电话里的人掌握得如此详细,那么,他提到的后果就不是危言耸听了。一想到不可预知的后果,于良痛苦地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八、血债血偿

  打完最后一针,老大夫让唐锦辉再做一次化验,以检验治疗的效果。化验结果令唐锦辉兴奋不已,病菌全部被歼灭。他的病彻底治愈了。他没想到,治疗性病竟是如此容易。

  老大夫看了一眼唐锦辉的化验单,说:“你恢复得不错,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唐锦辉欣喜若狂地说:“那我今天请您吃饭。”老大夫将手习惯地背在身后,笑道:“还是您自己去吃吧。”

  从医院出来,一身轻松的唐锦辉觉得今天身边的阳光、空气和水比任何一天都充满了人情味。他像主人似的感受着它们的存在,又像仆人一样依赖着它们的存在。他奢侈地想:如果人的一生所有的感觉,都能像今天这样该有多好!

  就在他的想象还没有来得及插上翅膀远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刘丽的号码,就猜到一定是叶正红找他。他接通了电话,电话传来叶正红憔悴的声音:“你在哪儿?”这是她住院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说:“我刚从医院出来。”“你的病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多了些关爱的成分。他被这种久违的关爱感动了一下,说:“老大夫说我已经康复了。”叶正红在电话里笑了一下,可以感觉到,她的笑一定很苦。她说:“你到医院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唐锦辉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打车来到叶正红住的医院。她的病情恢复得很快,脸上又绽放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神采。只有箍在她右臂上的一圈绷带,还证明她是一个病号。唐锦辉一声不吭地坐在她的床边,抓过叶正红的手,就像摆弄一个玩具。他说:“找我有什么事?”叶正红叹了口气说:“刚才于良来过了,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喝酒喝多了,不小心撞的。但我看像是被人打的。噢!对了,他给我送来五千块钱。”唐锦辉对他的预测坚信不移,他结实地笑了一下说:“这是他罪有应得,没让他去根儿就算便宜他了。”叶正红疲倦地说:“这段恩怨我不想再提了。不过他让我告诉你见好就收,别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让大家都不好做人。”

  唐锦辉哼了一声,心想,你都被胡亮收拾成那样了,还有什么资格装独头大瓣蒜。“不向他讨个说法,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理直气壮地说,“他得为他的混蛋行为付出代价!”叶正红看了气势正旺的唐锦辉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绺清澈的泪水沿着她红润的脸颊曲折地流淌下来。看到她哭了,唐锦辉忙转移了话题说:“出院后你敢告那个王八蛋吗?”叶正红长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幽幽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思这个问题,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只能认了。现在,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在城里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多难啊!要是让我重新开始,我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做起。”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对城市生活的认可和憧憬。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

  “当然是我们以后的日子。”

  “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叶正红冷若冰霜地说。

  “那我可以按照我自己的选择行事了。”唐锦辉僵硬地说。

  “什么选择?”

  “找那个犊子清算血债。”唐锦辉视死如归地说。

  叶正红睁开眼睛。她有气无力地问:“我想知道怎么个清算法?”唐锦辉斩钉截铁地说:“首先让那个犊子赔偿咱们的损失。包括经济上和精神上的。然后……”叶正红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别坑了胡亮。他可是你最好的哥们儿。”说完,她转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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