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蕭紅

　　一部《黃金時代》，讓蕭紅一時間冒出街頭巷尾。片長三小時，沒有金戈鐵馬，沒有壯懷激烈，只是一個弱女子，離經叛道地在饑寒貧瘠中自說自話，在炮火紛飛中顛沛流離，在人生重要選擇關頭說，我不懂，我只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寫作。湯唯飾演的蕭紅內斂而隱忍，除了在東京聞聽恩師魯迅先生去世時的悲哭有點奔騰，其他任何在外人看來忍無可忍的時刻，竟都是從容的、安靜的，哪怕是在被打得眼角烏青的時候。在蕭軍背叛她的時候，她把燃著的菸頭決絕地按在自己赤裸的手臂上，直至燙出一個焦黑的圓圈，露出中間鮮紅的血肉，依然沒有發出一絲聲息。曾有報導說，這部影片很忠於史實，連相關人物在演員選擇上也很重視形似，希望還原歷史。

　　人們開始議論。有人說，蕭紅為什麼這樣紅？也有人說，蕭紅為什麼被嫌棄？說蕭紅「紅」，大約是認為蕭紅當年和左翼作家聯盟有關係，後來紅色政權勝利，所以現在會被大張旗鼓地推出，言下之意，是指因為政治原因。而說蕭紅被嫌棄，則認為蕭紅從小缺乏父愛，對男人在情感上的極度渴望和依賴，使男人害怕，這樣「作」的女人，啊呀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嫌棄蕭紅，有人這樣寫，至少寫的這個人是嫌棄的，發到微信上，有人轉載了，是不是意味著認同？

　　個逃婚的年輕女子，在饑餓寒冷中掙扎著活，顛沛流離，卻堅持著寫她要寫的故事，說她要說的話，將這些作為她生命的第一需要，精神上是獨立的。她還會畫畫、寫詩，有各樣的才華。她寫的散文小說，有自然生活的美，也有對封建愚昧的暴露。她給弱者同情，為反抗侵略反對壓迫呼喊，儘管只是用了一支筆，但她的作品，在當時就產生了很大影響，在現代文學史上被銘記。

　　蕭紅在婚姻情感上頗多挫折，從初時的無畏不顧一切，到後來就有了妥協。她在與端木的婚禮上說，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不知道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出於對之前和蕭軍生活不和諧的總結，這樣的生活要求，出自文藝青年蕭紅之口，就是降低了很多級愛的要求，或是有了很多所謂人生智慧的了。令人唏噓的是，她依然沒有如願。太平洋戰爭爆發，蕭紅病重，炮火紛飛中，沉疴病榻邊，她的丈夫時隱時現……最後的日子，蕭紅想到了自己的名聲，她對駱賓基說，將來她的書不知有沒有人看，但她的緋聞軼事一定有人傳。作家以作品說話，她寫的書是花了她最多心血和辛苦的勞動成果，她希望人們會瞭解。然而，或許蕭紅確有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真是不幸而言中，在她誕辰一百零三年後的今天，人們看電影，並通過電影看她的人生且議論紛紛，但又有多少人看了她的書，並且因為她寫的書而認識她、理解她？倒是她的「緋聞軼事」被超越其他地傳播議論，還有了強烈情感色彩的題目——被嫌棄。這樣的說法，讓人感覺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封建傳統的三從四德，女子的順從是第一位的。而對於發生故事雙方的另一方，輿論卻要寬容得多。為什麼？

　　紅也罷被嫌棄也罷，即便今人爭論的誰誰的文壇地位，都與蕭紅無關了。三十一歲的年華，在戰亂和淒苦中結束，蕭紅早已去了另一個世界，她的生命意義，應該定格在她的作品中。蕭紅在文學中的成就和地位，自有專家評述。我能記得的，是魯迅在為蕭紅的《生死場》作序時所說的，「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品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我也記得，蕭紅描述的呼蘭河的生活，院子、藤蔓、瓜果、大廚，陽光照射下的一年又一年，冰雪封凍下的一季又一季，萬物都有自己的生命和輪回。那個不會害羞的總是笑笑的梳著大粗辮子的小團圓媳婦，被婆婆毒打，被眾鄉鄰折騰，在集體的荒唐愚昧中悲慘死去，想起來就會使人感覺驚心……無論如何，蕭紅用她的筆塑造的各種各樣的人物，在反映我們民族命運的文學作品的長河中，是栩栩如生的。這會使我們紀念她。

　　孫小琪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編審，曾任《現代家庭》雜誌社社長、總編輯，上海婚姻家庭研究會會長，上海出版協會女編輯工作委員會會長。第十二屆上海市婦女聯合會兼職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