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最浪漫の事（二）

　　有一次朋友聚会，大家很老土地玩“真心话大冒险”，传到她这里的时候，有人问她，那么讲讲别人为你做得最浪漫的事情好了？

　　最浪漫的事啊，她想了想说，我好像没有为别人做过，别人也没有为我做过。

　　所有人都起哄，切！真心话真是最怕这种无聊的人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心里却因为这个回答真的遗憾了起来，她已经快三十了，即将结婚。青春竟然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

　　没有被人浓烈地喜欢过，也没有这样喜欢过别人。

　　他俩相差一岁，他从小礼貌懂事，一直叫她姐。

　　两家的父母幼时相识又是一个单位，所以这么多年，总是很亲近。

　　小时候两人倒是紧密，长大了却生疏起来，近几年，几乎就是不大联系了。

　　所以收到她的短信的时候，他还挺惊讶的。

　　那天是大年夜，父母吃完年夜饭早早出去打麻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地换着体育台，顺便刷刷乏味的群发短信。他点开她的短信一看，却是，她说她要结婚了，问他能不能来。

　　这么近当然是能的，他却忍不住开玩笑说，我不去，去了还要给你包红包。

　　她回短信说小气鬼，手机便安静了。

　　他静静地在客厅坐着，一刹那天地都静了，那些沉重的琐碎的复杂的都窸窣坠落，那些清净的美好的明亮的却缓缓地升了起来。

　　世界就像一个澄澈的水杯。

　　他想起了好多好多以前的小时候的事情。

　　他发短信突然问她，你还记得那年我寄给你的包裹吗？

　　她收到短信愣了一下，包裹，她是有印象的，好早了吧，四年前，她刚离开上海在北京落脚，还很年轻，有着无限的新奇和精力，有天傍晚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一接听，没想到是这个弟弟。

　　说实话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系了，久到听到他的名字第一反应会有点陌生。他一向能说，在电话里有的没的说了很久，她却心里着急，刚化了妆准备涂指甲油，盼了好久的party快要来不及了。

　　她知道他刚去军队，离家万里，人生地疏，估计感到很孤单，但她还是挂了电话。

　　有点不忍吧，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了。

　　他说你以后给我打这个电话吧，她说好，却因为工作生活种种原因，从来没有打过。

　　他却一直盼着，刚去军队，纪律严明条件艰苦与世隔绝，时光像是倒退了三十年。各种生活习惯都在艰难地调整着，一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七点的时候，部队集合，大家坐在电视机前一起看他曾经鄙视的新闻联播。能和说得来的老友讲一通畅快的电话真的很难。

　　他俩关系挺特别的，不像姐弟，更像朋友。

　　小学的时候别人知道他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总是会忍不住取笑他，啊呀，你俩真是青梅竹马啊。

　　他总是分辩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她是他姐。

　　小时候他挺矮的，她比他高。她的学习成绩总是那么好，问她什么她都懂。

　　父母总是在拿她和他比较，后来上了高中，差距远了，也就渐渐不提了，只是偶尔会说，你看你姐，以前你俩一样的起步，现在你呢。

　　他知道自己挺没用的，高中没怎么好好念书，整天玩游戏旷课打架早恋。

　　但是看着学校橱窗里面红榜上的她，总还是很骄傲很自豪的，他想像她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彼此的人生道路却越走越偏差。

　　所以高中的时候，尽管他们俩在一个学校，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却少之又少，两人见面，也仅仅是点头之交。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遵守了这点默契。

　　他是为了面子，他害怕她也是。

　　大学志愿，她去了上海，而他去了省城，去那么远干什么呢，还要转车挤车真的好麻烦。

　　他看着她越走越远，像是去了另一个，新的世界。

　　以前心里会不是滋味，慢慢地就不会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天你终于知道，原来橱窗里面的东西你买不起，所以，也就算了。

　　在橱窗外面，我们还是可以过好我们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他东奔西跑终究一事无成，一年后，因为送表妹去进修，他也去了上海。

　　上海很大，她总是忙到很晚。

　　他试探着问，你就没想过回去吗？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为什么要回去，你不懂，那里根本就没有我想要的生活。

　　他其实懂，那里也没有他想要的生活。于是他说我支持你。

　　那天晚上，她睡着了，他坐在她床边的书桌前，玩着电脑，她睡熟了，他偶尔看看她的脸。

　　那一刹那，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俩一起抢着玩万花筒，她说好漂亮，他就说送你了，反正我不喜欢。

　　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二天，他要回去了，她太忙了没有时间送他。他独自在小区门口等公交车，却坐反了车。不管正反左右，这个城都兀自忙忙碌碌，车水马龙，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什么是客。

　　就是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丁点的位置是你的。

　　收了短信，点了过年的烟花，远近的小孩子都在寒露中拍手尖叫，父母也回来了。

　　旧的一年终究是过去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却还是诸般不舍，留不得，留不住。

　　他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个包裹，厚厚的一摞包裹，时至今日，他还能清晰记得里面的东西——好多封他写的信件、第一次射击掉落的弹壳、被队友挑衅打架留下的X光片、第一个获奖证书、陪他打发掉无聊时光的那本书、在军队的所有照片……

　　这些悲喜荣辱如金岁月，你不曾参与，但统统与你有关。

　　他拿时情意千金，谁收到籍籍无名。

　　他青春的种种痕迹，就这么消失在时光的罅隙里。或许这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与回答。

　　你要结婚了，我除了恭喜还是恭喜。我想把这世间一切俗气的吉祥的词语都赠与你。我希望你幸福。

　　这么多年，我潦倒的人生里，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曾这么持之以恒地喜欢过你。

　　那些最浪漫的事，你说这算不算？

　　我想把我这些孤单、痛苦、明亮、骄傲、青春、岁月一起寄给你。

　　你知道也好，你不知道也罢，也许只有我知道就很好。

　　我很忙/莫峻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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