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我们都跨过了时间河

　　我家里现在有七只猫，三只大白猫，两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还有四只小猫，三只是黄白小花猫，一只纯白的，很是漂亮。

　　没事的时候，我老喜欢指着那群在场地上晒太阳的猫，给小侄子说它们那复杂的家庭关系。小侄子听得云里雾里的，倒是堂嫂笑着问：“你怎么养那么多猫？”

　　我说是因为喜欢吧。

　　这些都是野猫，最开始是妈妈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三只未开眼的小猫，两只白色的，一黑白花色的。母亲说我你老一个人关在屋里闷不闷啊，来看猫。

　　当晚，家里多出了一只老猫，通体纯白，窝在我给小猫置的木屋里，给那三只小猫喂奶。我妈笑着说，这是妈妈寻孩子寻来了，都说纯白猫少见，这会儿我们一下子就见了大小三只。

　　那是只野猫，老猫最初很忌惮我们，后来时间长了，看我们没恶意，才变得黏人起来。三只小猫很好玩，老打架，老猫谁也不帮，有时候看两只欺负另一只过分了，就张口把羸弱的那只叼到自己的身下护着。

　　那是最初的四只猫，到最后却只剩了一只。

　　某日，妈妈忘记了在家里那口井盖上盖子，第二天清晨就听到几只猫的呜咽声，我起床站在阳台上，看到爸爸从打水的井桶里抱出了溺水的小花猫，放在地上，老猫跟另外两只猫围在一旁，一直嗷嗷地叫，不愿离开，声音凄凉。站在一旁的母亲很是自责，眼眶都红了。

　　那天中午，没有猫来吃饭。老猫带着剩下的小猫走了，母亲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找到。

　　半个月后，我在家后面的街上看到了另一只小猫的尸体。它那么小一只，出了车祸，要不是脖子上还挂着我给系的红绳子，我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是它。母亲默默地把小猫的尸体埋了，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我垂着头，不忍细看。

　　没多久，开始有人在偷偷抓猫，拿去店里卖。翌日下午，母亲跟人在楼下聊天，察觉到我在楼上看她，她突然不说了，拉着人走远了些。我隐约能听到母亲央求别人，说什么别在我面前提起，我情绪不好，不好受刺激。

　　后来我知道，被抓走的猫中有那只老猫。

　　那四只猫，就剩下一只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它却在半年后，出现在我家院子里，身形比离开前修长了很多，很瘦弱，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脖子上我给的红绳子还在。

　　饭要放在它嘴边，它才能吃到，偶尔想伸手摸摸它，它却早早不知躲去了哪里。邻居笑母亲，为什么要养这样的一只猫，不着家，也不抓老鼠。

　　母亲只是笑，看猫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孩子。

　　一年后，家里多了另外两只白猫。一只母的，一只公的，都是野猫，都很凶。事先，它们是来抢我们家小白饭的，小白眼瞎动作慢常挨打，好几次被我撞见，我气得赶那两只猫，母亲便会阻挠，让我再拿两只碗。

　　都有了各自的食物，三只猫再也不争抢，各自吃完选一处晒太阳。之后，小母猫怀孕了，母亲饭桌上跟我说笑，说不知道是哪只野猫的孩子。父亲则嘟哝，养那么多猫做什么，家里都快成猫场了。当然，他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小母猫偷偷找了地方生了小猫，我想去找，母亲说不要找，等过了阵子，它会带小猫来的。

　　最近老下暴雨，我总是醒得比较早，起来以后站在阳台呼吸新鲜空气。雨停了，空气特别好，我的心情也好。

　　只是随意一瞥，眼角余光就看到四只瘦小的猫影蹲在邻居家小屋顶上，小母猫着急地在下面喵喵叫唤，母亲在给猫碗里分食物。

　　四只小猫，三只黄白小花猫，一只纯白的，母亲说错了，小猫的爸爸是别人家的大黄猫。两只小猫比较勇敢，猫妈妈叫了几声它们就矫健地顺着小屋旁的石栏跳了下来。另外一只踌躇了好几回才敢跳，最后一只，却一直待在小屋上细声地叫唤，怯懦的模样异样地讨人怜。母亲好心地去抱它下来，被它不客气地在手上挠了一个口子。

　　晚上父亲看到母亲打完针的伤口，顿时怒道：“让你别管那些猫，别管那些猫！”

　　母亲笑笑，目光投向蹲在地上逗猫的我。

　　眼神温柔又伤情。

　　我看着她的笑，心里有些涩涩的。

　　我跟那些猫一样，我也是母亲领养的。

　　我素未谋面的哥哥，照片里眉目清秀笑容爽朗。我知道的，他优秀、美好、善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在雷雨天出门帮助别人，被雷劈了个正着。

　　母亲因此患了心脏病，父亲在家门口背对着尸体不敢看。

　　而我，就是那之后，被母亲抱回家的。

　　只是，抱回我没几天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既舍不得我，又舍不得孩子。可有什么办法呢，躲着藏着，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计划生育的年代，孩子和怀中的我只能二选一。

　　她哭了，歇斯底里。

　　那时幼小的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咧嘴对她笑。

　　最后，她养了我。

　　六岁那年得知自己身世，一个人躲着哭，自那之后加倍努力地学习，小心翼翼，就怕不是亲生的，做得不好，母亲就不要我了。高考考砸，不敢回家，躲在学校哭，母亲找来，我跪在地上说让她失望了，母亲抱着我哭着说：“没，你一直是最好的孩子。”

　　之后，母亲被诊断为胃癌，我入出版圈挣钱，三年机器般高压生活，情绪到了悬崖边上，常一个人躲在屋里痛哭，抑郁难眠。母亲养猫陪我，抱着崩溃的我安抚。

　　“累了就退了吧，妈很好。”言语全是溺爱和心疼。

　　所幸，天佑母亲，她病转好。如今，她养着我，我养几只猫。

　　每逢人夸母亲福气好，孩子没白领，母亲总是笑笑说是孩子争气，我什么都没能给她。

　　她所不知，她给我一切，那般努力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没有母亲，就没有我。

　　微生/阿Q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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