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有生之年不相见

  • 来源:小花阅读
  • 关键字:悲伤,故事
  • 发布时间:2014-12-02 13:52

  作者有话说:

  一直想写一个和围城有关的故事,不是钱钟书先生的婚姻围城,而是真正的大军围城。前后两年,一直想不到任何吸引自己的故事,直到不久前的一个深夜,独自在小区里散步,脑海中凭空浮现两个形象:一个千里走单骑的将军和一个因为一时顽皮葬送了满城性命的孩童。是的,燕十三原本还有更多故事,比你们现在看到的惨烈得多的故事,我没有讲。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不需要一个写字的人来给它增添额外的悲伤。

  (木卫四:看完这篇文章后真想用鼻血在地上写一个惨字……为什么这期的故事都这么悲伤?校对的眼睛又要肿了)

  {001}

  永安三年

  永安三年,渭州大雪,胡人围城。这是八年前胡人铩羽而归后的第一次南征,气势汹汹,然而渭城的百姓却并没有太当回事。一则,渭州经营多年,城墙几经修缮,易守难攻,且相距不过百余里的几个州城都有驻军,随时可以驰援。二则,渭州从地理位置上看亦并非兵家必争之地,这场大雪之后,天便一日冷却一日,胡人于雪地里扎营,究竟能熬过几日都不好说。

  傍晚时分,积雪没过脚踝的街市上人烟寥寥。不多时,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自官道尽头走来。左边是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发冠散乱,胡子拉碴,一身青色道袍污迹斑斑,腿还瘸了一条,腰间别着个葫芦,显得落魄不堪。男子身旁是一女童,粗看也就十岁出头,衣着单薄,却似不畏严寒,身后背柴禾的竹筐比人还高,仍一蹦一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先生,我想起来了!”一蹦一跳的女童突然停下,笑嘻嘻地拽着男子的衣袖,“上月初八你半夜喊饿,央我起来给你做夜宵,答应下次砍柴由你背的!”

  “哪有此事。”男子一愣,有些难堪地摆了摆袖子,“阿朵,小小年纪可不能扯谎!”

  “阿朵才没有扯谎,先生最会赖皮了!”阿朵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吐了吐舌头,“算啦,先欠着吧,下次阿朵央先生什么,可不许赖皮了!”

  “咳咳,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男子板起脸呵斥道,嘴角却不知不觉浮起一抹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城南一处院落,斑驳的木门边上打出的幌子经年累月早变了颜色,依稀认得出四个篆字:武氏医馆。

  阿朵摸出钥匙,方要开门,突然惊叫一声,两步跑到墙角:“先生,这里有个人!”

  没过脚踝的雪地里,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倚墙而卧,腰间似乎有伤,身下的积雪被染红了一片。

  “先生,还活着呢!”阿朵探了探鼻息,便要去扶。

  “别管闲事,回家!”武先生斥道。

  “这么冷的天,会冻死的!”阿朵跺了跺脚,“先生你不是自称修道之人吗,怎能见死不见!”

  “我开的是医馆,不是善堂。”武先生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抿了一口,“救人总要诊金,他有钱吗?你有钱吗?”

  阿朵一时语塞,气得脸蛋更红了,正要耍赖,突然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先生,回来的路上柴本该你背,你还欠我个人情呢,救了他,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002}

  渭州大雪

  永安三年,渭州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下了足足七日,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古怪的是,驻扎城外的胡人,迟迟没有攻城,却也没有丝毫要撤离的迹象。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声势浩荡地南下,却这般不动神色地围着这座并不足道的边陲小城,实在令人费解。

  冬日里染上伤寒的百姓多了,城南的武氏医馆生意自然也好了起来,大家倒并非信赖武先生的医术,而是……整个渭州城便只有这一间医馆。因此,纵使这个整日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还自称修道多年、能御剑飞升的武先生医术十分令人起疑,但百姓们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要抓药什么的还只能来这儿。每日午时,武先生便会关上医馆前门,去后院小睡片刻,经过中庭,看到那位倚着画壁发呆的黑衣少年,便要忍不住摇头长叹:“女生外向,果不其然啊!收不到诊金也就罢了,还要倒贴三餐……”

  “好啦好啦,快去睡您的大觉吧!”阿朵笑嘻嘻地将武先生撵回房间,一边接着喂马,一边回头看着少年,“你别介意,先生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是你们的马?”少年突然转过头,看着那匹老迈的白马。醒来后整整两天,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是先生的马!”阿朵见他终于开口,喜出望外,急切地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刀伤?”

  “一个瘸子也能骑马?”少年似乎并不想理会她的问题,看着老马失神。

  “先生又不是天生便是瘸子!”阿朵有些不悦,瞪了少年一眼,自觉失态,又放低了声音,“先生是几年前御剑飞行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才瘸的。”

  “御剑飞行?”少年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起身便要回房。

  “喂,你不信吗?”阿朵生气地跟着站了起来,“八年前,胡人南下,沧州被围,城破之日满城军民无一幸免,先生便是御剑飞行带着我逃出来的!”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阿朵:“当年沧州一战……你在城中?”

  阿朵放下手里的草料,挺了挺胸:“先生说的,那还有假?虽然当时我才两岁,什么都不记得……”

  “我叫燕十三。”少年看着面前的女童,调整了一下呼吸,“杀手燕十三。”

  {003}

  杀手燕十三

  杀手燕十三,这是最近两年关外各地说书先生们最常讲到的人物。相传,他轻功盖世,刀法出神入化,虽自称杀手,手底下却无一条人命。即便是大奸大恶之辈落在他手里,最多不过痛揍一顿,便顺着墙头扔进衙门。直到去年开始,胡人在北边蠢蠢欲动,他七入胡人大营,大家才明白他为何自称杀手。这个“杀”,指的便是胡人,一年多来,在他手底下丧命的胡人不计其数,而杀手燕十三的威名也从关外远播中原。

  阿朵平日里逛街也常听说书先生说到这位大侠,心里崇拜得紧,却没有料到他这般年轻,而且还住进自己家中。

  得知阿朵身世之后,燕十三态度便缓和许多,虽然依旧不苟言笑,但至少不再终日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树发呆,阿朵自作主张喊他十三哥,他也默认了下来。

  “他可曾提过你父母姓甚名谁?”午后,庭院中央,燕十三看着正盘腿坐在长凳上,专心捏着泥人的阿朵,问道。

  阿朵嘻嘻一笑,明白这个“他”指的便是武先生,虽然这几日都是由先生替他疗伤,但少年对其始终怀着些莫名的不喜。阿朵小心地给泥人刻上五官,摇摇头:“先生没提,我也不曾问过。沧州一役,满城百姓除了我无一幸免,胡人一把大火,沧州城烧了整整七天,爹娘恐怕早已尸骨无存,知道姓名又如何呢?总归是活不过来了。”

  阿朵说得轻描淡写,燕十三却感觉心头一阵刺痛。沧州一役,阿朵方才两岁,这个年纪的女童正是膝下承欢之时,八年来,她历经了多少苦难,并不是那抹爽利的笑容就能一笔勾销的。至于命丧当场的那一城百姓,更是像块大石,八年来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十三哥,你怎么了?”阿朵好奇地打量着少年,同时扬了扬手里的泥人儿,“做好啦,喏,送给你!”

  燕十三愣了一愣,才发现她一直在捏的竟然是自己。门前雪地里刨来的那堆泥土,在阿朵的手中便像有了灵气一般,显得细腻、熨帖。巴掌大小的泥人儿,从发冠到背后的弯刀,无不栩栩如生,眉眼之处阿朵特意费了些工夫,将燕十三桀骜、冷峻的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难道不想报仇?”燕十三敛了敛心神,看着阿朵。

  “报仇?”阿朵愣了一下,噘了噘嘴,笑嘻嘻地拍拍手上的土,“我可打不过胡人!”

  “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燕十三起身朝客房走去,攥着泥人的右手指节有些发白。

  庭院另一边,某间飘着重重酒气的厢房里,有人轻轻叹了一声,解下了腰间的葫芦。

  {004}

  永安围困

  永安三年,关外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城渭州突遭胡人大军围困,这一围,便是半个月。起初,城里的百姓并不怎么担心,然后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局势渐渐变得让人焦虑起来。预想中的来自邻近州县的援军迟迟没有出现,后来才得知,援军不是没来,而是被打了鸡血般不要命的胡人拦在了路上。不仅如此,城外驻扎的胡人也与日俱增,各种攻城器械正源源不断运抵。城墙上的守军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帮胡蛮疯了不成?竟然调动近乎举国之力,围困小小渭城?

  终于,某日清晨,胡人通过令箭向守军传来第一条讯息:交出玲珑骰,围城顷刻可解,如若不然,攻下渭州之时,屠城三日。

  玲珑骰?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胡人兴师动众围困渭城,竟是抢东西来的?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却终究没有半点头绪。阿朵原本出来给武先生打酒割肉,听到这个消息,小脸儿吓得发白,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医馆,连肉都忘了拿。幼年记忆虽已不存,“屠城”二字于她来说却是心底最隐秘最不愿触及的一处伤口。

  “十三哥,你说,胡人真的能攻下渭州吗?”阿朵看着依然坐在那棵老树下发呆的燕十三,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燕十三抬起头,不动声色:“渭州城本身并非这般重要,但胡人若真是为了玲珑骰而来,恐怕是不破不归。”

  “对啦,那个玲珑骰到底是什么东西?”阿朵赶紧凑了过来。

  “玲珑骰是胡人的圣物,由百余年前一位胡人法师以身殉炉炼成,相传出征的队伍若有玲珑骰随军,必能士气大振,兵卒精神百倍,战无不胜,若当作药物服用,则任督二脉顷刻打通,周身之疾不治而愈。”燕十三顿了顿,“难怪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围困渭州,原来是打探到八年前胡人南征中丢失的玲珑骰竟在渭州城中。”

  阿朵听得懵懵懂懂,但好歹明白了一件事——胡人好像真的不会善罢甘休。不由得有些着急,小脸发白,抓着燕十三的衣袖。

  “阿朵,桌上怎么只有酒,让你买的肉呢?”武先生一瘸一拐地从房里走出来,双眼迷离,浑身酒气。

  “哎呀,先生你就别喝啦,胡人都快攻进城里啦!”阿朵一把将武先生手里的葫芦抢了过来。

  “怕……怕啥子,大不了先生我再带着你御剑飞一次!”武先生脚步踉跄,又把酒葫芦夺了回来。

  燕十三冷哼一声,起身便要回房,突然想到什么,转向阿朵:“我今夜便要走了,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走?十三哥,你要去哪里呀?”阿朵一愣,赶紧拽着他的衣袖。燕十三虽然看起来冷得像块寒冰,却是从小到大为数不多可以陪她聊天的人,短短十几天,阿朵已经视他如兄长一般。

  看着眼前这一幕,武先生有些不悦,在长凳上坐下,抿了一口酒:“小子,你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利索,若是盘算着潜入胡人军营,不过是白白送死。”

  燕十三转过身,剑眉星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他定定地看着武先生,眉头慢慢拧起:“总好过你,身为一名军人,贪生怕死,苟且偷生。院中那匹老马蹄下有掌,臀上有印,分明是一匹军马。你到底是谁?莫非是当年沧州一役的守军?至于我,即使面前是万丈悬崖,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迈出这一步。你以为,八年前的沧州,真的只有阿朵一个人侥幸生还?不,活下来的还有一个男童,一个九岁的男童。贪玩的他从学堂溜走,爬上城外的点苍山,却因为迷路,在山上待了整整四天。四天后,他终于找到回家的路,可是迎接他的,只有一城焦土。”

  {005}

  沧州遗孤阿朵

  永安三年,阿朵十岁。

  八年前,她从一场血腥的屠杀中逃生,成了沧州城唯一幸存的人,八年来,她和一个叫武先生的落魄男子相依为命,无父无母,却生活得平安喜乐。

  从八岁开始,阿朵便开始自己做饭,倒不是武先生的要求,实在阿朵嫌弃他做的饭菜难以下咽。不仅厨艺糟糕,严格说来这个男人简直一无是处:嗜酒、贪财、胆小、事故、爱偷懒、好吹牛……他自称修道之人,道法出神入化,在渭州百姓眼中却不过是个笑话。尽管他有诸多不是,阿朵却觉得自己一天都离不开他,这个男人给了她家的感觉,这就够了,阿朵很知足。

  然而这年冬天,这个午后,武先生的一个耳光将阿朵扇蒙了,就在她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袖子,追问燕十三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的时候。

  阿朵捂着脸,脸蛋火辣辣地疼,然而她没有哭,甚至拼命拦住了罕见地表现出愤怒的燕十三。她死死拽着燕十三的袖子,将他拖出庭院,在这之前还不忘回头冲那扇已经合上的房门喊上一句:“先生,你先睡会儿,我待会儿就给你买肉回来!”

  阿朵丝毫不怨恨武先生,但这一耳光好像把她扇醒了,她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因此,这天夜里燕十三收拾好行囊走出客房的时候,她已经等在了外面,怀里搂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带我走,我要报仇,为了我的爹娘和沧州城的百姓。”阿朵站在雪地里,吸了吸鼻子,一脸坚定。

  “他答应了?”燕十三挑了挑眉。

  “我在葫芦里下了安神的药,先生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阿朵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好。”燕十三不再多言,牵着阿朵的手,两个来自八年前那场屠杀的沧州孤儿,踩着蓬松、洁白的积雪,走出医馆。

  燕十三轻功盖世无双果然不假,他单手搂着阿朵,飞檐走壁,像只轻巧的雨燕。两人的计划很简单——在胡人的草料营放一把火,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然而燕十三纵身一跃,刚刚飞离城头便心里一沉,心知中计。

  胡人就像早有防备一般,无数支羽箭密密麻麻,从不同的角度射了过来。若是往日,燕十三恐怕要拼死往前冲上一冲,可想到怀中的阿朵,心头的顾虑便多了一重。辗转腾挪,肩头终究中了一箭,燕十三搂着阿朵,像只黑色的大鸟,跌落地面。

  “怕吗?”燕十三喘着粗气,余光扫了扫围拢过来的胡人。

  阿朵小脸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嘻嘻一笑:“不怕!”

  {006}

  白马将军武世安

  永安三年,渭州围城的第二十三天,胡人在城外三里搭起高台,层层柴木之上捆着两个人,女童阿朵和杀手燕十三。

  没人在乎阿朵是谁,但燕十三却是一直让胡人咬牙切齿的角色。三炷香过后,胡人单于海德罗将亲自拿着火把,站在高台底下,要将这两人当众烧死,祭奠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族人。

  渭州城内的军马提前获知了这个消息,然而大家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残暴的胡人自然罪该万死,但总不能为了高台上那两个小孩儿便冒险出城跟他们血拼到底。

  高台之上,被五花大绑的阿朵迎着身旁燕十三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怕的,十三哥哥,很快就能看到爹娘了,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呢。”

  阿朵知道,今天,没有人会来救她。所以她也根本就没有抱任何希望。某个瞬间,她的脑海里掠过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即便想救她,拖着一条瘸腿,又能如何?

  高台下第三炷香也已烧尽,单于海德罗面沉似水地起身从亲兵手中接过火把,几步来到高台下方。所有人屏息凝神,心知此事再无可挽回之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从远处传来。

  马蹄声不重,频率却很快,刚刚还踏着青石板路,转瞬之间已踩入积雪初初开始消融的冻土。众人顺着蹄声望去,一袭白色自渭州方向疾驰而来,积雪的路面崎岖难行,然而从始至终那袭白色速度始终如一,未见半点停顿,可见御术之出神入化。直至那袭白色来到近前,众人才瞧清楚这一人一马的模样:马是匹老马,瘦骨嶙峋,连鬃毛都所剩无几,然而观其奔驰时的仪态,可知倒退五年当是匹百里挑一的好马。马上是一中年男子,一袭白衣超凡出世,然而发冠散乱,脸上胡子拉碴,原本有些颓然之色,但此刻一脸刚毅淡然,却不由得令人心中一凛。

  高台之上,被五花大绑的燕十三一直定定地看着来人,突然目露星光,面有喜色。

  一人一马来到距高台十丈之外,终于被一拥而上的胡人挡了下来,阿朵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先生……”

  武先生微微一笑,自腰间摘下葫芦,一饮而尽,高声喝道:“海德罗何在?”

  单于海德罗眼中怒火高涨,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白马将军武世安,寻了你整整八年,却没有料到会在今日相逢!往日恩怨暂且不提,今日你单枪匹马前来,莫非以为还能于万军之中单骑救人?”

  武先生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们胡人果然都这般愚钝不堪。我既前来,你还猜不到台上女童的身份?没错,那个杂种便是你的亲生女儿,完颜暮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台之上,燕十三长叹一声,身旁的阿朵则感觉顷刻之间全身的血液凉得通透,马上那位一贯惫懒、无赖、朝夕相处八年的先生,竟突然让人如此陌生。

  {007}

  寻找玲珑骰

  洪武十九年,胡人大举南征,连夺关外九州十六县,中原最后一道屏障沧州亦危在旦夕。其时,自京师千里驰援沧州的白马将军武世安雨夜单骑冲入敌营,不仅夺走胡人圣物玲珑骰,还一同掠走单于海德罗幼女完颜暮雪。

  经此一役,胡人士气大挫,屡战屡败,最终退回塞外,然而力挽狂澜的白马将军武世安却也自此销声匿迹,八年来,再无人知其去向。

  白马将军?完颜暮雪?为什么原本平安喜乐的生活,一夜之间像泡沫一般崩塌得干干脆脆?大雪又至,已被换上胡人穿戴的阿朵独自坐在高台下的大辇之上,像株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格桑花。

  高台之上,绑在燕十三旁边的人换成了武先生,一袭白衣此刻已鲜血淋漓。父女相认之后,单于海德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逼问武先生玲珑骰的下落,各种酷刑一一施展,任阿朵苦苦哀求,也不肯善罢甘休。

  “小杂种,休要假惺惺替我求情!我武世安顶天立地,岂会受你等胡蛮恩惠。过往八年将你养大,不过是为了一旦胡人再犯以作要挟,你就别自作多情了!”武先生大笑数声,又遭单于海德罗一鞭抽来,顿时咳出了血。

  旁边的燕十三双目喷火,猛烈挣扎起来:“杀千刀的胡人!”

  “小雪,你都看到了,汉人对你根本没有半分情意,你既已回我部族,往日种种便无需留恋。随婢女回大营吧,为父找出玲珑骰的下落,便屠尽渭州城,替你出气!”单于海德罗站在高台之上,手中握着皮鞭,冲阿朵喊道。

  武先生一口鲜血啐在地上:“快滚吧,小杂种,带着你这杂种爹。如若不然,待我大汉援军赶到,便叫你父女二人死无全尸!”

  阿朵感觉心里一阵刺痛,再也无法强忍眼泪,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被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脚步踉跄地朝大营走去。往日种种,就此别过吧!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单于海德罗的怒斥:“武世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明日午时之前,再不交出玲珑骰,我便将这高台付之一炬!”

  听闻此言,阿朵心头一颤,脚下一滑便栽倒在地。两名婢女慌忙来搀,阿朵摆摆手,拍落身上的残雪,看着裸露在外面却连红肿都无一处的胳膊,若有所思。

  {008}

  重现江湖

  永安三年,曾单骑突入胡营力挽狂澜于既倒的白马将军武世安重现江湖,然而才一露面,便被胡人擒获,同杀手燕十三一道绑于高台之上。渭城军民闻之无不心惊,唯恐八年前沧州屠城一幕今日重演。

  正午时分,高台之下胡人亲兵列队而立,队伍最前方两架大辇,分别坐着单于海德罗和刚刚回到部族的公主完颜暮雪。单于海德罗骂骂咧咧一阵,见时辰已到,从亲兵手中接过火把:“武世安,你既一心赴死,我成全你便是。屠尽渭州城之时,再寻玲珑骰也不迟!”

  单于海德罗手持火把走到高台之下,想到威名盖世的白马将军武世安和手上沾满族人鲜血的杀手燕十三很快便要化作一堆白骨,对其恨之入骨的胡人战士眼中皆露出兴奋之色。

  “住手!”突然,大辇之上传来带着些稚气的喝止,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完颜暮雪公主手持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

  “小雪,你做什么?”单于海德罗斥道。

  “父亲,放了先生吧。”阿朵摇了摇头,圆圆的脸蛋竟透着一股坚毅之色。

  “混账,胡汉不两立,你怎能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单于海德罗双眼圆瞪,“你若不顾国仇家恨,我不要你这个女儿也罢,休想以此威胁!”

  “父亲可以不顾我的生死,”阿朵手中的匕首又往前探了一寸,刀尖隐隐可见血花,“玲珑骰您总不能不要吧?”

  “莫非你知晓玲珑骰的下落?”单于海德罗一愣。

  阿朵微微一笑,缓缓走到高台之下,看着已奄奄一息的武世安:“先生,白马将军重出江湖,自然是为了救我,这两日刻意羞辱、折煞,恐怕是想切割你我情义,不愿阿朵舍身救你?你自可继续否认,否认八年来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可你怎么解释阿朵从小不惧寒暑、体力惊人,就算跌倒,身上都不会留下半点伤痕?玲珑骰是疗伤圣药,先生没有用来治自己的瘸腿,却给年幼的阿朵服下,这是为何?”

  高台之下,众人一片哗然,高台之上,武世安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合:“傻丫头……”

  旁边的燕十三亦艰难地摇了摇头,远远看着雪地里的女童,眼神少有的柔和:“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阿朵言毕,转身看着单于海德罗,持匕首的右手突然攥紧。

  {009}

  尾声

  永安三年,冬末。

  围困渭州长达月余的胡人突然撤军,青色的车辇排成长队驶往北方,那片属于他们的草原。

  队伍中央的某架大辇之上,一位小脸通红的胡人女童坐在车尾,看着渐行渐远的渭州城,竟有些失神。

  “十三哥,虽然我并非沧州孤儿,虽然你我们两族血仇不共戴天,但还是很开心能在这个冬天遇见你,遇见便够了,遇见,便忘了吧。”说着,她将手里的泥人儿掰成两半,掷向路旁的残雪。

  “先生,从小到大,不管街坊四邻如何嘲笑,我都相信,当日你真的是御剑飞行,带着我逃出生天。此刻,我依然相信。从此往后,没有人再替你打酒割肉,你便少喝些吧,醉倒在雪地里,可没有人扶了。”说着,她又将身旁的酒葫芦握在手中,轻抚片刻,再次掷了出去。

  “上一辈的恩怨仇恨我不想牵涉,但我总归是胡人,更何况我身负玲珑骰,便又添了一份责任。父亲答应我鸣金收兵,唯愿有生之年,我们无缘再会。再会之时,世间便再无阿朵,只有胡人公主,完颜暮雪。”女童扶着车辇,艰难地站立起来,最后看了眼那座青色的城池。

  Author/文森周 Illustration/阿卫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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