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

  • 来源:中国旅游
  • 关键字:绍兴,鲁迅,蒋介石
  • 发布时间:2014-12-08 14:04

  女儿周岁生日那天,三代人其乐融融围在一起唱生日歌,吹蜡烛,吃蛋糕,吃完蛋糕,母亲抱着孙女轻轻地吟诵起旧时的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年糕……是那样的亲切耳熟,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母亲是绍兴人,年轻时离开老家到杭州生活了60年,乡音依旧。那一代人,确切说是从民国过来的那一代人,甚至包括毛泽东、邓小平、蒋介石、鲁迅、巴金、沈从文……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老了嗓音颤巍嘶哑,乡音却始终不变,很亲切,很有个性。现在的年轻人,一旦离开家乡出去读书打工,很快一点乡音都没了,忒机灵,倒是也没甚么;有些海归出国几年,居然矫情地连母语都不会说,除了装逼不自信,还能证明甚么?

  我生在杭州,最早的「母语」是绍兴话。绍兴人喜欢说话也擅长说话,且幽默,从语言学角度——绍兴话是一种修辞性很强的方言,音节铿锵,语言犀利,辞汇丰富,比喻生动,一旦话匣子打开,止也止不住,与吴侬软语的苏州话恰好相反,难怪坊间的流行说法,甯与苏州人吵架,不与绍兴人讲话。绍兴与苏州相隔200多公里,都是江南水乡。绍兴是越国古都,苏州是吴国古都,原先两国疆界在嘉兴。文化层面讲,吴越属于江南文化,可是双方的恩怨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埋下,当时吴越两国打的难分难解,先是越王勾践把吴王阖闾打死,然后继任的吴王夫差击败勾践。勾践利用计谋卑怯称臣,十年后卷土重来,成了春秋时代最后一个霸主。两千多年卧薪尝胆的励志——忍辱负重坚忍不拔沉默是金掷地有声似乎成了江南人的性格。

  站在高处看绍兴,条石砌成的河道,纵横交错,却都是精心规划过的,石桥爬钉般扣在上面;河道两侧,石板老街,湿润光滑,老房子石板砌墙,因为过去盗贼通常深夜凿墙洞偷窃,石板坚硬,凿墙洞有声响,无从下手。绍兴的风俗,葬礼比婚礼热闹,人去世,亲属披麻戴孝,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往空中抛散冥钞纸钱,吹吹打打,走向坟地,石棺安葬,不入土,烂尾楼似的搁在那儿,却是古越悬棺遗风。绍兴是一座石头打造的城市,石头那里来?东湖、吼山风景区原先都是古采石场。

  绍兴人与南方人不太一样,浓眉大眼国字脸,南人北相。绍剧唱腔高亢如秦腔,不可思议。绍兴最有特色的是乌篷船,船夫戴乌毡帽红扑扑的脸膛像喝了酒,坐在船艄腋下扶楫双脚划桨,两船交汇或过桥洞时收桨,擦肩而过。乌篷船如同计程车,招手即停,拨开乌篷入船舱,坐卧皆宜,但不能直立,直立容易翻船。乌篷船驶得快,避让不及难免撞上,双方怒目而视,一副降魔的金刚状,待船各自划开去,开始相骂,离得越远,骂声越响。我曾问船夫,既然船都离开了,为何声音还要那么响?他一口绍兴话理直气壮地说,我纳格(怎么)好弗响?弗响——伊(他)还倒我怕伊;弗响——人家以为我理亏。万一打起来呢?哎,都是喉咙响,绝不会动手。一触即发是人的本能反应,克制则是主观努力的结果,船夫的行为是典型的阿Q。同样的事若发生在苏州,先是双方紧张地喊︰「伐好了伐好了……」等到两船咚撞上,双方异口同声︰「乃么好了!」无奈地摇头,接受了撞船的事实。其实两船相撞找不出行船轨迹,谁对谁错很难断定,这方面苏州人比绍兴人明智。

  绍兴是我的外婆家,小时候经常去,一日三餐,霉豆腐、霉乾菜、霉千张、霉蔊菜梗……最初吃老反胃酸,我嗜霉的饮食习惯就是这样给活生生地练出来的。古越先人为何对发霉的食品津津有味?大概是江南多雨潮湿,经常有食品发霉,舍不得丢,好坏都得吃下去;也有人将霉看作先民极有效的贮藏手段,为了生活不虞之需,霉是无奈的选择。长年累月,绍兴人肠胃中的酶被击活了,霉遂成至味。如今食品置霉是有意识的,不霉不香,不霉不鲜,至健康而不顾,一股拚死吃河豚的勇气。

  女儿在童谣的催眠下睡着了,我却仍沉浸于童年的回忆,那时每逢寒暑假,父母上班,我照例坐绿皮火车去外婆家,鸡鸣起床,搬张椅子当书桌坐在临河靠桥的门口做作业。外公生炉子、煮水、烧饭。对面酱园铺的门开了,一块块门板卸下来,隔着河闻到发了酸的酱香味,笼罩了整个古镇,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童年是那样的亲切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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