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寺的穆斯林葬礼

　　凤凰寺，杭州惟一一座清真寺，在南宋御街北端的羊坝头。

　　中国很多古地名，实质都是对一个地方的客观描述。比如羊坝头，一千多年前那里濒临杭州湾，受潮汐之袭，百姓筑堤御潮；海上丝路的船队，靠岸经商，形成集市，称洋坝头。民国后，改名羊坝头。凤凰寺建于唐代，毁于南宋，元波斯人阿老丁出资重建，明清修缮扩建，古朴壮丽。鸟瞰全寺，三幢八角攒尖琉璃瓦建筑，一字并肩，翼角飞翘，恰似展翅翱翔的凤凰而得名。

　　长期以来，宗教信仰，风俗礼仪，饮食习惯等诸多原因，穆斯林如众星捧月，依凤凰寺而居。他们中有最早的回回人后裔，也有络绎从西北迁来的穆斯林，包括卖羊肉串、杏乾、核桃、切糕（玛仁糖）的新疆人，做牛羊肉生意的青海人，开拉面馆的兰州人，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伊斯兰文化商业街区，就像北京的牛街与西安的回坊。平日凤凰寺做礼拜的二三百人；星期五主麻日聚礼一二千人；到了开斋节，人就多了，除了当地的伊斯兰教信徒，还有杭州几所大学的外籍教师、留学生及义乌小商品市场做生意的土耳其、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国家的穆斯林纷纷赶来，古老的清真寺容纳不下，南宋御街铺满拜毡站满戴白帽子的人，气氛庄严神圣。

　　凤凰寺，坐西朝东，大门对着南宋御街，拱形门洞上金色飞舞的阿拉伯文字，如同精装本的《古兰经》封面。穿过拱门，有一个庭院，庭院后面是礼拜殿，素砖浆缝，穹窿屋顶，无梁无柱，俗称「无梁殿」，结构类似石拱桥，呈现出建筑力学之美。穹顶矿物颜料彩绘的花卉，古朴典雅，美轮美奂。脱鞋，走进大殿，一块明代「天经一函」经版，倚墙而立，枣红的底板鎏金的阿拉伯文字，笔势飞动，彷佛壁炉蹿起的火苗，四周缀海石榴，方胜合罗，回纹万字图案，精致华丽。经函中间镂空壶形壁龛，为穆斯林领拜方位，龛北是阿訇解经的宣喻台。

　　庭院北厢是碑廊，27块古代伊斯兰教徒的石刻墓碑，上面刻着如今阿拉伯也失传了的古体书法。墓主有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除了少量宗教人士，大多是商贾，经营中国的丝绸、瓷器及西方的香料、药材和珠宝生意，有几位到过麦加朝觐。

　　13世纪，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称杭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商业发达，经济繁荣。当时的洋坝头，相当于现在纽约的布鲁克林，聚集了世界各地的移民。他们大多生活富裕，居住市中心的繁华地段。至今，凤凰寺附近有许多老地名，如荐桥，回回新桥，珠宝巷，都是穆斯林商人的聚居地。

　　前往麦加朝觐

　　伊斯兰教有念、礼、斋、课、朝五大功修，朝即朝觐，《古兰经》说：「凡能行此路程的人们，都应当因为安拉去巡礼天房。」因此，穆斯林不论男女，只要有能力，一生至少一次前往麦加朝觐。家住惠民路的苏先生，回族，原先卖羊肉烧麦与馒头，生意最好时一天做60袋面粉，退休之后，每天来清真寺，一副乐呵呵的好脾气模样。他喜孜孜地说：现在我是哈吉（去过麦加朝觐的人）了！

　　这种得意之情是每个第一次参加完朝觐的穆斯林的典型反应。他告诉我，今年二百多万穆斯林赴麦加朝觐，中国去了一万三千多人，名额有限，需要排队申请。相对而言，杭州穆斯林少，申请时间短……我忍不住问了个很世俗的问题，去一趟麦加朝觐多少钱？苏先生抬头想了想说，我与媳妇一起去的，上海飞杜拜，20多人包一辆大巴去麦加，车上带了很多吃的东西，既省时间又省钱。咱俩旅费食宿六万，买了不少纪念品，一共花了十多万元。

　　聊起朝觐，苏先生沉浸于幸福的回忆之中：圣城麦加周边有5大关口受戒，男子更换戒衣，上下身各披一块未经缝制的白布，不穿内衣，不戴帽子；妇女穿平时的衣服，不蒙面，不化妆，不裸足。去禁寺，赞颂真主，按逆时针方向绕天房走7圈，呵呵真是壮观，然后在萨法与麦尔卧两座小山间奔走，品尝圣水。离开麦加去7公里外的米纳山谷过夜，再到阿拉法特山停留一天，纪念穆罕默德的临终演说，同时忏悔过失、罪孽，祈求宽恕。黎明前返回米纳山谷，用碎石击打3处象征魔鬼所在地，表达不受魔鬼和邪恶诱惑，坚守信仰。打鬼归来，宰羊献祭。最后，再巡游天房7圈，亲吻天房门槛，抚摸幔帐，缓缓退离，泪湿衣襟，5天的朝觐圆满完成。

　　清真寺的女穆斯林

　　值得一提的是，凤凰寺大殿隔壁开了一间约30平方米的女礼拜殿。主麻日聚礼，包头巾的女穆斯林，虔诚地跪在里面祈祷。浙大学生马兰花，兰州人，生于穆斯林家庭。她说，咱家乡只有男人去清真寺，而凤凰寺有女礼拜殿真好！一条白头巾俐落地塞在连身长袍内，把她的眼睛衬托得更明亮。「我要留在杭州。」她的声音忽然轻柔下来，像是祈求真主。

　　阿訇教长，温和敦厚，待人热情，典型的西北人。他缠着头巾做完礼拜从大殿出来，迎面与人不停地握手问候。见我在大殿外等候采访，他过来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寒暄之后，阿訇说，伊斯兰教是世界第二大宗教，13亿穆斯林，占了全球人口五分之一。

　　像基督教、犹太教一样，任何世界性的大宗教，都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派别，伊斯兰教主要分逊尼派与什叶派，中国3，800万穆斯林，99%为逊尼派。杭州本地与外来经商留学的穆斯林约2万人，凤凰寺太小，也没法扩建，不过市政府在三堡批了地，我们正在那儿盖一座新的清真寺……正说着。一位中年男子神色焦急地过来，一把拽住阿訇的手说，全准备好了，大伙都等着呢。原来他请阿訇去主持一场穆斯林葬礼。

　　简朴的葬礼

　　靠近碑廊一侧的空地，摆了一具打开的绿色棺木，里面的遗体裹了白布，一群亲属站在那里，神情沉重，气氛肃穆。阿訇站在棺木前念颂《古兰经》，所有人跟着念。告别仪式很简单，一忽儿就结束了。按照穆斯林丧俗，人去世须就近下葬，丧事从简，不披麻戴孝，不大操大办。悲伤的人群中，有人不失敬意地低声议论，主麻日出殡，阿訇教长与哈吉们一起送行，挺幸运的。

　　杭州的穆斯林陵园在城西留下五常乡，我赶到时，死者家属已请人挖好了墓穴，几个人一起打开棺木，极小心地抬出全身裹了白布的遗体，互相嘱咐：小心！小心！移至墓穴，墓穴底下站了两人，将遗体头南足北面朝西下葬，四周撒了石灰，覆一块白布，盖上青石板，一层层添土填平。阿訇站在墓穴一侧，提起双手掌心向上：主啊！我为你站葬礼拜，礼拜归于你，回赐归于这个亡人……接着念颂《古兰经》，为死者祈祷，祈求安拉的宽恕；随后几位哈吉各念了一段《古兰经》，亲属们点燃一把把棒香，插满坟地，香烟缭绕，有点刺鼻。阿訇后退几步，倾过身来捂住嘴鼻低声说：烧香，伊斯兰教没有的。语气严厉略带责备。一位哈吉悄悄地过来解释：烧香并非受其他宗教影响，而是江南气候潮湿，防虫防疫。哦，哦，阿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庞松弛下来了。

　　土葬，人类最古老的殡葬方式，目前汉族地区只有穆斯林才允许。一排排洋葱式尖顶的墓碑，额上刻了伊斯兰教的图案。墓碑的名字，大多为夫妻合葬墓，去世的描黑漆，在世的绘红漆。陵园周边砌一堵防洪围堰，堰内竖了一块「禁止汉人越界安葬坟墓」的警示牌，那是穆斯林对信仰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