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酒酿

  金秋的丰腴,让人想到成熟与酝酿,是酿果子酒的时候了。水果的清香,酒的醇冽,酿的不是酒,是女儿的心思。我不善饮,却喜欢酝酿,在众多酝酿中,奶奶的米酒,最是我不能忘记的香浓。

  绍兴人家,母亲会在女儿出生之后煮一坛米酒,深埋深藏,待到女儿出嫁之日,和着养恤之恩倾情捧出,此酒谓之“女儿红”,也有那不幸早早夭折的女儿,此时的米酒称之为“花凋”,意即如花女儿早早凋零。“花凋”也好,“女儿红”也罢,其本质都是米酒,只是时间和民俗的不同。我的家乡没有这样的民俗文化,但米酒却是要酿的。

  奶奶算是小户里出来的闺秀,女工绣活儿,居家小食,在外祖奶奶严苛的调教下,一手娴熟。黄豆初收,奶奶会发酵“水酱豆”,佐饭伴菜鲜香爽口;小麦归仓,山里头采来“黄金叶”发酵“麦酱”,烩肉增香,食味大开,更别说那腌菜坛子泡菜缸子,地里头刨的腾蔓上摘的,奶奶想着法儿让它历时冬夏,延长生命周期。我最爱的,要数奶奶每年冬后煮的米酒。

  冬至过后,奶奶筛选出饱满润泽的糯米,洗涤沥干,旺火蒸煮,不多时功夫,白腾腾的蒸汽里便逸出糯米的香甜。熄火,出锅,奶奶会恰时抓两团捏成拳头大小的米团,为我和姐姐解馋,好心情里,白口米饭也能咀嚼出一番知心暖肠的香甜。其时,用竹器盛出,凉水降温,盛入大磁盆,在米饭中间挖一个坑,四围堆起一座“富士山”,将适当比例的酒曲置于坑内,面上再覆以薄薄的一层,竹罩盖之,草篱覆之,置于闲置的大铁锅中,周围铺垫以厚厚的米糠,灶堂内小火温热,万事俱备。

  火候的温度和酒曲的浓度误差不得,却也不像化学程式那样有具体准确的数值参照,所有的准头都只是经验的累积。奶奶说,这酒酿也像人一样有知觉有脾性,一觉好眠,打扰不得,否则变酸变臭,负君美意了。所以,整个发酵过程中,我是怀着近乎神圣的心情期待一场酝酿的圆满。

  两天之后,奶奶带着庄严的心情一层层启开覆在米酒上面的重负,米酒的清香一丝丝逸出,由淡而浓,由清而烈,把你的思维从涣散中收拢,又因陶醉而弥漫开去,此时的米饭,已完成了一次华美的转身,像从女孩到母亲的升华,从蛹茧到翩迁的蝶变。

  奶奶释负的脸上舒展着喜悦,如双手捧出新生儿般的亲切与慈宁。我巴巴地杵在奶奶身旁,看她熟练装罐,密封,奶奶在我虔诚的注视中得到极大的满足,末了总会赏两口现成的酒酿,授两句外祖奶奶传下的箴言。这个时候的酒酿刚刚醒好,醉意不浓,喝上两小碗也就一分香甜,无端地想到“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的好情意来。奶奶是不会让我多喝的,说是小孩子不宜多吃。

  等到正月里头,家里来了亲朋,正餐之前,奶奶舀出米酒煮一锅香浓的汤圆,这时的甜酒参进了时间的艺术,酣而不醉,醒得刚好,奶奶的热情与盛意一同这酒的浓醇。

  如今,奶奶上了年纪,一举一动甚是不便,一饮一啄更是微少,童年的酒酿,却在记忆深处一直发酵,浓浓烈烈如那绍兴人家情深意真的“女儿红”。

  文/刘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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