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的两面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爱情,鼓浪屿,快乐
  • 发布时间:2015-01-22 09:08

  曾有人为我纵身跃入大海

  朱玫

  我第一眼见到林海潮的时候,感觉到骨子里都是冰冷的海水,他的双手是温热的,放在我的胸口。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他正俯下身靠近我的脸,我猜他正要给我做人工呼吸。那是厦门12月的第一天,整座城市一瞬间从夏天进入冬天,我在从鼓浪屿到厦门岛的轮渡上掉到了海里,林海潮把我捞了起来。整个世界都是暗的,只有林海潮的眼睛里有光亮。

  “船晃动得太厉害,我不小心就掉了下去。谢谢你救了我。”我这么告诉林海潮,也不算完全说谎。我只是随着船的起伏而上下晃动,我只是没有抓紧栏杆,我只是觉得死了也无所谓。林海潮听了后的反应很平淡,没有惊讶,也没有要说教的架势,让我十分感激,觉得自己的黑暗和绝望似乎被理解了,被原谅了。

  冬天的海其实真的很冷也很暗。我在掉下去的那一刻,脑海里闪现过的是孙建的脸,他是我的前男友。他对我微笑时温暖的样子,对我说分手时无情的样子,画面交替,那一瞬我真的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死掉了。可是有一只手抓住了我,我竟也本能地抓住了他,如抓紧一块海上浮木。

  林海潮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也不丑,但也不是放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平庸模样。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他送我回酒店。我们坐在我酒店房间的落地玻璃旁,我刚泡过澡,脑袋热乎乎的,丧失理性思考的能力。林海潮认真地看了我的眼睛一段时间,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很漫长。我毫不躲避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吻重重地落下来。他伸出手拥住我的后脑勺,他的手是凉的。窗外的风很大,我们仿佛都不在乎。

  林海潮在鼓浪屿的一家牛轧糖店工作,卖糖。那是一家以红色为主要基调的牛轧糖店,院子里有一只木头做的大飞机。他的工作服很有趣,蓝白条纹的T恤配天蓝色的背带裤。我去店里看他的时候,他露出一种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来,左脸颊有一个浅浅的米窝。他用一个夹子夹起一颗抹茶味的牛轧糖,笑着对我说:“让我请你吃颗糖吧。”我也忍不住看着他笑了,觉得两个人都很傻很快乐。

  林海潮养了两只鹦鹉,我第一次看见两只鹦鹉站在他肩膀和手臂上的时候,觉得很神奇。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驯养这样的事情,不需要用笼子关住它们。当我嘻嘻哈哈地教鹦鹉说“我爱你”的时候,林海潮说我们在一起吧。

  那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五天,林海潮带着他的两只鹦鹉来看我。窗外是久违的太阳,阳光洒进来,林海潮俯下身吻我,把我覆盖在阴影里,像北京黄昏的时候成群的鸽子飞过,翅膀展开令天空暗了一瞬。我知道我还没有爱上他,但我以为,只要我愿意和他建立恋爱关系,也许我的心也能被他驯养,重新获得爱的能力。

  我把心中的阴影都藏起来,笑着说好。

  林海潮很快在鼓浪屿上租到一间小房子,搬出了集体宿舍。房子前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和其他很多租户共用。我退了酒店的房间,搬来和他一起住。他上早班的那些日子,黄昏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绕人流较少的僻静小路回家,然后林海潮会负责做饭,我就像树袋熊一样从背后抱住他。他上晚班的日子,早上我们会在床上赖很久,互相拥抱着不放开。有时我望着林海潮,也会有一种自己正在从过去的伤害中痊愈起来,正在缓慢爱上他的错觉。

  可是孙建的脸总是会时不时地闯入我的脑海,毁坏一切假象。我读不懂自己那颗复杂的心脏,为什么被一个人刺伤了却仍然会想念他,为什么明知道一切无可挽回还是有所期待。

  在某一个梦里,我梦见孙建站在鼓浪屿的码头边,他站在阴影里,背后是大片碎光落在海面上。我醒来,看见林海潮沉睡的脸,那样宁静无辜,我察觉到自己的卑劣。我终于承认,我不爱林海潮。如果此刻孙建出现在我眼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

  我以为从寒冷的北方来到温暖的南方,也许可以治愈那场在冬天里发生的失恋。我以为假装很爱林海潮,就可以真的爱上他,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如此努力,却一败涂地。甚至我的内心深处竟然还在奢望着,那个对我说我不值得被爱的人,会千里迢迢来寻找我,来拯救我。

  这些话,我都无法对林海潮坦诚,就像我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一开始就是错的,后面还会对吗?我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只言片语。“谢谢爱我。我走了,不要找我。”

  那个曾为我纵身跃入冬天大海的人,那个曾被我抓紧如海上浮木的人,我依赖着他走过一些长夜,但终究,无法继续同行。

  就像做了一场黄粱梦

  林海潮

  我离家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那个家里,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我去过很多城市,打过不同的工,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曾有一个老板在辞退我时一语戳穿我。他说,即使我笑着的时候,心里也在对这个世界说Fuck。我得承认,姜是老的辣。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自从小时候我的眼泪换来父亲的拳头、母亲的奚落后,我从来不把自己的脆弱和愤怒暴露在别人面前。我虽然没办法堆出灿烂的笑容,但至少可以看起来很斯文,平静的斯文。

  鼓浪屿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塞满了虚伪的人类,无论是商家还是游客。大家都看起来很高兴。所以,我才会对第一次擦身而过的朱玫印象深刻。她实在是太不快乐,不快乐得那么张扬,好像世界上的人都欠了她的钱,把愤恨、鄙夷都摆在脸上。

  我见过她很多次,她从我工作的店铺门口经过,但从来没有进来过,甚至连斜视都没有。我工作的店铺是卖牛轧糖的,这也许是我打工以来最喜欢的工作了,大概是店铺里播放的黑胶唱片疏导了我的愤怒。

  但我真正认识朱玫,是因为她掉到海里,而我把她救起来。那天的轮渡就这样被突发事件打乱了秩序。刚刚从鼓浪屿出发的船又回到了鼓浪屿的码头,我抱着湿漉漉的朱玫送回她住的酒店。

  看朱玫住的酒店,可以知道她应该不差钱。但我知道,朱玫绝对不是不小心掉到海里的。这世界有那么多让人不想活下去的理由。

  我帮朱玫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然后去买了一杯姜茶,在房间的落地窗旁等她。窗外很静,我几乎等到睡着了,是朱玫推醒了我。洗完澡的她发丝还在滴水,眼睛是深沉的黑,嘴角竟然有一丝笑意,我有一瞬间的晃神。我不自禁地吻了她,心里想着,反正人生也不会更糟糕了。但我也从来没敢奢望过幸福。离开朱玫住的酒店时,我回头望着那栋灯光明亮的高楼,洁净的大片玻璃窗,像看着一场遥远的繁华美梦。

  我养了两只鹦鹉,孤独的时候,我对它们说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当朱玫对着那两只鹦鹉扮鬼脸、不断说“我爱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心有点胀胀的。那个时候,朱玫每天都来我工作的店铺里看我。所以,即使心里知道她和我之间应该有着很远的距离,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和她在一起。那真是一个赌博般的决定,可是朱玫笑嘻嘻对我说好。

  我不知道那一声“好”里有多少真心。我担心,在现代这个社会,如果想要与一个人说一辈子,才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我开始感到心里满满的,当我想起朱玫的时候,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当我和她拥抱、接吻的时候。

  那种感觉我很陌生,有点慌张。曾经我鄙视过那些把爱情当作生命唯一主题的泡沫偶像剧,但此刻我突然有些理解,爱真是不受控制的一件事情。

  我租了一个老房子,每个空间都小小的,比不上朱玫住的酒店,但她还是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她总是喜欢从背后抱着我,说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树袋熊。我看着那样快乐的朱玫,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对于爱这件事,还是可以再相信一次,再努力一次看看。偶尔朱玫还是会去酒吧,喝到烂醉。我背着她走在鼓浪屿的暗夜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快乐,我想问,但怕她逃。我只能想着我要努力地变得更好,才能更好地照顾她。

  有一天,我和朱玫逛鼓浪屿的时候,经过一座教堂。教堂门口挂的“爱的箴言”突然戳动了我,我拉着朱玫走进教堂。教堂里没什么人,从门口通向祭坛的走道长长得看起来有点神圣。我紧紧握着朱玫的手,向着受难的耶稣祈祷,“我愿意为了身边的这个人努力变得更好,不辞劳苦,希望我们能够长久地在一起,彼此爱护。”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吗?

  我不确定。但至少,站在你面前感到的快乐是真实的。

  可是朱玫终究消失了,即使我愿意一无所知地爱着她。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就仿佛一场黄粱梦,总是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只是我的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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