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养花？

　　当自己的年华到了最好的时候，知道它不能再好下去了，就像一盆花。

　　朱一发从来没想过要养花。只是在超市买拖鞋的时候，不想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排太久，就走去盆栽区瞅了一眼。卖花小姑娘凑过来，朱一发就装成买花人随便问问，问了几句，觉得不买倒不好意思了。

　　但朱一发不会养花。他连自己都侍弄不好，多侍弄一盆花，肯定把它侍弄死了。于是问小姑娘哪种最好养。小姑娘说绿萝。

　　朱一发说，那就来盆绿萝吧。

　　没想买的时候，觉得哪盆都一样。想买了，又觉得每一盆都不一样。看来看去，还是第一眼瞄中的那盆最有眼缘。那就它吧。挑了，抱回家。

　　绿萝很便宜。但因为买花，就需要个花盆，需要个盛水的底座，还需要个喷壶。加起来倒比花贵了不少。早知道干脆就不买了。但不管怎样，现在这盆绿萝是自己的了。那就得好好养着人家，不能把人家给养死了。回家路上朱一发这么想。

　　家里想找块摆花的地方不容易。房子是合租的，阳台公用，朱一发才舍不得把花给别人看。虽然绿萝到处都是，但这盆是自己的。万一别人晾衣服时不小心踢翻了呢。自己房间，放地上怕踢了，放桌边怕摔了。最后，只好把床头柜上的书腾开，给绿萝弄了个家。就在自己枕头边。

　　因为雾霾，许多天没开窗了。朱一发突然想到，有绿萝在，还能添些氧气。这样，绿萝成了自己房间的一个小成员。朱一发第一次觉得把它带回来是对的。

　　于是上网，搜绿萝该怎么养，多久浇一次水，摆放在什么地方。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每天浇一点水，把盆转30度。转个角度是要让每一片叶子都有机会亲近阳光。不然就会有叶子好长时间对着墙，那该多乏味。

　　常有朋友喊朱一发吃饭。朱一发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多应酬。那该是有钱人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自己这样孤身漂泊的人也要这样。很多时候，自己像是在为别人生活着。一点都不熟的人，连朋友都算不太上，也会一起吃饭。穿过北城和南城，吃一顿不算有滋味的饭。赶着末班地铁回家，人已经很疲惫了。如同往常一样，一头倒在床上要睡去。头沾上枕头时想起来，绿萝今天还没有浇水。

　　于是起身，拿了喷壶去厨房接水，一点点喷洒在叶子上，花盆中。用小剪刀，把泛黄的叶子剪掉。仔仔细细地一点点剪。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不知绿萝会不会疼。为什么要把泛黄的叶子剪掉呢。它们也是叶子。为什么同在一只盆里，同样有水，有阳光，还是有些叶子会泛黄呢。

　　绿萝自己不会说出答案。它像一只很乖很乖的猫。如同朱一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后来送人了。送人前往猫脖子上系一根红绳。从前是从来不系的，因为它太乖，跑到哪里都会回来。系绳的时候它也不叫。装进纸箱时有点想跳出来，但很快又乖了。那只猫送人后，朱一发再也没养过猫。养这盆绿萝，觉得它很安静，安静得像那只猫。

　　朱一发第一次有点理解，女人为什么到了年纪就想要个孩子。当自己的年华到了最好的时候，知道它不能再好下去了，就像一盆花，盛放之后就要枯萎、凋零。所以，就有了侍弄一个小生命的想法。看她生长，看她欢笑。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的曾经。

　　绿萝就那样静默不语，在朱一发的床头。没有花蕊，也不会盛放，但朱一发听得见它生长的声音。初来这里的时候，叶子离朱一发倚靠在床边的肩膀有一只拳头那么远，现在已经吻到了朱一发的额头。朱一发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养它。似乎只为那一眼的缘分，一个人和一盆花就成为彼此在这座城市的依靠。

　　撰文_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