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爱有所及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爱,青春,人生
  • 发布时间:2015-03-02 14:41

  一声巨响在门口炸开

  大二那年暑假,关圣司一如既往地在看店铺。

  店铺不大,出街3米也摆满各种生活用品、鲜花、水果。街道不宽,往来车辆又多,总是堵成一团。关圣司大部分时间坐在店里,守着旧电脑。生意太好,每隔几分钟就有人来问:“便盆怎么卖?塑料凳呢?”在全省最好的医院门口做生意,能不赚钱吗?

  那天,关圣司正在网上勾搭一个家在本地,人在上海读大学叫“婳婙”的姑娘,一声巨响在门口炸开。他跑出去,就看到一辆白色吉普撞塌了自己家的货架,满地狼藉。一个女孩从车上下来,神情呆滞地丢过来车钥匙,说着对不起一会儿再赔偿,然后就跑进了医院。

  她化着浓妆,穿火红露背裙,像要赶去参加晚宴。关圣司攥着那车钥匙,先是震惊,然后气愤,最后发誓要狠狠地宰她一笔。

  那晚的慈善晚会,佟妍有一个小提琴节目。她准备好了一切,然后听到大卫快不行了的消息。大卫是佟妍的前男友。他们是大学同学,她收到过他写在纸巾上的情诗,她坐过他的自行车从斜坡飞驰而下,然后两人一起摔进旁边的草地里。他陪她跑步,操场的每一寸土都被他们的脚步扬起青春的尘埃。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10个月。大卫不是长情的人,他后来也第一眼爱上了几个别的人。“没办法啊,”分手时大卫说,“根本没法控制啊,完全是生之所至,爱有所及。活着,就得这么办。”在无数个清醒的黑夜,佟妍无数次诅咒过这个人。但后来听到他因为化疗头发全部掉光,瘦到90斤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一下就倾泻出来了。

  她当然要见他最后一面,还要狠狠嘲笑他,挖苦他,让他在自己攒下的刻薄中伤心一次。驾照才拿到,歪歪扭扭到了医院门口,却一头撞上了小杂货店的货架。

  那个自诩“风流倜傥”的人,像缩小了一号的枯瘦少年,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和谁一见钟情,去让人伤心了。

  佟妍靠在病房外的雪白外墙,颓然倒地。

  像过了千年,又不过一眨眼之间

  关圣司看到那个女孩从大门边走来,整个人被霞光沐浴,像一团燃烧缓慢的火,带点耀眼的金。面对着她,他原本想中气十足地对她喊价,可到最后却只是弱弱地说:“毁坏的东西有2000多块钱,再加上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你给我3000。”

  “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讨价还价?

  “你能送我去大剧院吗?我给你加100。”她眼角有泪。关圣司想不到理由拒绝。一路上总遇红灯,关圣司觉得尴尬无措。他大致了解她也许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想说点什么,诸如节哀顺变啊什么的。可到底,只是干咳两声。

  到大剧院门口,她背了小提琴下车,他也下车,把车钥匙给她。他看她走进去,走了老远才想起,妈蛋,她还没给钱呢。于是又原路返回,靠在她车上等。远远的,他听见剧院内响起歌舞升平的欢声。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医院附近的喧嚣和嘈杂。这喧嚣中带有一种让人愉悦的力量。后来他听到小提琴演奏声。一段很长的solo,大概是《梁祝》,如泣如诉。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等待,像是过了千年,又不过一眨眼之间。

  他想了许多,也想到钱的事儿,对于自己要什么“精神损失费”后悔不迭。接下来,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女人出来了,喊着他的名字:“我想起你是谁了。关圣司,你还记得我吗?”面前的女人卸去盛装,直发清脸。他听见脑内一柄大钟轰鸣,说话结巴起来:“你,你是佟妍?”

  是14岁那年暑假,关圣司中考成绩不错。父母奖励了他一次夏令营之旅。夏令营就设在城市周边的一个环境很好的县里。佟妍是高中刚毕业去帮忙兼职的小助理。

  他内向,寡言,总是她在说,他在听。她高考成绩很好,多少有点春风得意。他那时只觉得她是个很棒的女孩,漂亮、热情、有才华。之后5年,他们再没有相见。此刻,关圣司想起记忆里与她的所有,心里百爪挠心,想逃开,又讪讪。最后,他把她送回家。在车上,佟妍对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哭成狗,他却理解不了她的爱情末路里的伤心其实带着原谅与不甘。

  说到底,他还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他与婳婙倒是见过一面,在咖啡店里坐坐,看她完全不同于网上,收起锋芒,小心翼翼地害羞着。他不讨厌婳婙,但也说不上喜欢。他无法入眠,只觉得胸腔流淌着一股温水,冲刷洗涤着多日来的火气,忽然就对时间和世界都有了理解。为什么他们会重逢?

  是缘分吗?是命运吗?是爱情吗?他想找一个答案。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梦想,对未来也没有希冀。他觉得自己很逊。曾经的少女佟妍,现在她变得多么好啊,好得他们中间隔了看不到尽头的距离。

  为什么看到她的微笑心也会疼

  那次剧院之夜后,有一天,关圣司接到佟妍的电话:“明早能帮我排个专家号?我不在市里,不好意思。我妈老毛病犯了,想做检查。谢谢你。”他几乎一夜没睡,排了两个多小时,拿到黄牛价卖300的珍贵专家号。一周后,他又再接到电话,说要请他吃饭。

  那个夜晚,关圣司穿着新买的T恤,没有脸红,也没有冷场。虽然她一直在讲去世的前男友,他也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朝她靠近。她说上次不在本地是去了前男友的家乡参加葬礼。

  她说:“他欠我两个耳光。刚开始恋爱的时候约定的,如果他背叛我,我就赏他两个耳光。可到他死,我也没能甩出去。”

  “开始觉得挺亏的,在这段爱情里我是个受害者。可他没了啊。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我与他的过去,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也找不到对质和证明。就像做了一场梦。”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浓得化不开的什么。他开始紧张,怕她随时会掉眼泪。可为什么看到她的微笑心也会疼?倏然发现自己心事的关圣司愣怔了许久,像是掉入深渊里,无力自救。

  开学前,关圣司没有再见过佟妍。佟妍在市里一家中学做音乐老师,也在剧团兼职。他看她的微博,人人网还有空间。他知道她每天做什么,感觉就在她身边。婳婙在网上幽怨地说:“你对我没以前热情了。”关圣司说:“对不起,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婳婙安静地听完关圣司对另一个女人的衷肠,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有希望吗?”

  没有人会不对爱情抱有善终的渴望。如果爱人只是一轮明月,自然不必费力用心,只需要远观赞美就好。可关圣司想,如果他变成了强大的太阳,明月自然可以绕着他转了。

  关圣司第一次有了人生规划,他想去剧院工作。如何成为一名灯光师,关圣司不得而知。大三那年,关圣司像一头困兽,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去了解这个世界。

  他与佟妍见面不多。她也许真把他当作一个可以交谈的小伙伴,有时会笑他傻笨,连女朋友都没有,圣诞节还送他围巾做礼物。她越来越像一个姐姐。关圣司鼓起勇气跟她提了自己想当灯光师的想法。她便建议他参加一些培训,并介绍他去一个灯光师朋友那实习做杂活。

  他们各自走着,谁都没有把谁牵绊

  和婳婙,依然在网上聊天。关圣司对她心中有愧,她对他也许有怨。所以有时,她用冷笑回复他的吐槽,他也全盘接纳。努力强大的路上,关圣司从未想过去表白。所以眼睁睁看着佟妍在家人的催促下相亲,交了男朋友,分了手,又交了男朋友。

  这三个人,在你我看来,似乎是一场纠缠在一起的三角恋,可他们却各自走着,谁都没有把谁牵绊。

  两年后,关圣司毕业,跟着师傅到处跑活,钱不多,但开心。他想他也许会有机会把灯光也打到佟妍的身上。他在等,他想看她在他打的灯光下有多灿烂。他还想用点花招,比如在她身上打一串心?可是,关圣司想不到,第一次要打灯光在佟妍的身上,竟然是在她的婚礼上。当她递来请帖,并开口请他帮忙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苦从心底往上翻,到嘴巴里,很多话,还没说,就被那苦覆盖,无法出口了。

  婚礼盛大美好,佟妍拉了一曲《梁祝》,关圣司的灯光打得中规中矩。无论如何,他看到了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样子。酒席结束后,他把设备装上车,接到婳婙的短信:“新年快乐啊傻子。参加女神的婚礼有何感想?”他没回。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一条过来:“我今晚要去外滩,看5D灯光秀,参加倒计时迎新年活动,你来吗?动车不过2小时。”

  他回:“我想想。”

  失恋后,爱慕者的怀抱似乎可以缓解伤痛。可关圣司不想让自己那么卑鄙,因为他不确定她的陪伴于自己来说,是否只是一场利用。

  不知道这一场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他没有变成太阳,明月只照了他人。终于决定去上海时已经是晚上,他买的9点的动车票。今晚注定无眠,总要做点什么。他打电话给婳婙:“你在外滩等我。”到上海时,他又辗转坐车去外滩。车上,他看到漫天烟火。这个世界如此热闹,并不只限于一个剧院的歌舞升平。他也不是太惨,起码现在有个姑娘在等着。

  那是2014年12月31日,广播里听到踩踏事故的消息时,关圣司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打电话给婳婙,却听见一片嘈杂,然后手机被挤掉的声音。前方堵车,他下车飞奔。他知道出事了,恐惧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冲击他的心。他到达时,情况已经得到控制,场面惨烈,警车和医护车驻扎。他再打婳婙的电话,已经关机。他到处找,不停喊,终于看到蹲在护栏下的婳婙。

  他的心这才放下来,也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搂着她的那个刹那,他终于明白,人必须爱有所及。你爱的人,得是你够得着的,而不应在天边。身边的这个姑娘,他够到了。

  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完全忘记两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可既然够到了,他想总要尽可能多抱一会儿。

  文_李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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