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姑娘洗澡爱唱歌

　　你用脑袋刷的马桶吗

　　临近年关，白鹿的人生貌似要完蛋。

　　出租屋的热水器坏了，联系不上房东，白鹿每晚加班到九点，拖到最后一个离开，就为了在办公室带热水卫浴的独立卫生间洗好澡再回去。

　　这天晚上九点多，她洗好澡从卫生间出来时，撞上一个动作停留在准备开门的男人身上，他盯着她刚洗过的仍在滴水的头发，眉毛瞬间拧成一团，犹如冷风撞在湖面上。

　　白鹿没在公司见过他，愣三秒，飞起一脚，把以前学的那套女子防身术准确无误地用上，在他捂住下体痛叫着蹲下去时，白鹿飞快地逃离现场，并慌张通报公司楼下的保安，办公室遭贼，速去擒拿。

　　十分钟后，当许琛掏出身份证和工作牌证实自己是新来的设计总监时，白鹿的脸烧到发根冒着的水蒸汽，足以驱动蒸汽火车，她第一次感到人生要完蛋。

　　许琛黑着脸：“这么晚了你到底在厕所里干什么？”

　　白鹿烧着脸：“我，我在打扫厕所……”

　　他盯着她半干的头发，“打扫厕所？你用脑袋刷的马桶吗？”

　　知道么，白鹿新年的愿望就是希望许琛能失忆，忘掉这晚所有事情，她活24岁出过很多次糗，听过很多毒舌的话，都不如这晚所遭遇的让她想一枪嘣掉自己，重新投胎做人。

　　出公司大门时，白鹿像梦游的痴呆患者，直到猛然意识到要错过末班公交车，如梦初醒，撒开腿狂奔，啪，背包带子断开，包里的文件撒落，被冷风无情刮飞满地。

　　白鹿蹲在地上捡文件，眼睁睁看末班公交车开过去，而许琛开着一辆银灰色奔驰从地下车库出来，跟在那辆公交后不远，或许他看到了白鹿，或许没看到，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白鹿顶着黑眼圈去公司，几个女同事八卦名人一样八卦新来的设计总监，海归，年轻帅气，家境优渥，有个漂亮的女友。

　　八卦持续一整天，白鹿一直埋头写文案，她庆幸自己坐在离新总监办公室最远的格子间，出入都不用经过那扇她一靠近就自动脸红的玻璃门，不幸中的万幸。

　　让我一次爱个狗

　　几天下来，相安无事，甚至没有什么正面交集。换设计总监，工作任务有增无减，最开始聚在一起的同事们八卦变成抱怨，抱怨送走一个工作狂，迎来一个工作狂魔。

　　唯独让白鹿不安的是，工作狂魔许琛也加班，通常七八点离开。这天下班之后，七点，他没走；八点，他接了个电话；九点，他终于拉开门走出去。

　　整个办公室只剩电脑主机发出的声音，白鹿松口气，从格子间抱着洗漱用品站起来。她想过去澡堂，第一次去小区楼下五元澡堂的经历，总让她想起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那篇《沙漠观浴记》。她安慰自己，再蹭几天热水，等热水器修好，一切回到正轨。

　　天再冷也要洗澡，白鹿是这样的南方姑娘，她还是洗澡时要唱歌的姑娘。一边在卫生间里洗刷刷，一边哼庾澄庆的《让我一次爱个够》，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回荡在整个办公室里，余音绕顶。

　　许琛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插在口袋里，倚靠在茶水间门口，抿着咖啡听了半天。他想听清楚，她那五音不全的腔调，奋力嘶唱的是“让我一次爱个够，给你我所有”，还是，“让我一次爱个狗，给你我所有……”

　　白鹿觉得许琛应该没有忘记初次见面的糗事，他最近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说不上是厌烦她还是嫌弃她，有点莫名其妙，让想要装无事的白鹿心虚。

　　开会的时候他在台上讲文案设计，单单点名批评白鹿的广告词写得空洞，让她重写三十个，写不完不许下班。白鹿家里的热水器已修好，她无需留在办公室洗澡，已很少加班。三十个广告词，要么敷衍，要么一夜不睡。

　　白鹿自知没有那么聪明，敷衍不了眼光狠毒的许琛，绞尽脑汁想啊想。

　　晚上接近九点，白鹿只想到第十个，饿得快晕过去，去许琛办公室问要不要顺便帮他叫外卖。隔着玻璃门看到他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她慌忙推门进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许久憋出一句，“胃，老毛病，吃过药了。”

　　“快躺下，平躺。”白鹿没等许琛答应已经把他推倒，一把撩起他的毛衣和衬衫。

　　“你干什么？”许琛用惊慌的眼神看她。

　　白鹿半跪在地上，镇定地朝右手掌哈气，温热的手掌贴上许琛的腹部，一边顺时针揉转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我妈教我这样揉腹部可以减轻疼痛，我想是一个道理，痛经的时候我也这么揉，很有效。”

　　许琛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脸比天色还黑，咬牙，“你给我出去。”

　　腹部残留她手掌的温度，她的手掌像个小火炉，胃竟然不疼了，脸破天荒有点烧。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许琛，冷静，你一向最冷静，还有，你该健身了。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白鹿后来仔细一想，自己太唐突，怎么可以去揉许琛的腹部，她出于好意救人，以为跟人工呼吸一个道理。大概是这样没羞没躁的举动，惹得许琛越来越讨厌她，才会把工作任务不断加给她，挑她的毛病也挑得最多，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

　　他数落白鹿的话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不懂你就来问我，不要自己瞎琢磨。”“问我意见会要你命吗？你看你乱弄的是什么东西？”“不是你的责任你揽下来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英雄啊？傻不啦叽的。”“我搞不懂你这种人怎么能在职场生存下去，你想浑水摸鱼吗？”

　　明明骂人的是他，更生气抓狂的也是他。因为白鹿只会重复一句，“对不起。”

　　听说春节回来公司要裁人，白鹿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裁的员工之一，老板还留着她，大概是希望她在年会上继续表演逗逼节目。

　　去年白鹿演小品，今年她打算拼一拼，租一套熊猫服跳《小苹果》。

　　熊猫服太大太大，头套老是戴不住会左摇右摆，白鹿穿着已能惹人捧腹大笑，一只醉态萌人的熊猫，跳醉态版《小苹果》。透过熊猫嘴巴，白鹿看到坐在台下的许琛笑得很开心，她从未见他这么笑，她一时高兴，蹦跶蹦跶就滚到台下去。

　　所有人爆笑，只有许琛上来扶她，帮她把熊猫脑袋摘下来，她的脸闷得像个小苹果，露出一口白牙对许琛笑。许琛沉着脸又是数落，“傻不啦叽的。”

　　白鹿垂下头，不知何时开始把他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年会结束，同事们在酒店门口叽叽喳喳，许琛的女友来找他。大冷天，姑娘穿一件单薄裙子，烈焰红唇，美得众人都像被春花砸了满眼。

　　许琛绅士地脱了西服外套给姑娘披上，他回头看一眼穿着熊猫服艰难走在人群后面的白鹿，她庞大的熊猫服被旋转门夹住，引得众人纷纷笑做一团。许琛皱着眉返身往回走，用力把白鹿从旋转门里拉出来。

　　他没看到，熊猫头套里白鹿哭花的脸。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为何他看起来有千里之远。

　　往前一步春暖花开

　　白鹿回老家过年，大年初四，家里人给白鹿介绍对象。

　　不知为何白鹿想起一句话，看看你的相亲对象，你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她看着对面发福的同龄人，想起许琛，他怎么能那么好看，腹部虽然没有腹肌，但也没有赘肉。白鹿的父母这么跟介绍人描述她：很笨的，学什么都学不好，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但是很懂事，很顾家，脾气好，怎么说都不生气。

　　对方说就喜欢白鹿这样的。白鹿奇怪，她到底是哪样的，都没跟她相处过就喜欢她，许琛和她相处三个多月，他还越来越讨厌她了呢。

　　节后回到公司，白鹿又扛很多特产回来分给众人，比往年扛得都多。

　　听说许琛和女友分手了，办公室单身女同事摩拳擦掌献殷勤，他人在日本谈业务，办公桌上已经堆了很多新年礼物。白鹿拎着一瓶自家梅子酿的酒，左右不知搁哪里。

　　白鹿离开公司那天许琛刚好从日本回来，不知情况的他先打电话给人力资源部，“她已经进步很多，这次日本的文案是她独立完成，辞了她做什么？”

　　人力资源总监在电话那头有点怂，“我没辞她啊，她自己要辞职，说要继续读书，多学点东西。”

　　许琛打电话给白鹿，“你等我，我送你一程。”

　　最终白鹿在办公楼下等到许琛，递给他一瓶梅子酒，说是新年礼物。许琛没接稳，陶土做的瓶子砸在地上，漫开一地醉人的梅子味道，让两人鼻子都有点发酸，眼睛有点发胀。

　　白鹿想的是，他那么优秀的人，不能被我这种笨人拖累。

　　许琛想的是，她那么有趣的姑娘，不能被我的无聊毁了。

　　可白鹿是那种不喜欢留一丁点遗憾的人，她还是决定要告白之后再离去，反正也在他面前糗过很多次，不差这次。而一直很自私的许琛还想再自私一回，像白鹿这样的姑娘，他深知错过了以后再也遇不到。

　　于是转身各自离去的两人，又同时回过身来。

　　一条马路，熙攘人流，往后一步千山万水，往前一步春暖花开。

　　文_陈小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