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社会学和心理学思维的养老院设计

　　——《晚晴居》采访选读

　　法国建筑师戴德旭从业已久，涉足领域颇广包括温泉疗养院、养老院、精神病院、学校、社会住房、办公楼，体育场等。其中，养老院设计是他着力甚多的领域。戴德旭倾向于立足社会养老制度、养老产业的构成、老年人行为与心理、生态学等，去深入思考自己作为建筑师所能够提出的设计方案。他同时认为，方案应当因不同案例的条件、因所在时代环境的差异性而持续创新、优化。总的来说，“我们的设计思路是基于为老年人提供舒适安逸的生活，维系他们的社会关系，保证他们享受到的护理服务的质量，同时也与他们家庭能够支付的养老资金相协调。”

　　目前，戴德旭与中国德稻集团合作，在上海开设了设计工作室，开展交流活动。由于他在养老住宅设计方面的经验，他也与中国的甲方有了许多接触。他坦言：“在他们给我介绍的那些作为养老解决方案的诸多大型养老项目中，有令人堪忧的地方，这种只面向富裕老人的经济模式也并将走向失败，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满足数以千万计正不断衰老但却无钱入住的老年群体。”他建议曾在房地产市场上大获成功并有意在养老地产方面拓展的中国开发商更多地认识到该领域的复杂性，更深入地了解老年人群体的需求。他同时也善意地提出，“老人的生活质量不是交易，而是所有人的责任——照顾好老人，为他们创造一个有尊严、幸福快乐的晚年。”

　　将老人的文化素质、经济条件、场地本身的限制和优点等考虑在内

　　《设计家》：您是何时开始养老院的规划和设计工作的？是否可以和我们讲述一下法国社会从最初到如今阶段发生的一些相关变化？

　　戴德旭：我们自30年前成立事务所起就一直在承接不同的项目，这保证我们能够在各个领域不断进行创新。实际上，对医院和养老院进行设计构思促使我们形成了在那个年代并不常用的社会学和心理学研究方式。基于了解并尽量满足在一个护理院中不同群体（如病人、家庭、护理人员、行政人员、后勤人员）所需功能的前提下，我们设计了兼具原创性和创新性的建筑。此外，我们也在此类项目中融入我们在绿色建筑方面的研究成果，这一点与护理院的性质更为协调，因为这些病人需要一个非常健康的居住环境。

　　长久以来，我们也见证了很多的发展演变，其中就有养老院中老人的衰老过程。在欧洲，老人们一般会尽可能地长时间住在家中，他们通常会注重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直至年事很高，身体状况发展到需要社区或有关部门为他们提供上门护理和援助服务。后果则是进入养老院的老人平均年龄高达87岁，使得养老院实行医疗化护理并将不断增长的与衰老相关病理考虑在内成为必然需求。

　　《设计家》：作为一个“好的”老年社区或建筑，您认为他们应该拥有的基本特征是什么？

　　戴德旭：首先，需要将老人的文化素质、经济条件、场地本身的限制和优点等考虑在内，并思考其随着时间不断进行的发展演变。如果没有将由衰老导致的制约因素考虑在内，适合现在使用的一座养老院可能在五年后就面临废弃的境况。

　　对此，我们有诸多解决方案，从个人住房改造到日托所（过渡性解决方案）、活力老人养老院或是针对某些老年疾病的专业医疗型养老院。这些建筑各不相同，都需根据项目本身的特殊性进行设计。在建筑设计中，并不存在某种可复制的方案，也没有哪个方案能够成为这个始终在变化的课题的最佳方案。我们的设计思路是基于为老年人提供舒适安逸的生活，维系他们的社会关系，保证他们享受到的护理服务的质量，同时也与他们家庭能够支付的养老资金相协调。

　　《设计家》：请分享您的设计原理和过程。

　　戴德旭：这三十年以来，我们一直采用研究性的建筑设计方式，我们与医学专家们一道共同对老人的病理和行为特征进行研究，以期为他们设计出合适的住宅。比如说，我们也把对阿尔兹海默症的研究和思考融入项目中。

　　本着尊重老人的原则，我们如何为他们创造最好的条件？我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有这么大年龄，如果我有某种残疾，我会想要什么服务？我会想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我们也用这一思维模式去了解用户、护理人员和老人家庭的需求。我们从未停止创新和提高——我们对声音进行研究，以保证其不刺耳；我们对光线和色彩对行为的影响进行研究，以设计具有治疗性和疗养性的建筑。建筑可以起到治疗或者降低某种疾病的负面症状的作用！

　　我能够见证，病人的行为举止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有所差异。在一所设计精良的医院中，病人的状况可以得到极大的改善。

　　《设计家》：在您做关于养老院方面的研究时，您对何种要素或问题最为重视？

　　戴德旭：我们尝试去了解未来住户的特征。设计质量、建筑外观、功能和提供的服务既要能够保证养老院项目获得成功，入住率达到100%，同时也是住户绝佳的生活场所、是护理和管理团队理想的工作媒介。

　　我们将时间性概念贯穿始终：养老院如何适应其住户不断衰老的需要？如何在不影响养老院功能的前提下对其进行改造？什么样的建造技术能够保证养老院通过使用适当的材料和设备达到最好的舒适度并保证健康的室内空气质量？如何通过避免使用复杂、昂贵、难以维护的高科技设备来避免医院内某些疾病的发生？

　　基于行为学的设计

　　《设计家》：请给我们介绍一下您曾经做过的最喜欢的养老院项目，并给出原因。

　　戴德旭：从我们最初的项目开始，我们便开始采用行为学的研究方式。鉴于老人的家人很少来探望他们，我给自己在圣马丁-阿尔代什的第一个养老院设计定位是：吸引。我将之打造成一个休闲活动的场所，同时，在养老院的花园中我也设计了一个游泳池。每个周末，这里都充满了儿童和老人家人的欢声笑语，他们以游泳池为中心聚集到一起野餐！

　　在让雅克养老院，我们设计了一种环境合成器，在中央大厅中重建海滩与森林中独特且多样的颜色和气味。在建筑中心设置的两个温室里分别种植着热带植物和地中海植物，保证来自农村的老年人能够去感知季节的更替和时间的流逝，这种重要的结构化概念在建筑体内通常是缺失的。在养老院中，我们应该用环境的多样性，以给老人不同的刺激，来补偿他们不断减退的活动能力和自理能力。诗意、温和的光线和声音环境、宜人的气味、面向自然景色、令人舒适的设备、专业认真的团队是我们设计养老院始终不变的原则。

　　穆萨克养老院坐落于法国中部的一个小乡村里，是一座高效能的绿色建筑。这个小型养老院中设置了六十个床位、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护理专区、一个花园、一个日托中心和活动空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私人的内阳台。

　　除了以上案例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类似案例，其中一些具有治疗孤独症和阿尔兹海默等特殊病症的功能。

　　《设计家》：您对将居民住宅与养老院相结合的复合型社区持何种观点？您是否曾经参与过这种大型住宅社区的开发？

　　戴德旭：所有的居民活动，不论是居住、休闲、护理或是工作，都与城市环境紧密联系。对于老年人住所来说也同样如此。在市中心紧邻活动区域的住宅项目中融入专业养老配备将会锦上添花，有利于社会关系的维护和发展，从而提升人们的生活质量。

　　《设计家》：您是否认为养老院与周边环境和日常的城市生活的紧密联系非常重要？为什么？有不少的养老院中也有婴儿照护功能区域和社区服务中心的功能，这种情况在法国常见吗？您对这一点是怎么看的？

　　戴德旭：我们应该避免将老人与他的家人、朋友和兴趣分开。我们在法国有类似的项目经验，在这些养老院中，我们会组织学校学生到养老院用餐，同时也会举办一些艺术展览。此外，养老院中的老人俱乐部也面向外部群体开放，从而保证他们能够与外界积极交流并建立联系。

　　《设计家》：关于您的团队和客户之间的合作关系，您通常会给客户哪些方面的建议？

　　戴德旭：我们会让他们了解满足未来住户和其家庭的需要。将父母中的任何一位放到养老院中都可能是让人揪心的，除非这个养老院能够为老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建筑内部舒适、宜人、生机勃勃，工作人员敬业能干。养老院的建设应该参考高级酒店，同时为老年群体提供其最为需要的服务。我们致力于设计便于管理和维护、体面实用的养老院。

　　我们有由医生、心理学家、老年学专家、人体工程学家组成的咨询团队，他们会根据项目需要及时介入。在我们的质量管理步骤中，我们在养老院项目交付二到三年后会再回到这些养老院中，去分析已经应用其中的解决方案、检测可能的改良空间，了解建筑本身对住户生活体验的影响。我们从中总结经验，以应用到我们之后的项目中。

　　我们会让客户了解到，在项目的构思和最优化方面投入足够的时间和资金是必不可少的，这是成功的条件。但是很多时候，尤其是在中国，建设进程过快但却并没有遵循基本的原则。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适用性很低的建筑，建筑上和功能上差强人意，但维护成本却相当高昂。如果客户想要投资做一个能够盈利的建筑，那么首先需要确定项目定位、了解市场形势并给建筑师和其团队足够的资金来做设计。

　　与开发商之间良好的商讨和沟通是很重要的。我们设计的项目要符合市场的要求，同时也要保证与待建养老院地区或城市的具体需要相符。我们项目设计方式是人性化的、不断创新的，同时也需要能够满足不同的预算要求。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担任法国建筑师委员会副主席和欧洲议会的建筑专家，这也让我得以参与并见证了与建筑、可持续建设、护理型建筑设计方面法律法规的发展和演变。因此，我也不断在参加诸多关于这些主题的国际会议。

　　《设计家》：请介绍一下您在法国最新完成的养老院项目，其中有哪些新的发展理念和趋势？

　　戴德旭：我们的每一个项目都表达着我们在对高龄老人特征的认识不断提高，思考也不断随之发展演变。我们即将在法国竣工的厄泽养老院中将会融入光线疗法和色彩疗法，同时，花园中的气味和色彩也会随着季节的更替不断变化，从而成为更好的活动空间。如今，基本上我们设计的所有的养老院中都会有专门的阿尔兹海默症护理专区和老人日托所。

　　我认为我们在将来应该将养老院设计得更加专业，以推迟老人进入医院的时间。医院能够提供适合的医疗解决方案，但却会带来巨大的经济负担和心理负担。结合如今社会的衰老问题，我也在努力构思适合于未来的解决方案。医院和养老住所中同样也会随着新数字技术的发展而产生大变革。这些技术将能够帮助老人预测疾病、改善治疗效果、同时能够更便捷地帮助老人保持其社会联系。

　　通过对环境进行思考、建造生态住宅以保证住户的身体健康、创造高质量的卫生环境、提供符合营养学标准的饮食，结合能够满足住户活动需要和心理需要的最新技术，我们能够去构思并设计符合未来需要的养老院。我是我想在中国迎接的挑战，在这个国度中，一切皆有可能。

　　只面向富裕老人的经济模式将走向失败

　　《设计家》：您曾经多次来到中国，并被邀请一起讨论养老院设计的主题。基于您与中国开发商及相关客户的交流经验，您对这个不断发展的市场有什么样的观察和心得？

　　戴德旭：我必须承认，在他们给我介绍的那些作为养老解决方案的诸多大型养老项目中，有令人堪忧的地方，这种只面向富裕老人的经济模式也并将走向失败，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满足数以千万计正不断衰老但却无钱入住的老年群体。我接触过太多的中国大公司，他们曾在房地产开发中赚得大笔财富，他们认为在这个新的市场中也能够有类似的机会。但是事实上却复杂很多，养老产业这个市场的发展不仅需要难以在短期之内迅速增值的护理服务，也需要对老年群体的需要有透彻了解。这些大公司是不是将来也会对一些小项目感兴趣，去培养那些护理人员，去解决与脆弱群体息息相关的一些困难？

　　《设计家》：那您认为，法国在老年住宅方面有哪些经验值得中国借鉴？

　　戴德旭：我认为，欧洲，尤其是法国，对这一课题的研究在全球处于领先地位。通常来说，政府和公共团体会进行庞大投资，努力为所有人提出解决方案——不论是对穷人还是富人、病人或是健康人。中国不仅需要相关公共政策的支持，同时国家也不能全部指望私营企业的投资。老人的生活质量不是交易，而是所有人的责任——照顾好老人，为他们创造一个有尊严、幸福快乐的晚年。同时，中国也需要新建更多的公立养老院，对现有的一些养老院进行改造，提高护理服务和生活条件的舒适度，使之与目前正飞速发展、国力昌盛的二十一世纪中国相匹配。在这个方面，基于我们在法国一直为医院和养老院进行改造或扩建工程，我们拥有丰富的专业鉴定经验。

　　《设计家》：假设您现在70岁，身体依然健康，您对于住所会怎样选择？

　　戴德旭：我想要的是能够适应残疾人（由衰老相关因素导致）需要的、或是能够被改造成这样的住所，靠近商业和社会活动区域，并且能够保证我与家人和朋友之间的联系。我希望住在一个无污染的环境中，最好能够尽可能地远离市区，与自然风光相毗邻，同时，拥有良好的网络连接以便能够继续学习、写作和创造！

　　《设计家》：其他您想和中国读者分享的。

　　戴德旭：我既不想成为一个说教者，也不认为自己手握“真理”。中国拥有几千年的悠久历史，中国人有着与我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从当中学到了很多。真正使我感兴趣的挑战正在于此——如何将人性化的研究方式应用到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当然，这超出了一个建筑师的传统角色，但这正是我感兴趣的。我们都是地球的匆匆过客，让我们真正地为尽量多的民众谋得福祉！

　　（翻译：周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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