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期都想写我生命中的一些女朋友。她们是设计师、漫画家、或者是手稿编辑,也是全职母亲,等等。她们散布在大城市各处,在各自的世界里独自探索,以自己的方式发光。她们是一群可爱的人。
——写在前面的话。
谁曾在年轻时到过一座大城,奋身跃入万千生命热望汇成的热气蒸腾,与生活短兵相接,切肤体验它能给予的所有,仿佛做梦,却格外用力、投入。摸过火,浸过烈酒,孤独里泡过热闹中滚过。在现实的尘土飞扬与喧嚣之中,你迟早会有一瞬,感到自己心中的音乐,与这座城市轻轻共振,如此悠扬,如此明亮。谁的生命曾被如此擦拭,必将终身怀念这段旋律。
绘画吃掉了毕加索,音乐吃掉了贝多芬,小说吃掉了托尔斯泰,电影吃掉了费里尼......她常常想自己会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吃掉了?总要有一些东西才好。薇薇安小姐选择服装。
把衣服设计给懂得的人,这是她的愿望。
我的女朋友之一,薇薇安小姐,有自己的一家工作室,在新光天地外的一个僻静之所。
早些时候,我们因为参加诗歌朗读会,约在她工作室的后室。泡茶的壶,上釉而光亮的青色,素雅的风格一看便知她内心安宁。几撮茶叶下去,倒进滚烫开水,浇热青色茶壶。一壶茶,清醇温润,从喉管到胸底。只感觉身体里枝枝节节打通舒畅,浑身酥软放松。
她的声音真好听,像嘴巴里含着一块糖。当时她朗读辛波斯卡的诗集之一。朗读完之后,她讲她喜欢的辛波斯卡是“诗人中的莫扎特”,常常将语言优雅地融入“贝多芬式愤怒”。看似简单,其实最富意义。她讲自己常常可以从诗歌中获取灵感。艺术创作的激情仍然饱满。
辛波斯卡写出有温度的诗,而她的理想是做出有温度的服装。
每次她接受顾客的定制,刚开始她不急于下笔,一下笔开始会过于黏稠,很像是钢笔的墨干燥在笔尖上,她的经验是浮出那个人,神韵与气质渐渐爬上来,爬上来,然后咀嚼发酵一会,她迅速开笔,一幅无可匹敌的服装效果图立即呈现。
她的定制里有柔美丰盈的女装,它们妥贴地穿在顾客的身上,有一种明丽的丰饶,赫立于人群之中。而从她手中打磨出的男装,干净得体的风格是穿着者有了睿智而清爽的气质,如此与众不同。
把服装设计好,这是她当下做的事情。持续中的时时刻刻。在工作室独自工作,从日到夜,这份工作需要充沛的体力,用情,以及饱满的坚韧,持之以恒。
有人说,创作需要两个因素,聪明人,笨功夫。对天性的灵敏和源泉不自知,埋头下苦功。动手做,做下去,做完。通常自以为聪明的人多,用笨功夫的少。人只说不做,或以说代替做,即使成功也是昙花一现。若能置身事外,才不会画地为牢。她说走自认为对的路,专注,热情,才情,持之以恒。
她热爱博物馆,熟识古代风物。她讲,与博物馆的古物面对面时,人会觉得人生的短暂。它们毫不费力地站立数百年甚至千年,静默中透出的力量,让人顿生敬意。
让身心平和,让喜悦从内心深处涌溢出来......要在沉默中让生命萌发芬芳。
她的灵感来源于大段的传统文化。理性厚重之外,她又感性。她喜欢光、色彩、盘扣、廓形、建筑。生活就是由这些细小的东西构建出来。需要感知它们,并化为内在的力量。然后她在服装上热烈地倾泻这种力量。
然而,任何一种成功都需要纪律。真正的艺术源于大量有序的练习和训练,你没法只是拍脑袋一想就知道怎么做。你得有感觉,得有反应。
如果用女子来比喻老茶,我想她一定不是曲线毕露的,应该是旧时代含蓄的美人,素衣素颜,却自有古雅的美。也应该还有深藏起来,隔了岁月所沉敛下来的美。老茶是将风华都沉敛到骨子里的那种温和之美。
时间的长度是有美感的,因为里面蕴含长久的投入和相信。这是一种相互成全。外界浮躁和变动退却之后,依然保持这情感的平衡和强壮。不世俗,不哗众取宠,也不内在封闭,只有抵达过极限和山峰的人才能够做到。山下的人不行。
一个时代,总有人冒出,熠熠发光。与其说是寻找光芒,最直接的原因深究就是一颗不愿世俗无聊的心。一辈子很短,只能用来寻找意义。她心存热情与活力,享受情感又高于情感。稍稍后退一步的余地,略带隐世的倾向,不沉溺于物质与科技,个性质朴平静。当心平衡时,它是自给自足,由心供养。
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孩子保护浪漫的乐观主义,敏感而多情,女人促使贤妻良母,要顾全大局,而男人则要求野心勃勃,肾上腺喷发而起的雄性激素。他们相处欢愉。
她讲到有一天,春尾而初夏,常遇得见蔷薇。它们生命力旺盛,随处倚上一个支点,便四处蔓延,浪迹天涯,最终搭成一顶厚实浓密的花篷,开得如云霞一般,芳香扑鼻。在回家路上,邂逅这么一丛蔷薇,停下来,静静在花下站了一会。静静。
我喜欢美好的女子。世界真好,它把美好的女子散落各处,因为一个契机,她们初次相识便互相欣赏,唤出和美的一面。
笙歌正浓时,拂衣而长往。
致以亲爱的薇薇安小姐,与你相处如沐春风。
文:寒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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