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神枪(下)②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神枪,日军,法西斯,虎头寨
  • 发布时间:2015-09-01 14:27

  后寨的日军从寨门到三进大院子层层防守,连围墙上都布满了虎视眈眈的枪口,却突然从上房身后的陡崖峭壁上摔下了炸药包和成捆的手榴弹。几十名鬼子兵糊里糊涂地飞上了漆黑的夜空,巨大的爆炸声,把鬼子都吓傻了。

  天刚放亮,两名刀下余生的鬼子又给犬首带来了坏消息——川田队长奉命下山调集粮食弹药,行至乌拉草沟时,从沟里冲出一彪人马,一刀将川田拦腰斩断,押车的三十多个日伪军大部分成了刀下之鬼,押运的粮秣弹药全被抢走……

  焦头烂额间,城里的宪兵队队长平泽西来的电话更叫犬首吃惊——说是赵尚志杨言要在铁山屯过元宵节,城中骚乱渐显,平泽西请参事官火速回城弹压。犬首大吃一惊,一连骂了十几个“八嘎牙路”后,下令撤出疙瘩山……

  1940年,伪满康德七年。东北地区的日伪法西斯统治日益加剧,归屯并村,坚壁清野,还实行了连坐法对付抗日武装和抗日游击区的人民。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日伪军的疯狂围剿,抗联处于明显的劣势。是年冬,抗联第一路军总指挥杨靖宇壮烈殉国。同年,伪满洲帝国将铁山屯定为甲级县,委任日本人河岗致义为县长,关东军司令部将犬首提升为大佐参事官。

  这河岗致义是一个中国通,深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他一方面继续通过青年训练所戕害青少年的心灵,另一方面施展诱降、劝降伎俩,拉拢变节分子,瓦解和破坏抗日武装。而犬首太郎则更加疯狂地屠杀抗日军民,把这座关东重镇统治得一片白色恐怖。在犬首和河岗的双重手段下,一些山林队投降叛变,充当了日寇的走狗,摇身变为山林警察队,掉转枪口打抗联。抗日武装遇到空前的困难,人员锐减,强敌环伺,形势万分险恶,疙瘩山的日子也举步维艰。

  “老枪”和疙瘩山仨虎一直是犬首的一块心病,在关东军基本完成了对抗联的铁壁合围明显处于优势之后,犬首腾出精力,再一次部署了对疙瘩山的“讨伐”。这次“讨伐”与往次不同,犬首采纳了河岗“釜底抽薪、以逸待劳”的意见,不再费心巴力地攻到山顶和“老枪”捉迷藏,而是以大兵压境、封锁交通要道、断绝补给的战术,沿响水河步步为营,建立永久性据点,把疙瘩山逼入绝境,要迫使自卫军突围下山。而自卫军一旦下山,自然就失去了疙瘩山这个赖以神出鬼没的“地利”优势。犬首就在山下严阵以待,安排囚笼捉猛虎,预备鱼竿钓金鳌,河岗的这一招是真毒!

  自打去年和犬首打了一场恶仗之后,毁掉的房子是重新盖了起来,但疙瘩山一直没能恢复元气。五个大队有三个是徒有虚名,光剩下一副空架子。山上的积蓄也日渐减少,大有坐吃山空之势。鬼子实行了归屯并村政策,几个小屯子并成一个大屯子,又挑壕沟又筑围墙,屯与屯之间还通上警备道,为的就是对付各种各样的山林武装。前后山的通道被犬首死死卡住,却又围而不攻,自卫军在前坡暗藏的各种机关和后山重新布置的滚木擂石发挥不了作用。而小鬼子稳坐响水河边反倒来了精神头儿,不但支起四门小迫击炮,还拖来了一门三八山炮,对准疙瘩山的顶峰,隔三差五的就轰两炮。有时半夜睡着不知啥时候“咣”一声巨响,打天上就掉下来一颗炮弹,炸得满山人一天到晚惊惶惶的。

  虎头寨中最先沉不住气的并不是胸无城府的柳罐斗子,而是工于心计的飞虎方汉超。方汉超实在受不了这份儿折磨,双枪一举,带着吴黑头的一大队往山下冲,还没等冲到响水河边,一排密集的机枪子弹便像飓风一样平地卷来,当时就撂倒了七八个弟兄。若不是马人龙带二大队及时赶过来救援,那股从侧翼斜插过来的鬼子部队非把方汉超包了饺子不可。前山冲不出去就冲后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方汉超悄悄带着孙二扁担钩、陈小辫儿和十几个手脚利索的弟兄摸到山下的黑松林中,不料踩响了小鬼子埋在林中的地雷,陈小辫子当时就崩零碎了。随后又遭到鬼子的伏击,一顿纷飞的子弹把方汉超逼回山上,再不敢照量了。接二连三的失利使方汉超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除了不敢跟老丈人罗洪哲掉脸子以外,手下的人也不知挨了他多少骂,与磕头弟兄马人龙和黑虎也时常发生口角。

  眼见仨虎成天火刺楞的,罗洪哲无奈,这一日将仨虎招了来:“你们说,犬首为啥不像上回那样攻山?”

  “我操,叫咱打得学乖了呗!不是我老柳吹牛,这回他狗日的要再敢爬到山顶,奶奶的,我让他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这不结了。咱前后山两次出击,小鬼子都是逼到山根儿底下就罢手,不敢再往上攻,这说明他们害怕疙瘩山。要不,还能这么干靠?”

  “这么干靠,他能靠得起,咱靠不起呀。”方汉超一摊双手。

  “靠不起也得靠!要不想叫小鬼子连骨头带肉一起嚼了就得靠!”罗洪哲把眼前的三人环视了一遍,语气沉重地说,“目前疙瘩山是山上点儿背,山下风紧,咱这点儿家底子不抗糟践。所以,是虎,你就给我趴着,是龙,你先给我卧着!”

  方汉超讪讪地问:“爹,那咱总不能在山上趴一辈子吧?”

  “趴一辈子谁也趴不起,可趴到伏天总能趴得起吧?等庄稼棵子一起来,能影住人马,到那时候再看看这响水河两岸的老林子到底是谁的一亩三分地!”

  碧野青青,林深草密,疙瘩山熬过了最难熬的六个月。

  按“老枪”与三位司令的筹划,疙瘩山现有人马分成三拨儿,跳出犬首的铁壁合围,打到鬼子势力够不着的边边沿沿,在犬牙交错的缝隙中闯出一条生路来。方汉超虽然舍不得疙瘩山,舍不得大掌柜这把交椅,但此时的疙瘩山正处在下风头,他不得不量力而行,先求生存,再图扩张,因此,只好同意按老丈人的道儿走,舍山弃寨,化整为零,兵分三路。

  第一路,由“老枪”和柳罐斗子率二大队,过响水河走蟒牛哨,直奔二道沟与抗联赵庆裕会合。第二路由马人龙带领,以五大队的老班底为主,加上孙二扁担钩的三大队残部,斜插响水河上游,穿过乌拉草沟,奔马鞍山北坡。那里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除了挖棒槌的老山客,一般人不敢往里钻。小鬼子三次进山“讨伐”都迷了山,活葬在老林子里。第三路由方汉超率一大队,依然是吴黑头和郭氏双雄原班人马,活动范围在疙瘩山方圆百里之内,重点是瞄着铁山屯县城。能下手就下手,掏一把是一把,只是得加小心别让犬首这老鬼子抓住手脖子。带着身孕的俊花自然是在第三路,两人成亲多年,俊花一直没啥动静,今年好容易坐上胎了,却紧接着又要去搏命涉险,让罗洪哲好生心疼。

  除了三路人马之外,“老枪”还留下大刀冯五和四大队的十几位炮手,由冯大刀带着与山下的鬼子周旋,虚张声势。这十几位炮手都是疙瘩山响水河一带的老猎户,风一紧往深山沟里钻就行。这些猎户枪手们只要手攥着枪,腰里别着刀,老林子就是他们的天然大伙房。

  约好了联络地点和日期,三支队伍破铁网,脱牢笼,闯出了疙瘩山。

  罗洪哲一行到了二道沟,自然受到赵庆裕的礼遇。抗联三军的主力按照中共北满省委的指示,已随赵尚志东征汤原,去开辟新的抗日游击区,只留赵庆裕带着两个连留守二道沟老营盘。经过几年的沟沟坎坎,年过半百的老哥儿俩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人意还是天意?

  一晃大半年过去,疙瘩山撤出的三支队伍开始慢慢恢复力量,不断有好消息从方司令和马副司令那里传来,罗洪哲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天还未亮,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罗洪哲从沉睡中惊醒,门开处,随“钻天鹞子”进来的是浑身血染的一大队队副郭天修。罗洪哲惊诧万分,刚要开口询问,后面又走进“翻山豹子”和韩柱,搀扶着同样也是满身血迹摇摇欲倒的一个人——罗洪哲定睛一看,惊呼出口——“俊花!”

  俊花刚叫了一声“爹——”便一头栽倒,昏厥过去。

  郭天修忍住伤痛,上气不接下气,吐出断断续续几个字:“窑……砸响了,方司令……让,让鬼子,抓……去了……”

  罗洪哲如遭当头一棒,目瞪口呆。

  赵庆裕闻听此讯,立即带着军医跑来,军医提着药箱进了里屋。赵庆裕在外屋和黑虎、田喜子等人一起听郭天修向罗洪哲汇报军情。原来,前天晚上,方汉超在徐家磨坊抢鬼子物资时中了金钩钓鱼之计,一队人马损失殆尽,方汉超和郭天保等五六人子弹打光后,被鬼子生擒活捉。等候在村头的俊花和郭天修见事情有变,带人前去救援,寡不敌众,只有俊花和郭天修侥幸逃出。虽然也中弹挂彩,好在没伤着要害,尚能勉强支撑,赶紧跑来报信。

  此时军医已从屋里出来,将赵庆裕悄悄拉在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赵庆裕脸上骤然变色,连忙走至罗洪哲身边,压低嗓音道:“大哥,花儿的伤势不大要紧了,只是……只是由于急火攻心,加上长途骑马奔波,失血过多,动了胎气,孩子怕……怕保不住了……”话未说完,心头一酸,眼角已湿了。

  罗洪哲闻听此言,不啻高楼失足、江心崩舟,全身霎时变得冰凉,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赵庆裕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罗洪哲:“大哥,你得挺住呀,这么多人指着你拿主意呢,千万别太懊糟了。”

  罗洪哲一声不吭,握着茶杯的手越攥越紧,“咔吧”一声,茶杯被捏碎了。锋利的瓷片将手心割破,鲜血一滴一滴从指缝里渗出,滴在桌面上。

  有顷,罗洪哲向柳罐斗子一声轻唤:“介臣,你立马带五个人,昼夜兼程,赶往马鞍山北坡。不管有多大难处,三天后的这个时候也要和你二哥一起把队伍带到……”略一沉吟,“带到尤福火犁公司在石城子的农场,不得有误!”

  “除非脑袋瓜子掉了,我一准到。”

  “我不要你掉脑袋瓜子,我要你把队伍带回来,三天后我在石城子等你。”

  赵庆裕上前对罗洪哲道:“大哥,我这儿统共两个连,不能都走光了,我带一个连跟你去,再加上两挺机枪。”

  “好兄弟!”罗洪哲动情地说:“我替俊花先谢谢你了。”

  石头城子,距铁山屯三十余里。

  尤福是罗洪哲多年老友,他的火犁公司在石头城子开了一个小农场,用新式火犁垦荒种地。农场里有现成的房子,现成的锅灶,屯个几百人不成问题。

  “老枪”罗洪哲和赵庆裕提前一天先行到达石城子后,立即派岗哨,封锁消息。同时撒出两拨探马,一边打听情报,一边给疙瘩山的冯五冯大刀传信儿,让他加紧在北路的各种骚扰活动,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以策应南路的袭城行动。紧接着,柳罐斗子带着马人龙按预定时间到达。

  当晚,众人商议如何劫狱。赵庆裕袖子一绾:“我带抗联打头阵!”

  柳罐斗子不干了:“赵爷,你也太小看疙瘩山的老少爷们儿了,我大哥的事,谁也不用争,我老柳打头阵!”

  罗洪哲神色凝重,左右环视,道:“这场仗可不大好打,赵兄弟,依你之见——”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冯五的粗嗓门:“你们看谁来了?”

  屋门大开,一阵风似的闯进冯五冯大刀,马人龙和柳罐斗子惊奇地问:“老冯,你咋来了?”

  冯五顾不上回答两位副司令的问话,朝身后一指:“几位爷,你们看谁来了?”

  门开处,四个喽兵抬进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的人吃力地欠起上身,朝屋里的人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众人一愣,瞬间的静止之后,猛然爆发出惊喜的欢呼:“汉超!”“大哥!”“司令!”

  担架上的人正是飞虎方汉超。

  待众人离去,罗洪哲搬了条长凳坐在炕沿前,听方汉超讲逃脱虎口的经过——

  除了方汉超和郭天保以外,被俘的还有四个疙瘩山弟兄。头一天,平泽西当着方汉超他们的面儿把其中的一人劈成两半儿,第二天,又有一人让狼狗撕成碎片儿……小鬼子想用这种残暴的手段威逼其他人招出自卫军主力的下落。但是,直到把第四个人用辣椒水儿灌死在老虎凳上,也没问出犬首要知道的东西。小鬼子杀了四个俘虏后,单独把方汉超和郭天保留下,关进县大狱,准备慢慢折磨他俩,审出有价值的情报。

  在被俘的第六天夜里,值班的狱警昏昏欲睡时,打走廊上蹑手蹑脚踱过来一个狱警,起手一闷棍,将值班的狱警撂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和镣铐,先把方汉超从监狱厨房的后窗塞出墙外,又把郭天保照样儿塞出去。后墙外早已停靠着一辆黑篷马车,车里有一枝步枪,满满一盒子弹和一颗手榴弹。二人赶着马车一路狂奔,后来被鬼子的巡逻队发现,郭天保以篷车做掩护,阻击追敌,方汉超骑马直奔疙瘩山后坡,郭天保子弹打尽,在追敌迫近时,拉响了手榴弹。方汉超拼尽余力,从后坡攀上主峰,昏倒在草丛中,被清晨巡山的冯五发现。

  方汉超断断续续说完脱险经过,已累得气喘吁吁。

  方汉超欠起身:“爹,我这回逃出来,全靠了‘共字号’在县大狱的内线,过两天我好了,一定要当面儿好好谢谢赵叔。”

  “哈哈哈,这就是见外了不是?一家人,有啥谢的?”随着爽朗的笑声,赵庆裕打屋外走了进来。

  几天后,方汉超的伤势渐渐复原,大病初愈的俊花也从二道沟赶来会合。二人经历了这场生离死别后,感情更加深浓,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看得人眼热。

  只有罗洪哲,人前开心,人后却皱眉,憋在他肚子里的是赵庆裕临行时与他悄悄说的那句话:“县大狱没有‘共字号’的内线儿”——那方汉超是怎么出来的,还有谁能救他?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唯独他一个人跑了出来?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窝。方汉超下了决心,哪也不去了,回疙瘩山老营!

  五大队既然名存实亡,干脆编为三个大队,仨虎每人直辖一个大队。老爷子仍然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司令方汉超亲统一大队,吴黑头死了,大队长由冯五冯大刀担任,孙二扁担钩和郭天修任副大队长,实际是把原来的一大队、二大队和四大队捏在一块儿,总共有八十多人。马人龙统管二大队。二大队是当年随马人龙上山的原来德庆班的老班底,虽然只有四十来人,但人心齐、抱团儿,张二贵、白蝴蝶分别任正副队长。柳罐斗子这回可美了,他直辖的三大队是最有实力的,是罗洪哲带到二道沟集训的那支队伍,人强马壮,田喜子和韩柱两位队长也是疙瘩山出类拔萃的骁勇将领。

  方汉超虽然心里明白老爷子此番分派是削弱了他的兵权,但嘴上又不好说出来。你想想,他中计被俘后,老二老三豁出命来要劫狱救他,如今他怎么好意思跟两位兄弟争争讲讲地要大权独揽?

  整整一个冬天,疙瘩山无战事。只是谁要一提打鬼子、劫军资,方汉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眼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可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撞。”

  罗洪哲满脸不悦:“哼,不打鬼子,还叫什么抗日自卫军?”

  方汉超和颜悦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队伍壮大了,再和小鬼子算总账。”

  俊花也劝:“爹,汉超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不宜再打大仗,再说了,除了‘一杆鞭’,郭四爷、冯爷、展爷和金爷,那几脉山林队不也都哑巴悄地眯着吗?要打鬼子,也不在这一时。”

  夫唱妇随,俊花小产后身体一直恢复得不好,望着女儿仍有些苍白的小脸儿,罗洪哲还能说什么呢?

  第六回 飞虎非虎

  1941年,伪满康德八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侵略者一直将东北作为“以战养战”的基地,除了加紧敲骨吸髓的掠夺和榨取外,又部署了大规模的“北满大扫荡”。关东山老林子里狼烟四起,枪炮齐鸣。为了粉碎日伪的“绞杀”阴谋,根据中共北满省委的指示,抗联三军联合各路民间武装,包括分散在响水河两岸的“自卫队”“义勇军”“山林队”等,一齐行动:扒公路、炸铁道、劫票车、烧炮楼,打得日寇连连惊呼:“北满已成地狱。”

  就在此时,一封家书辗转送到疙瘩山,送到“老枪”手中。写信的人竟然是罗俊仁!罗洪哲和俊花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父母大人膝下:

  谨启者。无拜而别,不孝重罪,儿心抱愧殊深矣。遥念父母双亲及胞姊手足福体如何?幸儿在外,托庇粗好,将身报国,致力王师北定,亦为恪守大人之庭训也。所憾者,唯忠孝不得两全,然鞑虏未驱,何以为家?兹值奉命哈东,鸿便寄书,聊报平安,余容后禀。

  恭请

  金安

  儿俊仁叩首再叩首

  看完来信,俊花悲喜交加,罗洪哲老泪纵横。整日惦念的亲人终于有了消息,而且还来到江北哈东,俊花忍不住叹道:“娘要是还在,得多高兴啊!”

  罗洪哲思儿心切,一时三刻也等不及了,非得到哈东寻儿子去。第二天一大早,便与两名护卫扮成一主二仆的皮货商,匆匆启程了。

  罗洪哲前脚刚走,赵庆裕就单骑飞驰赶到了疙瘩山。他是来搬兵的,二道沟接到命令:关东军战勤部近日将有二十多节车皮的军资在野鸡岭火车站卸下,然后分别配发给国境线上的日军守备队,以配合远东战区的军事行动。军部要求他:袭车站,劫军资,劫不走便烧!

  赵庆裕担心凭二道沟眼下的兵力啃不下这块连着肥肉的骨头,因此欲请“老枪”率自卫军下山,掐断野鸡岭铁路和警备道的两头儿,并阻击增援。自己率两个连袭击车站,围歼守敌,劫夺军资。不料,罗洪哲下山寻子,赵庆裕大失所望。

  自打赵庆裕亲率一个连援手劫狱,还自告奋勇要打头阵,柳罐斗子就对赵庆裕有了亲近之感。见赵老爷子匆匆上山,猜他定是有要紧的事,一心要帮忙,于是拉住赵庆裕的手,一口一个赵爷,说赵爷有啥事,洪爷不在,跟我们说也一样儿。旁边的方汉超和马人龙也随声附和。

  赵庆裕对方汉超不明不白从监狱出来一直心存疑窦,派人与城里的地下党联系又没查出确切结果。看看过去了几个月,疙瘩山也没生什么变故,前些日子抗联联合各路民间武装粉碎日伪“绞杀”阴谋时,疙瘩山也配合得不错。赵庆裕觉着,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兴许城里除了地下党还有其他藏龙卧虎之人,暗中伸手将方汉超救了,也未可知。这么一想,赵庆裕反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眼下赵庆裕正需要人帮忙,又见柳罐斗子诚心实意,便把上山的意图向仨虎大略地讲了一遍。最后特地强调,是否联合行动,悉听尊便,二道沟决不勉强。

  柳罐斗子看看马人龙,马人龙看看方汉超,这事还得听司令的。方汉超沉思片刻,突然吐出一句:“疙瘩山不能白干。”

  赵庆裕一听,心里就乐了:只要你肯讨价还价,事情就有了眉目了。黑虎说:“好说好说,谁跟谁呀,到时候五五分成儿。”

  两天后的中午,袭击野鸡岭的战斗正式打响。

  车站临时增派的鬼子哨兵荷枪实弹在站台两侧巡逻,仓库里堆满了卸下的物资,尚未卸完的三节车皮分别靠在两股岔道线儿上,用大篷布苫着。

  抗联的部队早已提前进入预定的攻击位置,等待派往自卫军方面的联络员来报告。

  方汉超将自己的队伍分成三伙,其中的两伙由马人龙和柳罐斗子带着,把东西两头距离野鸡岭火车站二里远处的铁道拆掉一大节,又把拆下的铁轨滚进河沟子里。还有一伙由他自己率领,把警备道扒了条大沟,然后把人马埋伏在道两旁的灌木丛中。干完这一切后,方汉超让抗联的联络员回去报告,自己倚在树后,抽完了一袋烟,双枪一举,两声清脆的枪响带着尖列的啸声划过野鸡岭火车站的上空。

  随着枪响,两股铁流从两侧向火车站涌来,那是赵庆裕和崔连长率领的部队,前面是骑兵,后面是步兵,在震天的呐喊和稠密的枪声中,冲向野鸡岭火车站。突然,本来是堆放物资的仓库,猛地射出密集的机关枪子弹,将冲在前面的骑兵扫倒一片,水塔顶安放的两门小钢炮更是凶狠,准确的炮击,把进攻的部队阻在站台外的洼地里抬不起头来。北侧的崔连长红了眼,平端起机枪一阵狂扫,扫得水塔顶砖屑飞溅。他边扫射,边狂呼:“炸药包!炸药包!”

  爆破手利用敌人火力被压住的短暂间隙,快速匍匐前进,将炸药包贴上水塔,一声巨响,水塔坍塌。

  南侧的赵庆裕身先士卒冲向仓库,战刀挥舞,战马嘶鸣,前边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朝前冲。肆虐的子弹疯狂地吞噬着血肉之躯,短短的一段进攻路上,洒满了抗日将士的鲜血。

  赵庆裕的脑子里飞速旋转,敌人的防御怎么会如此强硬?竟像是提前有了准备?

  箭已离弦,刀已出鞘,殊死搏斗的时候,也顾不得细想了,赵庆裕奋力高呼:“冲啊!”枪口喷出愤怒的火舌。

  南北两侧进攻的部队渐渐汇合在站台上,欲合攻仓库内的守敌。仓库前是一片水泥板铺的地面,光秃秃的无遮无掩,正当赵庆裕和崔连长在站台前会合之际,突然,背后响起重机枪悸人的吼叫——停在岔道线上的一节车皮扯下苫布,露出黑黢黢的车身、血红的膏药旗和喷火的枪眼。

  天!竟然有一辆铁甲车混藏在货车中间,俨然一座活动堡垒!

  赵庆裕头皮一麻,浑身的汗毛“唰”地全立了起来——中计了!阴险狡诈的金钩钓鱼之计,与上回方汉超被捕那一役如出一辙。

  铁甲车的阵形,出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早了,进攻者便会知难而退。

  仓库里的鬼子在火力支援下疯狂反击,铁甲车则在轨道上左右移动着,选择最佳角度射击。旋转炮塔上的重机枪伴着金属的颤抖和共鸣发出死亡的狂啸。

  仓库前的水泥板平地成了杀戮抗联将士的屠场。

  赵庆裕迅速将部队分成两部分,利用死去的战马做掩体,分别阻住铁甲车的弹雨和仓库内守敌的反扑,转身向司号员大喝一声:“预备队!”

  军号声冲天而起,在震耳的枪声中穿云裂空,激越高昂。听到号声的方汉超一愣,随即双眉一拧,朝孙二扁担钩一努嘴:“通知二爷、三爷,扯!”

  随着号声入云,横贯野鸡岭车站的火车道两旁杀声陡起,密林中又冲出两支队伍,从东西两头儿向中间的火车站扑来。

  赵庆裕经验老到,他并非不相信方汉超,而是按自己每次出战的惯例留下了一支预备队,一支只有在关键时候才能撒出去的预备队。顺着铁道线冲过来的这支预备队以十几辆平板大车作掩护,分别由十几条壮汉子推着,车上堆着沙包,两只车轮子骑在铁轨两侧,“咣咣当当”碾着枕木,呼啸而至,离铁甲车越来越近。那些平板大车既是预备装运物资的工具,也是冲锋陷阵的活动掩体,这是赵庆裕从罗洪哲打洋井的那场战斗中学来的,今天在野鸡岭发挥了作用。

  趁此机会,赵庆裕振臂高呼:“冲啊!”

  号兵跪单膝,嘹亮的冲锋号如银瓶乍裂、铁骑突奔,压倒了重机枪的疯狂。随着冲锋号响,仓库前的站台卷起一场狂飙,枪如林,弹如雨,刀如山,火如海,英勇的抗联战士在枪林弹雨、刀山火海中冲了上去,以血肉之躯迎向从仓库反扑过来的敌人……铁甲车上的枪声骤然停止,双方混战,站台上搅作一团,机枪失去了目标,优势无法发挥,而原始的厮打搏击成了最有效最直接的杀伤力。

  双腿已被子弹击穿的崔连长两眼血红,嘶哑着嗓音吼道:“放火,烧!烧!”他贴着地面滚入库房,拉响了怀中成捆的手榴弹。

  手榴弹,火油瓶,炸药包相继在仓库门窗前和顶盖上爆响,引燃了仓库内堆放的物资。眨眼间火势冲天,烧得仓库里的鬼子带着满身的火苗没命地往外蹿,火舌又侵入混战的人群,使站台陷入浓烟的笼罩和烈火炙烤之中。

  此时,东西两头的平板大车也逼近了铁甲车,子弹击在铁甲上当当响,迸出串串火星。铁甲车是一座活动堡垒,装甲厚,火力猛,机动性强,在铁路线上游弋巡逻,曾让抗联战士伤透了脑筋。但有其利必有其弊,一旦离开了铁路,铁甲车队就变成寸步难移的铁疙瘩,车厢里的兵力又不多,两军对垒时决不敢下车活动。望着站台上浓烟烈火,望着虽有不断伤亡但仍死命前逼的平板大车,东侧的几辆平板车上已点起火,车后有人提着小油桶,看样子他们是非要把铁甲车烤熟了不可。小野沮丧地挥挥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铁甲车撒疯般向西线疾驶,撞翻了路基上的平板车,碾倒了推车的人,接着,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翻滚着栽入山底冰冷的河水之中——西线下坡处的铁轨被黑虎带人拆掉了一大节,别说小野,连赵庆裕和方汉超也没有料到。

  野鸡岭一战,抗联险中取胜,但付出惨重代价,四百人剩下不足百人。

  在疙瘩山虎头寨司令部里。

  方汉超面对俊花的质问,支支吾吾,难圆其说。保存实力也罢,避其锋芒也罢,总不能让人信服。方汉超翻过来掉过去就是一句话:“我是疙瘩山司令,我得为山上的二百多弟兄着想。”气得俊花一扭头进了里屋,丢下一句:“你分明为的是你自己,你也不怕遭报应!”

  马人龙和黑虎也明显表露出对大哥的不满和怀疑。特别是黑虎,他一心要和赵庆裕交好,还惦记着抢仓库的物资,这回可倒好,没摸到油腥不说,还把赵庆裕给卖了。但两人都不好说什么。

  这一宿,俊花离方汉超远远的,倚在炕梢儿一宿都没合眼,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心里越害怕,直到天傍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俊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陷在一大片红色淤泥中,越陷越深,马上就要窒息,这片淤泥又怪又深,红得像血,又像火。她想喊,喊不出声,想挣扎,全身又似被束缚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能动。正憋得喘不过气时,脑子里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方汉超的笑脸。发现其实自己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方汉超赔着笑:“你倚在这儿睡也不怕着凉?我抱你上炕头睡。”

  俊花一挺身坐了起来:“我不想睡了。”扭头下了炕,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两眼望着窗外,给方汉超一个脊梁骨。方汉超讪讪地凑了过来,扯过一个凳子,坐在俊花的对面。俊花一扭脸,又给他一个后脖梗儿。

  方汉超便有三分恼火:“两口子没有隔夜仇,你咋还越来越上劲儿了呢?”

  “上回为了救你,爹要冒险劫大狱,赵叔二话没说,上来就要打头阵,我为了上二道沟给爹报信儿,孩子都……都……丢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个没良心的……你这是要遭报应的啊!”说到最后,俊花已泣不成声。

  方汉超心里一阵阵发颤,鼻子一酸,眼圈儿也红了。他轻轻握住俊花的手,说:“你和爹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今后能过好日子……”

  俊花将手从方汉超手中抽出,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说:“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最容不得恩将仇报的人,不管你为了谁,也不该对不起赵叔。爹不会饶过你,二道沟也不会饶过你。”说罢起身便出去了。

  方汉超心头一震,呆坐在炕上。刚坐了一会儿,方汉超突然觉得心里像刀搅一样难受,四肢痉挛,想吐,想以头撞墙,想拿冰凉的刀尖插进自己火烧火燎的肚子里,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自打他从宪兵队回来后,每隔个把月,这种怪病都要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他都背着俊花偷偷地吞下两片银白色的小药片儿。说来也奇,只要药片下肚,那种撕肝裂肺、百蚁钻心的痛苦立刻就云消雾散了。最近一段日子里,这种急病发作时间的间隔越来越短了,从个把月到二十来天,又从二十来天到半个月。他倚在炕头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被关押在铁山屯宪兵队的那段地狱般的日日夜夜……

  头一天,平泽西当着他的面把自卫军的弟兄一刀劈成两半。

  第二天,当看到绑在柱子上的郭天保被一群狼狗撕成一副骨头架子的惨状,看到平泽西挥手示意要将他投入狼狗圈中时,方汉超突然像一堆泥,像一堆剔了骨头的肉,瘫了。

  醒过来的方汉超发现自己并没有倒在狼狗圈里,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躺在一个香喷喷、暖融融的被窝里,躺在一个日本娘们儿的怀里……

  以后的几天里,被日本关东军北满司令部正式委任为绥佳警备旅庆铁警备团上校团长的方汉超,是在“军中乐园”倚香偎玉销魂蚀骨的日子里度过的,他真想一直在“军中乐园”里泡下去啊。

  “方团长,到你该回去的时候了。”县公署的密室中,河岗把一沓子照片摔在方汉超面前,笑眯眯地问道:“你不想让你的岳父和太太看见这些照片吧?”这些照片,不仅有他身穿上校服与犬首、河岗等人举杯相庆的合影,还有他与日本娘们儿在床上鬼混的真实记录。此时,方汉超才发现,自己已被牢牢握在河岗的手掌心里,河岗笑眯眯的眼睛下面藏着一张血盆大口,正要把犹豫不决的方汉超连骨带肉嚼个粉碎。

  临行前,一个军医模样的日本人将一针药水缓缓地推进方汉超的血管。河岗笑眯眯地言道:“方团长,这药必须按时打或者按时吃,一旦没有这药顶着,你这罪可就遭大了。”河岗朝满脸疑色的方汉超一摆手,“你放心,我会派内线特工按时把药送到你手里的,像你这么重要的人物,我们是不会让你出一点差错的。”

  自此,从肉体到灵魂,方汉超已完全被河岗所控制……

  门开了,无声无息。打门外像耗子一样溜进一个人,五短身材,却长了一个有棱角的脑袋。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和那酱块子似的脑袋,方汉超就知道是送药的人来了。每次的药片儿送得都非常准时,恰好在两次发作周期之间,就像一架精确的时钟。

  这个人是自卫军分三路下山时半路入伙儿的,人称“大酱块子”,当时编在了吴黑头的一大队,一直跟着方汉超在城南山沟里活动。徐家磨房砸窑中伏时,就是大酱块子突围给俊花报的信儿。自卫军重返疙瘩山后,大酱块子再次编入方汉超直属的一大队,并提升为小队长。至于他为什么能给方汉超送药片,方汉超不想追查,也不敢追查。方汉超心里清楚,有一根神秘的线,一张神秘的网,把他和大酱块子连在一起,而这根线的线头,就捏在河岗致义的手里。抗联在野鸡岭中埋伏,是方汉超让大酱块子进城,提前将情报传给了河岗。河岗却低估了对手的军事才干和战斗能力,小野车毁人亡,更是意料之外的事。

  老羞成怒的犬首将过失推到方汉超身上,逼他赶紧把队伍拉出来。既然方汉超可能已经暴露,这颗潜伏的暗弹只好作为一颗公开的明弹在抗日武装中间炸响。

  “大酱块子”在桌子上悄悄放下一个小包。方汉超赶紧吞下包里的药片儿,正舒坦间,听见大酱块子轻轻吐出一句:“太君对你很不满意。”

  方汉超一激灵,面色紧张地朝窗外和门外望了望,又将房门掩上:“什么事不满意?”方汉超有几分不悦,“不是我送的情报,野鸡岭能干掉抗联三百多人?”

  “可皇军也付出不小的代价,连小野太君都阵亡了。”

  “那只能怪河岗先生计划不周,犬首太君指挥不当,我该做的,都做到了。”

  “都做到了?”“大酱块子”轻蔑地撇嘴,“那皇军让你把队伍拉出去,你咋还不动弹?皇军可一个劲儿地追呢。”

  “追、追、追,追你个三孙子,你当你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人五人六地充大爷?”方汉超让大酱块子逼得忍无可忍,气得嘴唇直哆嗦,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腾”地站了起来。

  大酱块子也不示弱,他将双手往腰间一拤,阴险地“嘿嘿”一笑:“方大司令,你说我是什么人?实话告诉你,本人就是大满洲帝国驻铁山屯情报课的特派员葛四爷。本特派员除了到你这儿卧底外,还有一个特殊任务,就是专门监视你这位方大司令的。”说着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蓝皮小本子,“瞅见没,这叫‘派司’,有先斩后奏之权,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葛四是绥佳线上有名的老牌特工,受过专门培训,心黑手辣,狡诈歹毒,一番话说得方汉超心惊肉跳。但方汉超毕竟是黑道枭雄,转瞬之间由惊变恼,由恼变怒,“哗啦”一声扯开衣襟,敞露出腰间的两把大镜面匣子,逼视着葛四,咬牙切齿地道:“姓葛的,我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可你也别忘了,飞虎的双枪也不是吃素的!”

  葛四“嘻嘻”一笑:“方司令,你动脑子想一想,真要是怕你那双枪,我又咋会前来卧底?”

  没等方汉超答话,葛四从底兜里掏出一沓子照片,朝方汉超扬了扬:“方司令,我要一旦有个不测,就算你不怕这些照片落到罗老头儿手里,救命的灵药也不能没有吧?”这下方汉超彻底熊了,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嘭!”房门被一脚踢开,打门外闯进来怒气冲冲的罗俊花,两眼死死地盯着方汉超和“大酱块子”。

  葛四被冲进来的俊花吓得手一抖,照片撒了一地。看到这些照片,气得浑身发抖的俊花反而冷静了,她朝方汉超一瞥,问道:“汉超,这是咋回事?”

  方汉超手指着葛四,语无伦次:“我……我没有,他血口喷人……他,他是日本特务!”

  葛四连声奸笑:“不错,我是日本特务,那你方司令呢?不是跟我一样,也在为皇军办事吗?彼此彼此!夫人,都是一家人,皇军亏待不了你们。”

  俊花一声冷哼,对方汉超道:“这位姓葛的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方汉超支支吾吾:“啊,啊,那什么,他胡说,胡说……”

  俊花凄然一笑:“那好哇,既然是他胡说,你就把他抓起来,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个明白。怎么,不敢了?尿叽了?你不敢姑奶奶敢!”俊花说着,苍鹰扑兔一样,朝葛四扑去。

  葛四没料到俊花突然出手,猝不及防,被俊花掳住前襟。俊花扭腰转胯,一个“倒口袋”就要将葛四掼倒在地。

  葛四是经过日本人训练的专职特工,有丰富的应变能力和搏击技巧。他两臂下拗,双脚左右一滑,一招“霸王卸甲”,不但从俊花手中解脱出来,还上面一拳下面一脚,还了俊花两个杀手。俊花闪过葛四的重拳猛脚,一边与葛四打斗在一起,一边朝方汉超急呼:“方汉超,你死啦?”

  方汉超像患了软骨症的幼儿,漠然地望着眼前的殊死搏斗,似乎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俊花心中一寒,酸楚涌上胸间,竟然以命相搏,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十指箕张,状同疯魔,朝葛四的脖子扼去——

  葛四连击两拳,结结实实打在俊花的身上,俊花浑然无觉,厉声长啸,十指如钢爪般合拢,将葛四的脖子死死扼住——两人一齐滚倒,俊花骑在葛四身上,将满腔的仇恨集中于双手十指,越掐越深。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了,俊花紧紧扼住葛四脖子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量,随着鲜血从俊花小腹汩汩流出,身子一软,瘫倒在血泊中。

  葛四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几乎被掐断的脖子,心有余悸地骂道:“这疯娘们儿,差点儿要了老子的命。”边说边将手枪掖回腰间,在衣襟上擦了擦沾满血迹的双手,低头去捡地上的照片,根本没理会旁边像傻子一样的方汉超。

  直到俊花瘫倒在血泊中,方汉超才如梦方醒,冲到俊花身旁,双手将她抱在怀里,失声惊叫:“俊花,俊花,你醒醒,你醒醒——”

  俊花缓缓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方汉超。方汉超一阵惊喜:“俊花,俊花,你没事儿的,你没事儿的……”

  俊花颤抖地伸出双手,揪住方汉超的袄领子,吃力地吐出一句:“你……好狠心……”双手猛然一挣,身子往后一仰,气绝身亡,双目不瞑。

  方汉超像一头疯虎,双眼血红,猛然间扑向葛四,抓住他拼命地摇晃:“葛四你个王八蛋,谁让你开枪的?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给俊花偿命!”

  葛四冷冷地一扒拉,将方汉超的手挣开:“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干嚎,不就是个娘们儿吗?当了皇军的团长,金钱美女,哪样儿不管挑?”

  方汉超气急败坏,嘶声咆哮:“你个不知死活的狗杂种,事到如今,你还走得了吗?”

  果然,枪声已惊动了前寨,不少人踢踢踏踏朝后寨跑来,一边跑一边咋呼,隐隐有柳罐斗子的大嗓门儿,“哪儿打枪?哪儿打枪?”

  葛四朝方汉超一瞪眼:“走,先躲过风头再说。”

  说着就要从后窗跳出去。

  不料方汉超拔出双枪,喝道:“往哪走?”葛四回身一看,脸色顿变,刚要张口,方汉超双枪齐鸣,葛四打了一个趔趄,胸前冒出血花,手指着方汉超,面现惊异恐惧:“你……”一句话没说出来,“扑通”倒地毙命。

  方汉超从葛四怀中掏出那沓子照片,又摸出个铁盒,晃了晃,盒子里“哗啦哗啦”响,方汉超刚将照片和铁盒子塞进自己的衣兜里,马人龙、柳罐斗子已带着卫队急三火四地进了屋。

  一眼看见屋里躺着两具尸首,马人龙和柳罐斗子全愣了——这是演的哪一出?

  马人龙先醒过腔儿来,惊呼:“大嫂,大嫂怎么啦?哎,这不是大酱块子吗?大哥,这倒是出了啥事?三弟,还不赶快叫大夫!”

  方汉超扔掉双枪,抱起俊花的身体,讲了一个他刚刚编好的故事——

  这大酱块子是个日本奸细,摸进司令部偷情报,被俊花发现,大酱块子狗急跳墙,开枪打死了俊花。他被枪声惊动,跑来时见大酱块子正要从后窗逃去,便拔枪将其击毙。

  故事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方汉超讲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方面是怕被人看出破绽,不敢抬头,一方面是真的难过。从两人一见钟情到俊花惨死,这十来年里他们一起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失去了俊花,他是真的心如刀绞。可俊花要是活着,必不能饶他。

  方汉超越说心越虚,看着俊花似乎还在直瞪瞪看着自己圆睁的两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旁边的马人龙和黑虎急忙将大哥搀到了太师椅上靠着。马人龙蹲下身子扶方汉超时,忽然发现俊花有一只手是紧握着的,但他没动声色。

  马人龙朝黑虎道:“三弟,搜搜大酱块子,看他是个什么鸟儿?”

  柳罐斗子上前用脚把黑虎的袄襟扒拉开,露出腰里血迹未干的手枪——日本王八匣子。柳罐斗子哈腰把手枪抽了出来,又顺手在死尸的身上摸索了一圈儿,在内衣兜里摸出个蓝皮本子。他不识字,把枪和本子递给马人龙。马人龙翻开一看,惊呼出口:“这大酱块子是日本特工葛四!”

  方汉超已缓缓醒来,此时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坐直身子:“什么?这畜生是葛四?”

  未完待续

  文/高伟力 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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