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遗恨(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百年老宅,悬疑,小说
  • 发布时间:2015-09-01 14:38

  七 柳家下了三百块大洋的彩礼

  月光如水,透过薄薄的纱窗泻进室内,照在梅子熟睡着的安详恬静的脸上。她红润的嘴角向两边微微翘起,荡漾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这几天大概是她来到人世间十八年来最最快乐的日子。她每天一大早就踏着露珠儿将羊赶到川道里去,太阳落山才将羊赶回来,一路上哼着歌,欢快得像只百灵子。

  这段时间,爹对她好极了,昨天还到市集上给她买了二尺红头绳和一件蓝底白花小袄,并笑着说,她娘,咱梅子这身材,穿啥衣服都得体,走有走姿,坐有坐相,说不准是个太太命呢!

  梅子暗想,我才不稀罕啥太太奶奶的命呢,只要和二杆哥生活在一起,就是给个诰命夫人也不换。一想起那天二杆搂抱她的情景,她就耳热心跳,原来男女之间的事,竟这么神奇美妙。

  东屋,陆老石和老婆杏兰睁着两眼望着棚顶。陆老石嗜烟,烟锅上的红火随着陆老石的一吸一吐忽亮忽暗。杏兰烦躁得性起,蓦地将陆老石嘴里的烟袋扔在地上,抽、抽、抽,整日就知道个抽!我看那档子事你咋跟梅子说!

  陆老石翻了个身,将脸冲向杏兰,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脑门子没缝儿想不开。你想,梅子只要进了柳家,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奶奶了。那大少奶奶这么多年也没给柳家开怀生下一男半女,柳家早就瞅她不顺眼了,梅子受宠无疑。虽说是个偏房,可这算啥?别的且不说,光给咱家下的彩礼就是三百块现大洋,就是累死我,这辈子也挣不出来呀!咱以后的日子要是凭借梅子,我老石就半生吃喝不愁了。

  杏兰哀求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她爹,将这门亲事给退了吧!那长文可比咱梅子大二十来岁呀!我才三十五,他比我还大一岁,这算咋回子事嘛!她爹……

  陆老石不耐烦,我不也大你十八吗?咱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再说,没人家老柳家,咱能有今天?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砝台钮老爷都六十了,有三房姨太太,去年还娶了李老歪的姑娘李小仙呢!对穷人家的姑娘来说,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的不说,咱梅子今生今世再也挨不着风吹日晒了。

  杏兰说,我跟你这么多年,可我作为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吗?难道,你还想让梅子走我的老路吗?

  陆老石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差不多有十年对男女间的那种事提不起兴趣来了,自知对不住杏兰。杏兰是个好女人,从不言苦,极守妇道,要是换了别的女人……往下,他不敢想了。

  杏兰说的不在理吗?可他已收了人家的彩礼,他若反悔,柳家不会轻饶了他。

  想到这儿,陆老石的语气又变硬了,她娘,这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明天我跟梅子说,你就不要瞎掺和了。

  杏兰只好独自一人默默掉眼泪。

  梅子和往常一样吃罢早饭想赶羊去川里吃露水草,还没走到羊棚娘就将她叫进了屋里。爹一大早就出去了,娘说爹是赶早集卖他打的农具去了。梅子问,娘叫我有啥事?杏兰憋了半天才说,你爹他将你许给柳家的长文做偏房了。昨天,柳家已托了周老旦来咱家下了三百大洋的彩礼,把你的生辰八字都要去了。梅子说,娘,你说的是真的?杏兰说,娘还能骗你?你爹鬼迷心窍,娘对不住你……

  娘,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呀!梅子扑在娘的怀里大哭起来。哭着哭着,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撒开腿就往外跑。杏兰忙追,梅子转身不见了。杏兰怕梅子心里委屈一时想不开,做出啥傻事来,可哪见梅子的踪影?

  梅子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见二杆。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二杆家门。二杆的父母正在吃早饭。二杆娘忙问,梅子,一大清早来有啥子事?

  梅子扶住外屋的门框,一只脚踏在门坎上,喘得像正在拉动的风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婶子,二杆哥在家吗?我有急事找他。

  二杆娘说,二杆昨晚上没回来。也不知柳家有啥事这么忙。梅子,有啥事不妨跟婶子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就是。

  梅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事。婶子,我走了。

  梅子三拐两拐来到了小顺子家。她知道二杆跟小顺子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叫小顺子去柳家把二杆哥找回来不就行了?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轻松了许多。只要能找到二杆哥,什么事都好办了。

  哟,这不是梅子吗?大清早走这么急,干啥去?

  梅子抬头,只见小顺子扛着锄头正迎面向她走来,心里一喜,挡住小顺子,顺子哥,梅子想求你一件事行吗?

  小顺子拄锄头站下,眼睛忽闪闪地看着梅子,啥事?说吧!只要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以后有啥事,还指望妹妹呢!

  顺子哥,你今天咋这口气跟我说话?

  梅子,过些日子你就是柳家的少奶奶了,咱巴结还来不及呢!村里人谁不说你命好?

  全村人都知道了?这消息谁告诉你的?

  是二杆告诉我的,这还有假?他亲口对我说他昨天陪着少东家去了西街周老旦家,说是送彩礼过去。

  顺子,你能不能去柳家把二杆哥给我找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顺子觉得这里有文章,就将知道的全告诉梅子了。二杆昨天下午陪着少东家去了县城,说是去城东家具店订一套新房用的家具,昨天晚上也没回来,想必是住在县城里了。

  梅子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她咬了咬嘴唇,顺子哥,没事了,我走了。

  梅子不知道自个儿是怎样走进自家院子的,满脑子都是二杆的脸。她透过泪水看见,爹在屋门口朝她跪了下来……

  八 二杆后悔没去找梅子

  梅子终于嫁到了柳家。

  成亲那天,长文起个大早,对金梦瑶说,看我今儿是不是又年轻了几岁?金梦瑶说,你害人不浅哪!梅子是多好的姑娘啊,你仗着手里头有几个钱就为所欲为呀?

  换以往,长文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今儿却一反常态,这回也该你轻松轻松了,你为大,她为小,到啥时候她还不得听你的?金梦瑶一把将长文推开,怪我命不好,摊上了你这个没羞没臊的男人。长文知道金梦瑶的脾气,弄急了会没完没了,忙低三下四地哄。

  鞭炮声中,花轿落地。新娘头捂红色缎子盖头,上身红色缎子小袄,下身红色锱珠裙,脚穿一双红色绣花缎子软鞋,浑身上下火炭似的在伴娘的搀扶下从花轿内探出头来。轿前红毡铺地,前方放着一个燃烧正旺的火盆,与新娘身上的红色嫁衣相映成辉。

  主婚人周老旦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喊道,过火盆,红红火火——

  火盆后的红毡上又放有一个红漆漆就的新马鞍,周老旦见新娘跨过火盆,又扬脖子喊道,过马鞍,平平安安——

  新娘子刚刚跨过马鞍,忽然一股微风蓦地将盖头掀下,露出了梅子那张月亮般的素面。众人一见,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二杆万万没想到,红盖头竟长了眼似的不偏不斜飘落在他的脚面上,忙弯腰拾起,交给了伴娘冰花。梅子在冰花给她蒙上红盖头的一瞬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二杆慌忙低下头来。梅子的目光凄婉而犀利,二杆的心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

  席面上,二杆穿梭往来其中,指挥着伙计们端菜倒酒,长文满面春风地给众亲朋敬酒。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伴娘冰花脸如白纸,跌跌撞撞从后院新房中跑到长文跟前,扑通跪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姨太太她……她跳……跳井了……

  长文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朝后院涌去,七手八脚将梅子打捞上来,人早就不行了。柳延年在众人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后院井边,见梅子横尸井旁,喊了声作孽呀,就栽倒在地。

  此刻,二杆却没在场。他一路奔跑着来到初夏时节和梅子定情的地方,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梅子,是我害了你呀梅子……

  二杆脑海里浮现出了梅子送他烟荷包时含情脉脉的眸子和笑靥昵语。他后悔他从未找过她一次,哪怕仅仅一次,她也不会这么想不开了。倔强而专注的梅子呀,你咋就这么糊涂!

  二杆一边哭一边用手指猛力地抠着身下的土地,手指头渗出了血也浑然不觉。直到夜上三更,这才跌跌撞撞回去。

  老远,他就听到了从柳家大院传来的哀悼声。一颗流星从他眼前倏地划过,转瞬间就消失在天际了。

  九 柳延年咽气前指了指西墙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梅子入土的第二天,保长杨三益和县长袁炳坤来了。由于梅子的死,柳延年直到现在仍然卧床不起。二杆将保长和县长引入内室,杨三益和袁炳坤忙按住欲起身相迎的柳延年,寒暄了一番。

  盏茶过后,柳延年问,县长远道而来,想必有事要找延年?

  袁县长缓缓地站起身来,摘下帽子给柳延年行个礼,柳家出了个好男儿!

  柳延年愣看杨三益,保长,咋回事?

  袁县长这才说,少武在中条山战场上阵亡了,事隔多年,才通知县上。我今天和杨保长来,是专程来送抚恤金和安抚家属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柳延年不但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哀伤,反而拉住袁县长的手,如今日本人投降了,少武也算是对国家尽了一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高兴……

  柳延年的大义感染了袁县长,延年兄,少武是咱县上的骄傲呀!

  去把你姐找来,柳延年喘着粗气对二杆说,让她见见袁县长和杨保长。

  玉珍知道了少武阵亡的消息,当时就昏了过去。她万万也想不到含辛茹苦等来的竟是这么个坏消息。人不在了,连个尸首都没看见。玉珍醒后,袁县长掏出五百大洋的银票塞到她的手里,她连看也没看,将银票撕了个粉碎,然后表情木然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去。

  杨三益和袁县长想去劝劝,被柳延年拦住了,让她哭吧,这孩子的心里头苦哇!说着话,一口血喷了出来。柳家又乱成一锅粥了。二杆这边劝姐姐,那边忙着照顾老爷,忙得脚不沾地。

  柳延年的病势加重,晚上点灯时,已经气若游丝。

  柳延年看看金梦瑶,老大家的,长文就全靠你了。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要多担待他。

  金梦瑶哭着说,爹,您老就放心吧!我记住您的话就是了。

  柳延年又抓住了玉珍的手,孩子,柳家对不住你呀!以后遇到合适的就……别苦了自己一生……

  柳延年老泪纵横。

  在这个家里,公爹对她最好,从没当她的面发过一次火。玉珍跪在柳延年的炕前,哭着说,爹,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要侍候您一辈子。

  长文这时慌里慌张地回来了,扑到父亲的床头前。柳延年微微睁开眼睛,嘴角一张一翕,似乎要说什么,可他终于什么也没说,看了看长文,颤抖着手微微指了指西墙,头一歪,咽了气。

  十 暴雨熄不灭的火热目光

  微弱的灯光下,玉珍正一针一线纳着鞋底。爹和二杆的鞋每年都得三四双,特别是二杆,那脚就像长了尖刀似的,再好的鞋一到了他脚上,过不了几天,不是开口就是倒了帮了。这不,都二十四了,也不着急说上一房媳妇,提亲的还真不少,可他就是不相看,愁得爹娘脑袋上都起了大包。

  想起二杆,玉珍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爹娘不也为她愁得团团转吗?柳家自遭了那场变故后,整个院子已失去了往昔的喧闹,变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少武阵亡的消息传开,村里就像炸锅似的。有的说玉珍命薄福小压不住;有的说玉珍克夫,别看长副好模样,可颧骨却很高;更多的人都同情玉珍的遭遇,劝她往开处想,再找个好人家。玉珍娘是最可怜女儿的,她不止一次劝说,咱也对得住少武和柳家了,死的人撒手走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孩子,你才二十八,路还长着哩!要这么下去,啥时候是个头?玉珍娘说完就掉眼泪。

  当娘的怎知闺女的心早已古井无波。少武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她总是说,娘,一棵枯死的树又咋能再枝繁叶茂呢?我的心就好比是株早已枯死的树,不能再散发出新的活力了。

  还没睡?屋门嘎吱一响,金梦瑶走了进来。

  嫂子,快坐。玉珍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下地给金梦瑶倒了杯热茶。

  其实,要论起来,金梦瑶比玉珍还小五六岁呢!不过,金梦瑶却比玉珍精明泼辣得多。妯娌俩聊起玉珍的将来,金梦瑶说,这事儿要是放在我头上,我可决不死守,女人家是水做的,流到哪家是哪家,何苦自个儿苦苦熬死,枉做了一辈子女人。嫁给你哥这个窝囊废,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说不定啥时候就把绿帽子给他戴上。说完咯咯直笑。

  金梦瑶呷了口茶,从袖口里摸出个绿绸包来,在玉珍面前轻轻地打开。玉珍一看,绿绸上躺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翠玉手镯。

  嫂子,这是——

  这是你大哥从城里玉器店托二掌柜蒋老五给捎来的。你一对,我一对,一模一样。说着捋起袖子让玉珍看了看,他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嫂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咋好意思留下来,你还是自个儿留着戴吧。

  他们柳家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这是你大哥的一点儿心意,老爷子没了,家里倒了顶梁柱,少武又……金梦瑶说着眼圈微红,这个家你哥不管谁管?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慰你的心。他不止一回跟我说你的命太苦了。

  盛情难却,话说到这分儿上,玉珍只得收下。

  妯娌俩又说了会儿闲话,金梦瑶这才回去。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明天要回娘家住几天,得个十天半月。我跟你大哥说了,让二杆送我去。这家里头你就多操份儿心吧!

  嫂子说的是哪儿的话?这家里的事不也是我的事吗?住多少日子都成。

  金梦瑶回屋去了。玉珍上炕看看玉镯,再也没心思纳鞋底了。明天跟长文独处一院,孤男寡女的,可咋过呀!

  金梦瑶是故意向长文提出要回车埔子娘家住些日子的。最近,长文不知道是咋的了,嘴里说的除了玉珍还是玉珍。每次金梦瑶都没好气,梅子咋死的?还不是让你给逼死的!瞧你那副德性,现在又成天眼珠不错地盯着人家玉珍,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她可是你兄弟媳妇!长文这回又托人买回了玉手镯,金梦瑶苦涩地笑了笑,这镯子我替你送过去,明天我就给你腾出空儿来,免得碍了你的眼!长文哭笑不得,玉珍心情不好,难道我这当大伯哥的安慰一下她都不行吗?金梦瑶白了他一眼,知夫莫若妻。只要你别惹上一身臊儿,我就当没瞧见。别忘了,老爷子跟少武四只眼睛盯着你哩。

  金梦瑶的祖上也是在旗的。父亲在车埔子一带颇有产业。这次回家,指名点姓要二杆送她。长文只好嘱咐二杆路上小心。

  二杆和金梦瑶走到一个叫沙河子的地方,正值晌午,忽听一阵闷雷从远处滚滚而来。二杆抬头一看,西北角的天空一片铅灰色,紧接着狂风骤起。

  金梦瑶说,秃尾巴老李(黑龙江传说中的龙)来了,这可咋办?二杆说,风在雨头。这雨还真不远了。前面有个沙家车店,我们不妨到那里避避,等天晴了再走。金梦瑶说听你的。

  两人刚刚到大车店,这雨就瓢泼般倾泻而下,爆豆般砸在屋顶上。

  车店里人声嘈杂,二杆便请求掌柜的给大少奶奶安排了一间僻静一点儿的房间,要了壶热茶,跟少奶奶聊起天来。这金梦瑶虽然性情泼辣,家里的伙计长工们都惧她三分,可独对二杆好,全无半点少奶奶的架子。总说,我和你姐都是柳家的人,咱们还都是实在亲戚,别左一声大少奶奶右一声大少奶奶的,我听了心烦。其实,按年纪来说,我比你还小好几岁呢!要不是你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去三岔河绺子里赎人,我怕早就没命了。二杆,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在我的心里,我只把你当哥哥看,没人时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二杆说,这可不行。再怎么说我也是伙计、是下人,您对我好,我下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我又咋能乱了规矩?我呀,还得叫您大少奶奶。每次,金梦瑶都被逗得抿嘴直乐,也不再说什么了。可二杆从不敢迎金梦瑶的目光,他总觉得金梦瑶那双水灵的眼睛里包蕴着什么,那火辣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烤化。

  主仆俩喝着热茶,天南海北地闲聊。外边下着大雨,屋里空气很闷,丝毫也没有影响二人交谈的兴致。二杆刚开始有些拘谨,可见大少奶奶心情很好,不由得轻松多了,话儿也多了。

  大少奶奶,大伙儿都说咱家有个宝盆,真是这样吗?二杆自己不知咋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自知失言,慌忙将脸扭向别处。

  咋想起问这档子事来了?金梦瑶轻轻地问。

  二杆忙低声说,听大伙儿这么说,我只不过感到好奇,随便问问。

  金梦瑶看了看二杆,是有这档子事,听说从老爷的祖父那儿传下来的。今年北京琉璃厂都来收,出了五万大洋做底价都没卖,我看这东西不卖留着早晚也是个祸害。说起来我嫁到他们家,这东西我一眼都没看着,也不让我看,说妇人看了会冲撞那宝物的灵气。金梦瑶说着竟叹了口气,泪光直闪,显得很激动。

  大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惹您生气了?

  金梦瑶低颤着声音,二杆,一提起柳家我就想哭。这柳家有什么好?都怪当初我爹说柳家有钱有产业,我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媒人也说那是个天相吉人家。要知道,长文他比我整整大了十五岁呀,还是填房。要是他实实在在我也认了,可他仗着手里头有钱就到处拈花惹草,逼死了梅子后逛窑子,身上得了花柳病。外人都看我是个有福的人,现在想起来,还真不如嫁给穷人家。我从没拿你当外人,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说……

  金梦瑶说到伤心处,趴在炕上啜泣起来。二杆怔怔地看了看金梦瑶,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涩来。他的眼前蓦地闪现出梅子春水般的笑靥来,倏地打了个寒战。

  大少奶奶,您一个人先静一会儿,我到外边走走。

  二杆来到前院向店伙计要了壶热茶,自己喝了起来。

  晚上,金梦瑶喊二杆过去与她一起吃饭。雨非但没有停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金梦瑶要了酒菜,换了身白绸子碎花旗袍,显得亭亭玉立,笑吟吟地给二杆夹菜倒酒。

  大少奶奶,我自个儿来。二杆脸色酡红,不敢迎着金梦瑶的目光,我、我该回前院去了。

  几盅酒下肚,两朵红晕映在了金梦瑶脸上,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她热辣辣地看着二杆,我就这么讨厌吗?

  大少奶奶,我怎么会觉得您讨厌呢!二杆一抬头,猛地迎住了大少奶奶的目光,又将头低下。他分明看到,大少奶奶专注含情的眼神迸射出来的东西像团火,要将他融化。大少奶奶春葱般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他觉得自己真要被融化了,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大少奶奶,我……

  二杆显得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怕啥?兴他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二杆哥,我……是真心的……

  突然,一个炸雷在屋顶响起,金梦瑶惊叫一声,就扑到了二杆怀里,绵软的身子瑟瑟发抖,二杆哥,俺好害怕……

  二杆体内忽地涌起一股躁热,他刚想说什么,嘴就被金梦瑶的嘴轻柔地吸吮住了。一股女性特有的气息沁入他的心脾。不知怎的,二杆突然想起了爱说俏皮话的长工常二给他说起的“四大嫩”来:台下韭,莲花藕;大姑娘的个个,小孩儿手。

  大少奶奶虽然不是大姑娘,可她年轻漂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她的身子一定很美。二杆想到这儿,蓦地将金梦瑶抱到了炕上,像剥荔枝一般给金梦瑶剥了个精光,然后,将灯吹灭,猛地骑到了她的身上。

  外面的雨正下在兴头儿上。大车店门口悬挂的马灯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给这缠绵的雨夜增添了许多凄凉和神秘……

  十一 玉珍悬梁自尽

  自从媳妇走后,长文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丢三落四的像被勾走了魂儿。玉珍倒是没忘记金梦瑶临行前的托付,一日三餐忙前忙后,将长文照顾得无微不至。平时,她极少到长文的屋子里去,这次为了更好地照顾长文,去他屋子的次数也就多了,跟长文的话语也多了起来。玉珍觉得长文并不像大嫂说的那样不通人情,整个人爱说爱笑的挺容易让人接近的,甚至和伙计们说着浑话,全无东家的严肃。有时,竟逗得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天中午,长文命人买回一只鸡、两尾鲤鱼,对玉珍说,今天是我生日,再说也该换换口味了。玉珍说,瞧我这记性,记得去年你生日时我还炒了两个菜呢!说完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很快,玉珍就摆上了四菜一汤:辣子鸡块、红烧排骨、鲜笋炒肉,还有浇汁鲤鱼,外加一大碗豆芽汤。

  玉珍说,大哥,吃饭吧。说着转身想离开。长文说,今天是我生日,难得高兴,陪我一起吃吧。玉珍说,不了大哥,俺不饿。长文说,你咋还拿大哥当外人?你嫂子去了娘家这么长时间,还不多亏了你照顾?昨天,她托人捎过信儿来还要住个月八儿天的,这家里里外外还不都得靠你呀!玉珍说,嫂子几年都不回去一趟,这回多住些日子也是常情,我干点儿活也都是分内的事。长文说,既然咱们谁也不外道,就坐下来一块吃吧,再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玉珍只得坐下,拿起酒壶给长文满酒。长文也拿起酒壶给玉珍倒了一小盅,你在这个家里不易呀,这杯酒是哥敬你的。玉珍面色绯红,大哥,你知道我不会喝酒。

  长文一脸的坦诚,你将这小盅酒喝了就行,喝完了哥有话要跟你说。玉珍盛情难却,一闭眼,猛一扬脖子将酒喝下。

  长文呷了口酒,玉珍,我可一直没拿你当兄弟媳妇看,总是拿你当我亲妹妹看,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也不知当说不当说。玉珍说,大哥,有啥话只管说,我听着就是了。长文这才说,你想过你以后的路没有?要知道,你才二十八岁,还要走过大半生的路。我知道你对少武的感情,可他已经走了整整十一个年头了。你这么苦苦熬着固然可嘉,但你想过没有,这分明是水中观花雾中赏月,根本没一丝结果。

  玉珍也知长文说的是好话,可这话令她的心百爪挠抓般痛楚。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说着端起了那盘红烧排骨,我到厨房里将菜热热,菜都快凉了。玉珍来到厨房,眼泪再也止不住滚落下来。

  玉珍直到死,也不知长文在酒里下了药。虽然,她只喝了一小盅,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金梦瑶说的一点不假,长文早对玉珍有了心思。自从玉珍进门,长文就悄悄地暗恋上了玉珍,可父亲在世,实在不敢造次。自从得知少武阵亡的消息和父亲去世后,埋藏在心底发酵已久的情感终于复苏燃烧。每次望着玉珍姣美的面容和轻盈健美的体态,他就心猿意马。在他眼里,二十八岁的玉珍正处于一个女人最成熟的季节,像枚熟透了的散发着果肉香气的水蜜桃。自从梅子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他的心才渐渐转到梅子身上。他有时也深深自责,不管咋说,玉珍也是自家的兄弟媳妇,可不知为何,自从梅子死后,他的这一想法越发不可遏制地萦绕于他的心间,驱之不散。他有时甚至琢磨,酒越陈越香,难道,这情感埋藏得越深,也如此越发令人心驰神往吗?

  为此,他不知做过多少次有关他和她的梦——玉珍和他干那种事,还把身上的旗袍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他常常于梦境中嗅到那旗袍上散发着的玉珍的体香。他知道,男人女人都一样,都有肉体的要求,有时女人在欲望方面更强于男人。他不相信,玉珍守这么多年空房就一点也不想那事儿。一个常在窑子里碰头的朋友曾给他一包春药,告诉他,就酒让女人服下,七日后,再正经的女人也成了他的掌中物。没有人会知道你做了什么,因为只有七天后肉体的欲求才日甚一日。

  玉珍近些日子来不知怎的了,总是心烦意乱,更让她感到惶恐不安的是,她的身体越来越觉躁热,老想着男女间的那点事儿。这是她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以前,她偶尔也思念少武,可忍一忍就过去了。每次,她总是偷偷骂自己不安分。可这次她却觉得不同以往,似乎血液里注入了令人亢奋异常的液体,令她的身子炙热燃烧起来。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怕撞见,又似乎盼望碰上长文。一见长文,她的脸像火炭似的灼热,心也没了节奏地狂跳,慌慌的。

  午后,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天空突然阴了下来,紧接着划了个闪电,将铅灰色的天空撕裂成了一条血色的口子。她很害怕,这时少武来了,抱着她亲吻她,她也紧紧地缠绕住少武的脖子,像一株久旱的禾苗,而今终于得到了细雨的滋润,她觉得身子都快融化了……

  当她醒来时,哪见什么少武,只见自己赤条条地躺在炕上,下体留有一摊男人体内的白色浊物,黏黏地流溢在炕席上。正当她懵懂的时候,窗子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就出了院子——是长文。

  刚才她蒙眬觉得长文好像进来过。她想说什么,可她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浸入了一种极其亢奋的物质,将她的身体骚动得都快融化掉了,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知道对不起少武,她也曾想反抗,可她身体却不听从她的意志,用异常强大的力量无声地将她推向了那个令她神魂颠倒又令她难以启齿无法自拔的深渊里。

  有了一回,就有二回。两个月后当她发现下体出现溃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染上了人们常说的令人心悸的“杨梅疮”。

  一个细雨绵绵冷风凄凄的早上,人们发现她已经在屋内悬梁自尽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老大,好像还有什么委屈在向这个世界倾诉……

  十二 长文黏上了苏碧蓝

  柳延年死后,长文成了柳家大院的东家。没了管束,长文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赌博,逛窑子,抽大烟,想干啥就干啥。

  正巧,长文有个开药铺的结拜兄弟张老疙瘩,给人家开错药吃了官司,这个人恰恰就是现任县警察局局长的小舅子。张老疙瘩的药铺被查封不说,还被以谋害论罪吃了枪子儿,只剩下刚刚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媳妇苏碧蓝。这苏碧蓝是窑子里的窑姐,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软秧子,从良嫁给张老疙瘩,就是冲着张家的财产去的。如今张老疙瘩一死,药铺子被查封,这苏碧蓝吃的穿的都不如以前了,就有重操旧业的意思,常常引得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冲着张家的院墙往里头张望。长文见一个葱白一般水嫩的美人儿眼看着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不免心里也有些痒痒。没事儿的时候,长文就拎上一袋面或是几斤肉,以帮扶为由常去张家串门。一来二去,两个人就都有点儿那个意思了。

  这天中午,长文又扯上一块上好的料子来到了张家。恰巧,张家的大门关着,隔着门缝儿朝里边一望,屋门又开着。这娘儿们一定在屋子里睡午觉,长文狂喜,看了看四处无人,就顺着院墙边上的老柳树跳到了院子里。长文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透过窗户纸的缝隙,无意间瞟见了坐在木盆里洗澡的苏碧蓝。水蒸气云雾般缭绕在她周围,隐约可见乳尖上沾着的水珠,圆挺润滑的双乳随着哗哗的撩水声轻轻晃动。长文悄没声儿地进了屋,绕到了苏碧蓝背后,一把从身背后抱住了苏碧蓝软绵绵白嫩嫩的身子。苏碧蓝刚开始吓了一大跳,一见是长文,娇嗔道,死鬼,吓我一跳!说着伸出胳臂蛇一般地缠绕住了长文的脖子。

  此时,一个人影在窗外一闪,不见了……

  长文和苏碧蓝黏上后,对金梦瑶更加视若无物,弄得金梦瑶暗地里总是一个人悄悄地掉眼泪。没事儿的时候,她就恨自个儿那个贪财的爹,当初要不是爹看上人家柳家有钱有势,自个儿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个窝囊气。虽说长文是方圆百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读书人,可就这个花心劲儿怕也挑不出第二个人来。

  十三 春雷炸响

  春雷一声震天响。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

  转眼,到了1948年。

  这天,长文和苏碧蓝在张老疙瘩的炕上滚得正欢,忽然冲进几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不由分说将他押到村中那棵老榆树下。

  长文心里这个悔呀,早就该隐姓埋名藏匿起来。城里的朋友不止一次来信告诉他说,全国就要解放了,解放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分房子分地,听说还分女人呢!昨天,他还听人说解放军的土改工作组就要进村分房子分地了。现在倒好,自己贪图一时快活没来得及走,却成了被解放军和长工们批斗的地主了。

  长文纳闷,他和苏碧蓝的事儿只有梦瑶一个人知道,难道是梦瑶让解放军来张家捉奸的?可一想不对呀,自己再不好,也不至于到了让自个儿老婆给卖了的地步吧!走到村子当中的那棵老榆树下,长文这才发现金梦瑶也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那儿。

  长文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差不多都到齐了。领头的汉子吩咐当兵的在树下放了一张八仙桌子,上面摆好了文房四宝,然后自个儿站到了老榆树底下的高台上,一手叉着腰,一手向台下的男女老少笑逐颜开地打着招呼。就听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说,我们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的四野东北解放军,从今天起,陆家窝堡就算解放了!我就是党派来的土改工作组组长朱海山。你们以后就叫我大老朱同志好了。从今天起,我就领着大伙儿斗恶霸地主柳长文,我们要将柳家所有剥削来的财产,包括浮财、房屋、田产等全部分发给大家伙。下面,大家伙有什么苦,就只管开口说吧!

  长文心里这个气呀,可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让他理解不了的是,他们家的伙计李三和常二喊得最欢,这真是墙倒众人推。

  就听常二结结巴巴地说,大老朱同志,您听我说,柳家差不多把我们伙计长工们的血都给熬干了,我们苦苦干了一大年,也挣不下两斗小米,老婆孩子饿得皮包骨。柳家虽说财大气粗,可从不把我们这些穷人当回事儿。只要是他们自己高兴的事儿,花多少钱都成……

  接下来李三也说,我爹欠柳家十块现大洋,到最后还不上,就拿我去顶账,柳家一日三餐大鱼大肉,我在他们家当伙计,一年四季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着……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贴身伙计二杆也当着解放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起苦来。大老朱同志,大伙儿谁不知道我和陆老石家的梅子相好,可柳家大少爷仗着财大气粗,硬是将梅子抢占到了手,梅子不从,抗婚跳了井。还有我姐,也被他害得上了吊……

  大老朱扯开嗓子就问下边的众人,有这回事儿吗?

  这当口儿,谁还能向着长文呀,大伙儿异口同声说是有这回事儿。小顺子说,成婚前几天,梅子还专门跑过来问我呢!当时她跟二杆好,谁不知道呀?还不是因为梅子她爹贪财,就把闺女许给了少东家,梅子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井。还有二少奶奶的死,据说也是被柳长文逼的。

  柳长文,大伙儿说的对吗?大老朱目光炯炯地看着长文。

  长文现在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他就由一个有着万贯家财的柳家大少爷成了挨斗被批的恶霸地主,这会子,哪儿有他说话分辩的份儿?弄不好把命都得搭进去,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二杆,你有什么要求吗?大老朱坐在太师椅上问。

  二杆“扑通”跪在大老朱面前哀求,大老朱同志,我二杆一不要柳家的房子,二不要柳家的地,我只想要……

  二杆说到这儿不往下说了,只拿眼睛怯怯地看着大老朱。大老朱马上站起身来将二杆搀扶起来说,二杆,现在全国都快解放了,人人都是国家的主人,人人都平等,不兴这个。二杆,你有什么要求就只管说,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了!你说你宁可不要柳家的房子、田地,那你想要什么呀?

  二杆想了想,嗫嚅了好一阵子,这才壮着胆子说,我、我就想要他老婆金梦瑶!

  大伙儿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只有大老朱没笑,正色问,二杆,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就要分财东的老婆给你呀?

  二杆说,凭什么他柳长文把本来即将成为我老婆的梅子逼死了,又害死我姐。兴他逼死了我姐和我的女人,就不兴我分分他的老婆呀?反正,柳长文不是马上就要被你们给镇压下去了吗!

  大老朱皱了一下眉头,这样吧,柳长文逼死属于你的女人是不对的,可我们也不能强加于人让人家的老婆跟了你。我得征求一下柳长文他老婆的意见。如果人家乐意,那这女人就归你了。大老朱走到金梦瑶身边,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愿不愿意成为二杆的女人,跟柳家划清界线?

  大伙儿怎么也没有想到,金梦瑶竟然点头答应了。二杆就这样得到了金梦瑶。

  却说柳长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家里的一砖一瓦,长叹落泪。他知道,这里的一切将不再属于他。好在,他还有宝盆。他秘密打开了夹壁墙,发现他亲手放进去的宝盆竟然不翼而飞!长文的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晕倒,这只宝盆,除了爹和他以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去问金梦瑶,可金梦瑶将身子一扭就出了院子。

  那是解放军土改工作组进驻陆家窝堡的第二天清晨,长文自缢在村外的一棵歪脖柳上。

  尾声

  这座老宅纳入了小城镇建设的拆迁计划,而指挥拆迁的人就是我。这个故事是我从敬老院的德淳爷那儿听说的。那天,我走在街上,德淳爷将我拦住,给我讲了这么多。

  我又想起了陆老石和杏兰。德淳爷说,梅子死后,老石疯了,杏兰也忧郁而死。德淳爷又告诉我,敬老院屋后那口井就是当年梅子跳下去的地方,井口早用土石填死了。

  那二杆呢?我问。

  德淳爷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拉长了声音,他早死了!就他不是个人。他姐姐的死因他最清楚不过了,他那时却啥都没做。我又问起了少奶奶金梦瑶,德淳爷说她跟二杆过了十几年,死于那三年灾害时期。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我率人开着铲车要拆迁老宅院时,敬老院的厨师老王跑来告诉我,德淳爷昨晚死了,人们发现他时,他的身子已经硬了。人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个红绸包,打开一看,是个檀木匣子。人们惊讶地发现,那只神奇的宝盆就静静地躺在木匣当中。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宝盆内竟有一只绣有鸳鸯戏水的烟荷包。

  伴着铲车的轰鸣声,老宅湮没在一片烟尘中……(完)

  文/叶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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