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遗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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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9-01 14:33
引子
故事要从一座尚存的百年老宅说起。
过去,这栋老宅是这方圆百里人人羡慕的深宅大院。现在,它被周围紫红色釉面瓦、屋脊用双龙戏珠琉璃瓦建成的中西合璧式的楼群簇拥在当间,好比一个白发苍苍、身材佝偻,满面皱纹的耄耋老妇挤在一群年轻漂亮的姑娘媳妇中间,显得是那样的不协调。只有那悬山式的老式门楼和门前那对石鼓,似乎仍然在向人们炫耀着当年的辉煌。
我知道,百年老宅院当年也曾显赫一时。它的气势,要比现在这些中西合璧式的楼房大得多。现在,这样的楼房鳞次栉比,毫不稀奇,可当年的这座老宅,大概是方圆百里内最为豪华的建筑。
现在,我就站在这座老宅的门楼前,向九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凝望,我最先看到的是门楼前那棵腰高三楼、笼罩在晨雾中的老榆树,紧跟着看到了老榆树下那悬山式的门楼和门楼两边镂刻着“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的梨木楹联。
随后我听到了“吱吱呀呀”的门响——
一 二杆的命是少武救下的
漫天的飞雪,像巨大的被子里撒下的棉絮,扯天扯地地飘落,先传来了东家柳延年漱口的茶水在喉咙里的呼噜噜的响声,紧接着是茶水从口中喷出的扑散声。
二杆,去村口迎迎少爷。柳延年抹抹嘴角残茶,冲少武的西厢房喊了一声后迈步进屋去了。知道了老爷。伙计二杆应声,从姐姐玉珍的房里出来,从马厩里牵出那匹枣红马,出了大门,上马向村外疾驰而去。二杆是骑马的好手,柳延年喜欢马,逢有驯服不了的马匹,便让二杆将其治服。现在,二杆胯下的枣红马是柳延年花十块现大洋从马市上买来的,据说是伊犁和蒙古马的合种。当年,柳延年从马主人手里接过缰绳,屁股在马鞍上还没坐稳,便被它甩下鞍来。一旁的二杆飞身上马,将它治得服服帖帖。也因为这件事,二杆深得东家赏识,他一个劲儿拍着二杆的肩膀说小子,老爷我当年就没看走眼。
骑马出了村口,二杆没看到少爷,却分明听到了风雪中裹挟来的一个年轻女子断断续续的尖叫声。顺着声音,二杆很快就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个在雪地里滚动的红点儿,在红点儿的后边,是一条灰黑色的影子。红色的点子突然扑倒在雪中,那条灰黑色的影子就扑了过去。
砰!二杆吹了吹枪口的蓝烟,将匣枪放在枪套里,纵马赶过去。那灰黑色的影子不见了。雪地里留下一串鲜红的血迹,红点是身着红袄的铁匠铺瘸腿陆老石的闺女梅子。
大雪泡天的,咋还出门?二杆跳下马来,将梅子扶起。
我爹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去镇上中医堂给他抓药,没想到让张三(狼)盯上了。梅子将散落在地上的中药捡到篮子里。
回吧!二杆摆摆手,上马,向村外的官道飞驰而去。雪丝毫也没停的意思,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个时辰后,二杆发现了飞雪中一个黑点越来越近,是长文。二杆老远摆手,扯着嗓子,少爷,我在这儿呢!
长文是去百里外的义县参加老君埔第一任岳父陈寿亭的六十六大寿的。岳父的寿辰是正月初六,他本来不想去,头房病故多年。柳延年对长文说,人走情在,你还是去吧,别让陈家说柳家不明事。一大早,长文就往回赶,没想到遇到暴雪。他不想参加岳父的寿宴是怕徒增伤感,睹物思人。这一次,还没进岳父院,一看到门口的镂花格窗,长文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当年,长文和头房在这下边还看过西洋镜呢!
少爷,老爷让我来迎你。二杆搓着双手打着哈气。我还能让狼吃了咋的!长文双腿一夹马肚,两匹马荡起一路雪烟。二杆脑子里掠过那条灰黑色的影子,不过,他没提刚才狼嘴下救下梅子的事,跟少爷纵马进村。
柳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柳家人,无论谁跑多远的路程,到村口那块下马石必须步行进村。二杆有次想不下马,被长文叫住训斥一番。可今天不知怎的了,长文来到下马石旁并未下马,两眼却直直地望着下马石旁的铁匠铺发起呆来。二杆心说,少爷发什么呆呢?这时,脚蹬笨重靰鞡,身穿破旧宽大对襟翻毛羊皮袄的铁匠铺主人陆老石走了出来。
少东家,您这是从哪儿来?陆老石吐着白雾样的哈气打招呼。
长文没说话。陆老石走过来继续说,少东家,天还没黑,可否赏光到家中一坐?初五我让梅子去请您了,家人说您出门了。少东家,梅子她娘舅年前给送来的狍子肉还给您留着呢,要不是您的大恩大德,俺这铺子能这么快就冒烟吗?少东家,您无论如何也得屈尊到寒舍坐一坐。
长文沉吟了片刻,将缰绳递到二杆手上,回去告诉老爷,我在老陆家喝酒,晚回一会儿。
二杆不便说什么,只好牵马回柳家。到家跟柳延年一说,气得柳延年把手里的水烟袋往八仙桌上一摔,只说了句不思长进的东西,背抄手到里屋去了。大少奶奶金梦瑶也冷着脸儿回自个儿房中去了。跑了这么远的路程,二杆觉得又饥又饿,到厨房胡乱吃了口饭后,来到西厢房姐姐屋里。
柳延年有二子,长子长文,次子少武。长文是大太太生的,少武是二太太生的。二太太在盛京上过洋学堂,温婉聪慧,深得柳延年宠爱,可她生下少武半年后就死了。村人都说是让大太太毒死的,虽无真凭实据,可柳延年自二太太死后看大太太形同虚设却是事实。两年后,大太太也忧郁而终。此后直至现在,柳延年一直未续弦,只是脾气越发变得古怪急躁。儿子、媳妇、下人,没一个不惧他的。他最牵挂的是少武。少武十八从军,二十几岁就当了少校团长,十年前回来一次,此后杳无音信。
二杆推门进来,姐姐正在灯下看书。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夜读习惯。少不更事的二杆以为姐姐无所事事,后来,成了家,终于理解了姐姐,漫漫长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难熬,更何况她正处在花朵般需要感情滋润的年龄。这些痛苦,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得到的。但姐姐从不为嫁姐夫而产生一丝半缕的悔意。村子里的女人都羡慕她是太太命,可个中滋味又有谁知呢!大少奶奶金梦瑶说她挂个虚名守活寡,啥时是个头?姐姐也常常这样问自个儿。
姐,我回来了。二杆挑门帘进了屋。
咋才回来?冷天暴雪的,冻坏了吧?玉珍见二杆进来,合上书,脸上有了一丝喜色。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二杆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就数姐姐对他最亲了。当年,他们一家子闯关东,他饿得半死,姐姐为救他到一个大户人家讨饭,要不是后来成为姐夫的少武相救,差点让狗咬死。他的命是姐姐给的。
老爷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回来第一件事就到上房告诉老爷了。
大爷没和你一起回来?
回是回来了,可没到家就到陆老石家吃狍子肉喝酒去了。
玉珍没再说什么,转身从衣橱里拿出一双新做的鞋,塞到二杆手里。
二 长文看上了梅子
今晚是陆老石家几年来最热闹的一天。一家子人奉若神明地将长文让进屋,又是倒茶又是递烟。陆老石眼睛眯成一条缝,深深下陷的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少东家,俺这庙小没莲花托,您这尊活菩萨就包涵着点儿吧!
长文从口袋里掏出盒纸烟扔给陆老石,说这可是青岛产的哈德门,送你。陆老石的老婆杏兰给长文续茶,少东家,这死鬼就是见不了好,这盒烟恐怕半月也抽不光哩!老石打断她,娘们儿家的知道个啥?让少东家以为俺是啥人?
陆老石给柳家当长工,一年挣得几担粮食。虽说瓜菜半年粮,一家的日子也还说得过去。不料,去年秋天陆老石酒后上房遮雨,摔残一条腿。陆老石不能再下地劳动,但还有个打铁的手艺,就找长文借钱。长文二话没说,借了他十块银元。陆老石感念长文,恨不得将身上的肉刮下来给长文做下酒菜。
几杯酒下肚,长文和陆老石的话多了起来。
少东家,不是俺老石话多,您膝下也该有个一男半女的了。
都怨我时运不济,命无子嗣,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婆呀!
梅子,给少东家杯里的酒满上。陆老石看了看站在一旁倒酒添菜的梅子,又压低声音说:少东家年纪还不大,何不和老爷商量,再娶一房?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算什么?
长文苦笑,有钱不等于有一切。我都过了三十奔四十了,有谁肯把女儿嫁给我呢?老石,你该不是在拿我开涮吧!
陆老石一拍胸脯,少东家,凭您的才貌,娶了谁家的姑娘算他们家祖上积了大德。您要有意思,这事包俺身上。
梅子给长文倒酒的刹那,长文只觉心速倏地加快。这梅子身着红色碎花小袄,油黑发亮的长辫,正值青春妙龄。直到梅子轻声让他喝酒,他才回过神来。他很久前就注意梅子了。他觉得这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后来他蓦地觉得这姑娘就是逝去的妻子,每次见到梅子时他总是禁不住多瞅几眼。
一种失去了许久的东西又在身上复苏。这就是他到村口忘了下马的原因。今儿陆老石请他,他自然顺意,见陆老石这么问他,就借坡下驴,只要有相当的,我愿再纳一房……
老石嘴一嘬,少东家就准备好彩礼吧!
月影西斜,长文这才跌跌撞撞从老石家出来。
长文回到家里,见上房熄了灯,便没打扰爹,敲了几下窗子,金梦瑶才将灯点上,没好气地说,我当你今晚不回来了。
夜里,长文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老石托媒人来,非要将梅子嫁他不可。洞房花烛夜,他见梅子冰肌玉肤,杏眼桃腮,按捺不住,便搂住亲热。正待入港,被梅子一脚从炕上给蹬了下来。醒后哪有什么梅子,分明是金梦瑶将他的被子推到一旁。
三 大少奶奶冲二杆嫣然一笑
午后,二杆在村后的树林练枪,忽听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二杆回头,大少奶奶金梦瑶袅娜娉婷地站在身后抱着只小兔子看着他呢。一股淡淡的香味忽然飘进鼻孔,二杆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
二杆笑着打招呼。金梦瑶说,闲得没事出来遛遛,见你在这儿练枪,觉得好玩,就过来了。
您就坐在这儿看着。二杆将挂在树杈上的褂子铺在地上。
二杆就这样一边练着枪一边和金梦瑶说话儿。在柳家,上下人对二杆都不错,尤其是这个大少奶奶,对二杆更是个好。听说大少奶奶念过洋学堂,可一丁点儿架子也没有。长文穿旧了的衣裳她没少给他送去,特别让二杆难忘的是,前些日子娘生病了,大少奶奶还背地里给他五块银元让他给娘抓药去。
二杆,不好了,兔子跑了!
二杆正在往子弹夹里压子弹,突然听到金梦瑶的喊声,回头一看,金梦瑶在追那只小兔子呢!
大少奶奶,我把兔子给您追回来。二杆话音刚落,金梦瑶“哎呀”一声摔在草地上了。
大少奶奶,您怎么了?二杆跑过去问。
金梦瑶指着自己的左脚,脚八成崴了。
二杆蹲下身子,看了看金梦瑶左脚,大少奶奶,您现在是不是疼得走不了路了?如果您不介意,我给您正过来。
金梦瑶疼得都不会说话了,只顾点头。
大少奶奶,一会儿就好了。二杆说着将金梦瑶的左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脱下了她的缎子绣花软鞋。
缎面鞋脱下时,一股类似干菊花的香气开始弥漫在空气中。由于两个人挨得很近,这时候钻进二杆鼻孔的香味开始变浓。二杆估计是大少奶奶在自己的鞋垫里放有晒干了的菊花,要不然就是有什么香料缝进了鞋帮里。二杆觉得精神一振而且还有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他无暇寻找这些香味的出处,将全部精力放在自己的手上。大少奶奶的脚长得非常好看,柔若无骨,肥瘦适中。手触到了大少奶奶的脚背脚腕时的那种滑腻柔软的感觉真是太妙了,让人心里又麻又痒又酥,他觉得有一股欲望骤然从心底升起且飞快地在变强……
这时,大少奶奶说,二杆,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在看如何下手才能把您的脚骨给正过来。二杆回过神来,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倏然而起的疼痛使那股欲望暂时压了下去。
二杆一边给金梦瑶讲述傻小子娶媳妇的故事,一边轻轻地用手扳住了金梦瑶的白藕似的脚趾和脚跟。大少奶奶,我讲的这个故事好玩不?
金梦瑶听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时候,二杆一用力,就听金梦瑶的脚骨发出“嘎巴”一声轻微的脆响,紧接着金梦瑶疼得“哎呀”一声。
二杆说,大少奶奶,您的脚我给您正好了。
真不疼了,二杆,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金梦瑶站起来,刚才的故事怎么不讲了?
二杆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大少奶奶,我哪儿会讲什么故事?我是在引开您的注意力,要不然您还不得痛得跳起来啊!金梦瑶说,二杆,大伙儿都说你呆头呆脑的,可我看啊,你是装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聪明哩!
这时,金梦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瞧我,净顾着在这儿跟你说话了,我的小兔子啊!
二杆看了看周围,大少奶奶,兔子怕早没影了。您要是喜欢,明天我到集上给您弄一只来不就行了?
嗯,也只能这样了。今天可真感谢你呀!要不是你,我连家都回不去了呢!金梦瑶说着,望着二杆嫣然一笑,走了。
四 求子路上遭不测
一弯冷月斜挂中天,柳延年房里的灯还在亮着。柳延年坐在太师椅上吸着水烟。管家老万问,老爷,这好好的您叹哪门子气呀?
老万,一晃你来我柳家都十多年了。当年,我四十岁,如今,我已近花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柳家现在空有偌大的家业,到现在连个承接香火的人都没有。
老万说,老爷,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老爷,四月十八是辽河湾送子娘娘庙会,何不叫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去庙里求子?听人说,这个庙里的送子娘娘可灵验了。
老万啊,鬼神菩萨咱们谁也没见过,不过,让他们小两口去烧炷香也好。听你的,四月十八让他们小两口去烧炷香求求,没准还真会感动了送子娘娘呢!柳延年眉头舒展开了。
老万叔说得没错,是该到送子娘娘面前烧炷香了。门帘挑动,玉珍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
爹,莲子羹补气养血,您趁热把它给喝了吧!您和老万叔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咱们柳家不能没有后啊,我这儿是不行了,全指望大嫂了。
对玉珍的话,柳延年言听计从。当时,柳延年便吩咐老万将长文和金梦瑶叫到了房里,让他们四月十八去送子娘娘面前求子。
四月十七,长文和金梦瑶早早收拾了一番,带上了一些布施用的银元提前一天就出发了。两个人坐的是马车,半天的工夫就过了浮桥。正往前走,忽见前面的芦苇荡中蹿出来几十个手持刀枪的胡匪。
长文知道,这伙人要的无非是钱,安慰了金梦瑶一下,从车上跳下来说,在下柳长文,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在下奉送便是。只是今天出来匆忙,容日后送到山上如何?
没等领头的应答,一个小匪从马上跳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布帘,呵呵一笑,当家的,您猜怎么着?车里边猫着一个水水灵灵的观音菩萨(胡匪对漂亮女人的称呼)!
胡匪头子一掀布帘,果然有一个吓得筛糠似的年轻美貌的阔太太,便哈哈一笑,柳大少爷,老子今天不要金来不要银,就看上这个漂亮娘们儿了!来人,把这两个人给老子绑了!
几个胡匪上前就将长文和金梦瑶给围上了。长文刚想掏出别在长衫内的匣枪,被胡匪头子扬手一粒飞石,正好打中他欲掏枪的手。两口子被胡匪们捆了个结结实实,蒙上了双眼带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胡匪们才将夫妻俩的蒙眼布解开。
这是什么地方?长文问。
胡匪头子一边搓着手里的钢球一边说,什么地方?这是三岔河!老子是当家的滚地雷。我知道你们柳家是辽河湾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我不难为你,给你们家写封海叶子(信),然后让花舌子(胡匪里边的送信人)送下山,让柳家人拿着钱来赎你。否则的话,你来看!
原来是杀人魔王滚地雷,长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方圆百里,谁不知三岔河上有一个笑着杀人的胡匪头子滚地雷!滚地雷话音一落,一旁蹿出那个掀马车布帘的胡匪。那胡匪手里拿着一把牛耳尖刀,在金梦瑶的身上身下来回地比画着。
柳长文大骇,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他这是在量她身上的肥瘦,然后好下手,将心肝儿取出来下酒啊!滚地雷恶毒地一笑,然后冲着屋子里的众匪说,弟兄们,你们说,这娘们儿的肉和心肝是不是嫩得很啊?
当家的,那还用说,这娘们儿身上的肉一定香得很!
当家的,这娘们儿这么漂亮,还是让弟兄们解解馋再杀吧!
我看,给当家的做押寨夫人最合适!
……
众胡匪七嘴八舌地说。金梦瑶吓得哭了起来。长文知道,今天要不答应胡匪们的要求,梦瑶非受辱不可,只得说,当家的,取笔墨来,我答应你们就是。不过,可有一样,你们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
大少爷,这个你只管放心,弟兄们谁有什么不轨,我就毙了他。银洋到手就放你们下山,我说话算话!
长文只好提笔给家里写了封信。
不知为什么,长文两口子走了后,柳延年老觉得有些烦躁。他在心里犯合计,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儿子和媳妇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天黄昏,柳延年正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和老万下着棋,一个伙计来禀报说,门外有位骑马的客人要见他。柳延年吩咐伙计将来人领进来。
来人身材细长,穿着褐色长衫,戴着黑色礼帽,见柳延年便深施一礼,掏出一封信,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来说,柳老爷,我家主人让我把这封书信和这个小礼物交给您。柳延年接过书信和木匣,还未来得及看,来人说,柳老爷,小人还有杂事缠身,就不打扰了。说罢,上马告辞走了。柳延年打开书信和木匣,人像堆烂泥瘫软在太师椅内。
这封信是长文在匪巢里写来的。长文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胡匪索要五千大洋,方能赎出他和金梦瑶,三日过后,胡匪们就撕票。另外,让柳延年看后触目惊心的是,那个小木匣里装着的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手指头!
柳延年脸色蜡黄,哆哆嗦嗦地说,刚才来的是花舌子,胡匪们剁掉了长文的一根手指头,这是给我柳家一个眼罩戴啊!老万啊,你说怎么办啊?
老爷,事到如今,只能答应胡匪的条件。要知道,三岔河绺子里的胡匪残暴着呢!老万一边揉着柳延年的胸口一边说,熬鹰、穿花,吓死人呀!
柳延年岂不知“熬鹰”、“穿花”的厉害?“熬鹰”就是让人不睡觉,旁边生一堆火,人要是挺不住困极了就倒在火里被烧死;“穿花”就是把人的衣服扒光,绑在树上让蚊虫吸干他身上的血。现在,长文出事儿了,柳延年能不着急?他的眼前甚至浮现出长文和梦瑶两个人被“熬鹰”“穿花”的恐怖场面。他当即吩咐老万准备五千大洋。可让谁去把这五千大洋给胡匪送去呢?柳延年犯开了合计。胡匪们杀人不眨眼,能担当此任的人必须有一身虎胆。
老万,你去把二杆给我叫来,上三岔河,只有这小子能担此任了。
二杆来了,柳延年就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被三叉河的胡匪绑票的事儿说了一遍。二杆啊,我思来想去,去三岔河解救大少爷非你莫属了。
老爷一家人对我怎么样,我二杆心中有数,少爷有难,二杆义不容辞!
当天,柳家准备了五千现洋,装在了两只木箱内,第二天一早驮在两头驴身上,二杆骑马过辽河去了三岔河。
午后时分,二杆到了三岔河口。二杆正往前走着,苇荡边突然蹿出两个打柴的汉子。二杆下马,冲这两个汉子说,二位不要再装了,老子是来赎人的,前头带路!一个汉子把二杆浑身上下搜了个遍,发现没武器,这才接过二杆手里的缰绳。
你小子的眼睛还真贼。其中的一个汉子掏出一块黑布和一条绳子说,来吧,按绺子里的规矩得给你绑上,然后再将你的眼睛蒙上,不知你小子有没有这个胆量!
二杆呵呵一笑,我既敢来,就将生死二字抛给阎王爷了,你们按照规矩办就是了。
两炷香的工夫,二杆身上的绑绳和蒙眼布才被解开。领他上山的一个胡匪指着一个鹰眼锛额手里搓着两只钢球的中年汉子对二杆说,这就是我们当家的。
滚地雷狡黠地一笑,赎银带来了吗?
当家的,五千大洋一个不少。行有行规,当家的说话可要守信用。大洋我带来了,人也得让我带回去。二杆不卑不亢。
好。滚地雷一挥手,几个胡匪将长文和金梦瑶推了进来。
长文一见二杆,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对滚地雷说,我们家把赎银拿来了,该放我们出去了吧?
二杆见长文的手完好无损,这才知道木匣内的断指是胡匪们搞的伎俩。
放你们出去?想得倒美!滚地雷呵呵一笑,当胡匪的还有说话算数的?你们柳家家财万贯,如果你们想出去的话,再让人送五千大洋来,我方可放人!
二杆大怒,你们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滚地雷吼道,来人,把他们关起来,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我。
三人被关进地牢。
二杆说,大少爷,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将这伙胡匪给稳住。这帮家伙杀人不眨眼,弄不好我们会吃亏的。
长文感激地说,二杆,没想到你能深入虎穴救我们,你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我们下人应该做的,要不是柳家,哪有我二杆的今天。胡子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长文说,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金梦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二杆,你要再不来,这帮家伙什么丑事都会做出来的。
二杆沉吟了一会儿,我看要不这样,您就答应滚地雷再写一封书信吧!
二杆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声调,然后又在长文耳边低语了一番。长文说,这可要冒险的啊,能行吗?
大少爷,为今之计,也只好这么做了。
第二天,长文就对把门的胡匪说,他想好了,再给家里写封书信。把门的胡匪将这件事告诉了滚地雷。滚地雷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柳家有的是钱,在你身上花点儿赎银不过九牛一毛。
二杆说:信由我送下山去,不过,你们得保证我家少爷和少奶奶的人身安全,否则我和你们没完!
我当然说话算数。滚地雷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钢球说,不过,咱可是说好了,要是柳家带上县里的保安队来剿匪,我就先杀了他们!
长文向二杆使了使眼色,二杆走到滚地雷身边小声说,当家的,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滚地雷疑惑地看了看二杆,刚要说话,就见二杆以极快的速度蓦地转到了滚地雷的身后。就在滚地雷惊惶失措的一刹那,腰上的两把“二十响”变戏法似的就到了二杆的手里。还没等滚地雷反应过来,二杆就打开了一只匣枪的保险,紧接着,滚地雷的脖子被二杆用左臂紧紧扼住。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放我们出去!谁让你说话不算话?本来,你可以得到五千大洋,可是你又贪心不足,现在我让你连一个子儿也甭想得到!
胡匪们见当家的被挟持,一个个将枪保险打开,将三个人围在了中间。
让他们散开,否则,我手里的枪子儿可不保险。快,让他们把枪放下闪开一条路,由你护送我们出去。
好,我答应你。都把枪放下闪到一边去!
胡匪们见当家的发话了,纷纷将枪放在地上闪开了一条路。二杆一路上用枪顶着滚地雷的脑袋,护着长文和金梦瑶出了芦苇荡。
当天下午,主仆三人出现在柳家大院。
老万一路小跑往里边报信,柳延年亲自出来迎接,一家人喜极而泣。晚上,柳延年特意摆了一桌上好的酒宴为二杆庆功。
二杆,你舍身救了大少爷,我柳家会记你一辈子的好。我柳延年说话算数,今年下秋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一切费用我包了。柳延年乐呵呵地为二杆满了一杯酒。
老爷,这怎么使得啊?二杆受宠若惊,那二杆我可就谢谢老爷了。
二杆,你这可是用命换来的,是你应得的。柳延年说。
二杆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咧开嘴儿红着脸笑了。
五 梅子只等二杆来提亲
川道里出了奇的静谧,只有川畔上野花丛中野蜂的嗡嗡声和偶尔传来的啁啾鸟鸣。梅子穿了件月白色上衣,正在看着她的五只羊吃草。今年开春,爹从集市上买来五只小羊羔,梅子自然而然接受了爹的安排。看着小羊平平和和、充满善意的眼神,梅子的心不禁有些悲凉伤感。自己又和这几只可爱的小羊羔有什么不同呢!自个儿今年十八岁了,按年龄早该谈婚论嫁。虽说保媒说亲的踏破了门槛,可爹却不屑一顾,每回总是支吾着将人打发走了。
梅子拔根嫩草,放在嘴里嚼,望着远处的山峦和云彩,不由自言自语,爹娘到底是卖的哪葫芦药呢?说完这句话,梅子的脸蓦地红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个儿又是着的哪门子急?风很轻,软缎般拂在梅子脸上。这时,草丛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将梅子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河里的水有些泛白,在太阳的照射下波光潋滟,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摆。梅子很想把羊赶到那儿去放,可那是男孩子们洗澡的天地。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人,照样脱得精光光赤条条跳下河去。
梅子正黯然伤神顾影自怜之际,身后马蹄声响,抬头一看,二杆骑着匹枣红马,穿件洋布褂子,背支短枪,正望着她嘿嘿笑呢!刚才,长文让他备马去西街周家,二杆将马给长文牵出来后,自己也骑马出来遛一圈。
梅子,想啥心事?眼泪汪汪的。二杆跳下马。
梅子见是二杆,不知怎的心里竟一阵慌乱。没、没什么,是风吹的,不小心迷了眼。然后下意识地用手抚弄辫梢,只顾低头瞅着地面发愣。
二杆将马拴在一棵槐树上走到梅子身边,弯下腰朝上看了看梅子,眨了眨眼,一脸的狡黠,不会吧?这天风和日丽的,马跑起来都荡不起灰尘,又咋能迷了你的眼。别骗我了,该不是你爹见钱眼开将你许配给一个丑八怪吧?嘻嘻……
二杆哥,你真坏,净拿人家开心!你再说,我也咒你将来娶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当媳妇,而且生下的孩子还和她一样丑。梅子娇嗔地一笑,看了看二杆,转身跑开了,身子轻盈得像只彩蝶。
二杆暗地里早就喜欢上了梅子,可他深知,老石这人虽说老实,可对梅子的亲事却是丝毫不含糊,没百十块大洋做聘礼,恐怕门儿都没有。他虽说是少东家的贴身伙计,穿着也算体面,可是一个月也不过五块现洋的薪水,再加之父母多病,去了抓药开销,也所剩无几,没足够的实力,想都别想提亲这事儿。
二杆喜好抽烟,小烟袋总不离身,自从去年夏天梅子送他一只鸳鸯戏水的烟荷包之后,他就知道梅子对他有意。要不然男人有的是,为啥只送他一人?而且还特意叮嘱他别说是她送的。二杆想着,不由自主地向梅子追去,心从未有过地扑扑乱蹦,火辣辣的目光刚好与梅子温柔似水的目光相遇。梅子含情脉脉的眼神早就告诉了他这所有的一切。
梅子跑到一丛芦苇前突然不动了,丰满的胸部波浪似的起伏。二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二话不说,轻盈地将她搂抱在怀里。一股夹杂着男人汗和烟草味的气息令梅子眩晕,一种从未有过的又麻又痒说也说不清楚的感觉霎时间传遍全身的每一节神经末梢。梅子不由自主地将红润的嘴唇迎向了二杆的嘴唇。当二杆那有力的左手伸进她衣服内摸弄她奶子的时候,她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勇劲,蓦地挣脱了二杆的怀抱。二杆哥,干吗这么猴急?只要你喜欢,早晚还不都是你的?你真有心,快托媒人提亲吧!我等你。说着一转身跑开了。
二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少女的馥郁和真情。他望着梅子姗姗而去的背影,浑身像扎了吗啡似的,一拍大腿,上马而去。他边跑边想,柳老爷答应他秋后给他说亲,到时他一定去陆家提亲。那时,再置上几亩好地,买头牛,男欢女爱地过日子,该多好呀!虽说柳家对他不错,姐姐又是柳家的二少奶奶,可毕竟是寄人篱下,看人家脸色行事。有了梅子,这种日子就他娘见鬼去吧!想到这里,不由抿嘴一笑,又给马加了两鞭,马似乎领略到主人的意思,撒欢儿跑。
六 初见宝盆真面目
早上,二杆正忙着和小顺子给马棚里的马铡草,突然听外面有马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人轻轻叩打门环。
二杆跑去开门。敲门人是本地的保长杨三益,另一个人衣着华贵,戴金丝边眼镜,有些气度。二杆给保长行礼,保长稍候,我这就通报老爷。
少顷,柳延年整衣出迎,宾主入客厅坐下。杨三益给柳延年介绍那位同来的客人,柳兄,这位是北京琉璃厂荣宝斋的掌柜金凤龙先生。金先生经营古玩多年,眼力颇佳,是著名的古玩鉴赏家。柳延年让二杆给两人倒茶后说,杨兄今天将金先生请来莫不是要欣赏一下家传的那件粗滥的铜盆?杨三益满面堆笑,柳兄,谁不知道你家的铜盆是件难得的宝贝?这消息都传到了北京琉璃厂那儿了。这不,金先生不远千里从北京专程赶来托我和您见上一面,就是为了赏鉴一下这件宝物,还望柳兄给小弟个薄面。金凤龙站起来拱手,柳先生要是能信得过凤龙,让凤龙看上一眼,也算慰藉平生。柳延年笑了笑,金先生客气了。再说,又有杨兄在此,敢不从命?请二位稍等,我去去就归。
一盏茶工夫,柳延年抱个红绸包走了进来,杨金二人忙迎上前去。柳延年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八仙桌上打开,露出了色泽圆润釉腻如脂,镂有花鸟鱼虫的宝盆。金凤龙将盆轻轻托起,左翻右看了好半天,才将宝盆放下,面露喜色道,柳兄,如弟眼力不差,这宝盆乃宋代徽宗皇帝的御用之物。此物绝非平常百姓家所有,历经千年而不损,真是奇迹呀!此盆注入清水,定见两条蟠龙于盆底蜿蜒翻波游动。柳延年说,金先生说的果然不错,注入清水果真有两条蟠龙游动,且喷泉般泛上水花。只不知此盆出处,今经先生法眼鉴别方知端倪,延年佩服。杨三益说,柳兄何不一试,让弟也开开眼界?
柳延年亲自舀来清水注入盆中,果见水底两条蟠龙游动,活灵活现,很是壮观。几个人欣赏了片刻,金凤龙说,在下向来快言快语,柳兄可否将此物卖给在下?如柳兄有意,弟愿出五万大洋做底价。金某收藏古物一生,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柳延年说,此物是当年金县长送给家父的。家父临终有言,即便家贫如洗,此物也不可变卖。家父之言,不敢有忘,还请金先生见谅。金凤龙起身,既是这样,君子不夺人之美,弟也就不打扰了。柳兄重情至孝,弟深感钦佩。
柳延年说,金先生学识渊博,性情豪爽,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何不在此盘桓几日?延年以尽地主之谊。未待金凤龙表态,杨三益说,金先生,柳兄盛意,岂能推辞?柳兄豪爽好客,如若就此离去,他定会不高兴的。金凤龙只好重新落座,那弟就打扰了。柳延年说,金先生见外了不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又让二杆快把长文找回来,就说家里来了贵客。二杆答应着出去了。
二杆知道,长文一定又去西街媒汉周老旦家了。听说他还想娶一房。也难怪,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没个一男半女。也不知道这周老旦给介绍的是哪家的姑娘。二杆边走边想,没想到柳家还有这么个值钱的宝物,柳家人脑子真死板,守着个宝物又能起啥作用呢!五万块现洋,那得置多少垧地,盖多少好房子呀!
这时,长文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这回介绍的姑娘一定又是个错不了的美人,二杆想,有钱有势就是好。
未完待续
文/叶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