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沱江织女” “凤凰西施”编织的美丽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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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1-02 11:51
“湘西寻艺记”之三
在凤凰古城的沱江边上,有一位被称为“沱江织女”和“凤凰西施”的苗女,她编织的苗族花带斑斓瑰丽,纹样别致,是湘西不可多得的民间手工艺珍品。此番湘西之行中,作者专程探访了她,并有幸目睹、记录了其精湛的编织技艺。在熙攘往来的人流中,她依然坚持着自己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使命,向世人展示这一精美而又复杂的技艺……
在湘西,苗族花带是苗女编织的一种精美艺术品。花带色彩艳丽,图案纹样丰富多彩,是湘西民间手工艺中的精品。对于苗女来讲,编织花带是她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花带也记录了她们的美丽和哀愁,是她们一生成长的证物。
每天上午9点,有一位苗女会背着竹背篓出门,穿过凤凰古城人来人往的虹桥,下到沱江边上,在江边找一块三四平方米的空地,卸下背篓,拿出里面的竹晒框一字排开:上面挂满苗绣荷包,手工土布,织锦手链……狭窄的空地立马就变成了一个袖珍苗家集市。背篓中的货还没摆完,她的身边已经聚满了拿着“长枪短炮”的游客。但她完全无视闪光灯的存在,坐在马扎上自顾自地织着花带。她便是我们今天要拜访的对象——有着“沱江织女”和“凤凰西施”之美誉的苗族花带传承人龙玉门。
为了探访沱江边上的这位“凤凰西施”,我们来到虹桥附近,寻找到龙玉门的摊位,希望能现场参观她编织苗族花带的过程,并用镜头记录下这一精美而又复杂的工艺。
1 从山寨苗女到“沱江织女”
在岜人寨,织花带是所有女人的基本素养,母女相传、姐妹相授,所有织好的花带,都供自己家用。因此,织花带也成为了苗女一生中的必修课。
在凤凰古城,总会看到许多女游客,穿着红妆、戴着苗银饰品,打扮成苗女的模样,在沱江边上拍照留影。但是在虹桥下面的沱江边,却有一位姑娘的造型和这些“苗女”的打扮不太一样。她着一身素雅的青布衣,头上戴着布条缠绕的高帽,静坐在马扎之上,脚下的织机“吱吱”作响,手上梭子彩线飞舞之间,一条条彩带变魔术般地出现在游客眼前。有游客对彩带来了兴趣,拿起来询问价格,但听到苗女的报价后,立马摇摇头走开了。“打扮成苗女模样就来卖花带,机织的还卖得这么贵,关键是这穿着还不像苗女……”被报价吓走的游客离开后,开始各种诋毁,还特意把嗓门提得很高,试图观察苗女听到后的反应。但苗女的脸却如平静的湖水一般,她继续脚踩织机,手穿梭线,波澜不惊地织着花带。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花带上的花纹,上面有一个手工织出的“龙”字标记,这就是苗族最传统的龙纹。“你织的是最正宗的苗家花带,穿的也是最地道的湘西苗装,而那些身穿红衣、头戴银饰,打扮成苗家女子模样的姑娘,却是贵州那边苗家的装扮方式,你为什么不反驳呢?”我指着那些在沱江边拍照的“苗女”,询问眼前这位织花带的苗女。这时,苗女才放下手上的梭线,抬头望着我,开始慢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眼前的苗女,名叫龙玉门,出生在武陵山脉腹地一个名叫“岜人寨”的村庄。岜人寨是一个闭塞的村庄,村民们几乎不与汉人交往,甚至和当地其他支系的苗族也很少有往来。因此,岜人寨支系苗族的风俗习惯也和其他苗族有细微的差别。但是,对于整个苗族,所有支系的苗男、苗女们,都有两样传统是一样的——男人打苗银,女人织花带。苗族男人打苗银的传统,已经随着精美的苗族银饰而为世人所熟知,但苗族女人织花带的传统,却鲜有人知晓。“对于苗人来说,女人织花带,比男人打苗银要普遍得多!苗银饰品只有在重大节日或农闲时才会佩戴,而花带就不同了,它既可以做饰品,更是生活中的必需品!”龙玉门一边说着,一边从架子上抽出一根花带系在腰间,然后打了一个结,花带立马就变成了一根腰带。
其实,龙玉门的命运,就是被这一根当成腰带的花带所改变的。多年前,一位客人从凤凰县城来到岜人寨。那时,龙玉门闲来无事,靠和姐妹们在寨子里一起织花带打发时间。客人在寨子里四处闲逛时,无意中看到了正在织花带的龙玉门,便被其深深吸引,客人以研究花带的名义跟她接近,临行前,还向龙玉门讨了一条花带作为纪念品。“苗家女子的花带哪是随便就能讨的,花带对于苗人来说,是定情信物,在苗寨,如果哪位姑娘有了钟意的男子,就会以花带相送,如果男子接受了花带,把它缠在腰间,就表示自己也对女孩子倾心,露出花带上的花带头,更是表示自己已经‘名草有主’!”说到这里,龙玉门自己偷偷地笑了。那位客人向龙玉门讨了花带之后,就立刻缠在腰上并露出花带头。当他再次上山来到寨子时,便带来了聘礼,第二年,龙玉门就头戴苗银饰品、腰缠花带,嫁到了凤凰古城。龙玉门有些自嘲地说:“小时候,织花带时觉得特别无聊,希望长大后能走出大山,这样就可以不用织花带了。但真的来到凤凰古城后,想家时又会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始织花带,到现在竟然把织花带变成了自己的职业!”
在岜人寨,织花带是所有女人的基本素养,母女相传、姐妹相授,所有织好的花带,都供自己家用。因此,织花带也成为了苗女一生中的必修课,苗女从小便开始学习如何织花带;到情窦初开时,苗女会将亲手所织的花带赠予心上人,花带变成了爱情的信物;为人母之后,花带又变成了背孩子用的背带……对于苗女来说,每一条花带都是有灵性的,它会随着苗女的成长而蜕变,见证她们一生的美丽和哀愁。
沱江边游客太多,吵闹的环境让龙玉门无法静心下来织精致的花带花样,我们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拍摄照片,便商定第二天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聊。
2 花带上流逝的花样年华
太阳伞后面的绳子上,挂满了龙玉门日积月累织好的花带,它们整齐地排在一起,变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墙”……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和龙玉门约定好的地方——古城民俗园边上的集贸市场,一般只有地道的凤凰人才会光顾这里。对当地人来讲,沱江边上的凤凰古城,是为了满足游客需求而特意化了浓妆的“电影演员”,而民俗园边上的集贸市场,才是他们心目中接地气的“素颜乡村文艺演员”。在这里,商户们用塑料棚支起简陋的房间后,就把商品摆在里面出售。但这里的商户比虹桥那边要多很多,卖臭豆腐的、卖血粑的、打姜糖的、打苗银的……在凤凰古城看到的所有买卖的商品,在这里都能找到。尽管商品如此齐全,但人流却不像虹桥那般熙攘,整个市场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人要多很多。
原本以为龙玉门那身苗服刺绣的装扮会在市场中鹤立鸡群,但当我用眼睛扫过整个市场后,并没有看到龙玉门和她的花带摊铺,我们不得不在市场里顺着摊位一个个仔细寻找。远远看到有人走近,着苗服的摊主就从里面迎了出来,但只看到她们的身形后,就马上排除掉了。在凤凰古城里,龙玉门俊美的外貌和高挑的身材为她博得了“凤凰西施”的美称,而眼前的这些人,却都是佝偻的老者。其实,龙玉门织的花带虽然精美,却远上升不到艺术的层面;龙玉门外貌虽然俊美,但同那些在沱江边着苗装的模特相比,也还有一定距离。而在凤凰古城里,着苗装摆摊的苗女更是不计其数,为何却只有龙玉门博得了“凤凰西施”和“沱江织女”的美称呢?如今,在凤凰这样的苗族聚居区,只有老妇们还保留着传统苗装打扮的风俗,像龙玉门这般年轻,还会着传统苗装的苗女已经很少见了。
终于,我们在集贸市场的一个角落里寻到了龙玉门,她的摊位没有摆在塑料棚中,而是摆在一把太阳伞底下。跟在沱江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截然相反,她的摊位和集贸市场里其他摊位一样门可罗雀——其他摊主都站在摊位前吆喝着招揽客人,而唯有龙玉门静静地坐在马扎前织着花带。太阳伞后面的绳子上,挂满了龙玉门日积月累织好的花带,它们整齐地排在一起,变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墙”。这些花带都是纯手工编织的,因而价格也高得让人望而却步。跟沱江边人来人往的摊位相比,龙玉门更喜欢在这里摆摊——因为在这里,她只是一位普通的苗家织女,没有游客叫她“凤凰西施”,也没有人让她配合着摆各种姿势拍照,她可以安静地织着心爱的花带。
龙玉门说:“织一条花带,短则一星期,长则一个月,你说我这一壁花带墙织了多久?”当我惊叹于花带墙的美丽和她为何要织这么多好看而不好卖的花带时,龙玉门只是嫣然一笑,然后又低头开始织花带,嘴里继续说:“虽然凤凰古城距离我成长的苗寨只有一百多里路程,但是山高路陡,我一年也回不去几次。还好,有花带相伴,虽然嫁到凤凰已经有多年了,但只要一织起花带,我的心立马就会飞回大山深处的岜人苗寨。”
这道由花带组成的“彩虹墙”,便是龙玉门流逝的韶华时光。
3 非遗传承人的现场演示
“织花带的材料有棉线和丝线两种,它们分别是花带的经纬线,花带就是用通经断纬的方法来织的,所以织花带最初的工序,便是理出经纬线!”
听说我们要拍摄苗族花带的全套编织工艺,龙玉门起身收起马扎,准备收了摊位。“反正我一天也卖不出几条,但你们拍摄工艺就不一样了,我摆摊这么多年,都是要我摆姿势照相的人居多,从来还没有人提出要拍编织这花带的整个工艺过程,看来你们是真心喜欢,我作为苗族花带的传承人,有义务给你们展示一遍!”说着,龙玉门真的就把才开张不到一个小时的摊位给收了,熟练地把“彩虹墙”上的花带都取下来卷好,放进旁边的竹背篓里,背篓硕大的空间瞬间就被花带给塞满了。接着她收好竹晒框,连框带货一起叠加着放在装满花带的背篓上。原本只有六七十厘米高的背篓,叠上四五个竹晒框后瞬间变成了一米多高,简单固定好之后,她在背篓上蒙上一张遮灰的布单,一只手拿上马扎,背起竹背篓就大步流星地往家中走去。
龙玉门的家住在凤凰古城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到家后,龙玉门放下背篓,从屋里搬出两把椅子侧放在门前的空地上。“织花带的材料有棉线和丝线两种,它们分别是花带的经纬线,花带就是用通经断纬的方法来织的,所以织花带最初的工序,便是理出经纬线!”龙玉门说着便把两滚线分别绕在两只椅子脚上,开始固定好经纬线。在她家乡的苗寨中,固定经纬线需要特制的木架,但她嫁到凤凰后,因为县城里织花带的人少,没有特制的木架,龙玉门就只能用椅子代替了。
“根据要织的图案,让中间花纹丝线的蓬数(对数),按奇数排列组合,花带的宽窄由蓬数决定。一般的花带有21蓬,最多的可达百蓬。”龙玉门边固定经线边讲解,待经线全部固定后,龙玉门取出一根如西瓜刀一般的铜片,这铜片名为“带镰子”,其作用是在织花带时用来挑纬线并来回编织打牢。每一条花带上千变万化的图案,就是用这根细细的带镰子一经一纬打出来的。“打花带的木架和带镰子,对我们苗家人来说,就像做饭的锅和锅铲一样,只不过有钱人家的带镰子会用银子、牛骨来做,而穷人家的带镰子只能用竹片!而我用的这把带镰子却是我外婆年轻时用黄铜打造的,外婆在我母亲出嫁时,就把这带镰子传给了我母亲,而我母亲又在我出嫁时把带镰子传给了我!”说完,龙玉门就开始拿起铜带镰挑起纬线在经线间来回穿梭。龙玉门说,铜带镰如锅铲,还真有几分相似,因为龙玉门拿着铜带镰打花带时的场景,就如同厨师拿着锅铲在炒菜。
龙玉门站在自家门口,手捧着花带,在演示完花带制作工艺后,开始向我们讲述花带和苗族的渊源。她说:“苗人的花带,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苗人多生活在深山之中,经常受毒蛇侵害,有苗族姑娘看到族人被毒蛇咬伤后,就从毒蛇不伤同类的习性中受到启发,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织出如毒蛇一般大小的花带,苗人把花带拿在手中,毒蛇以为是同类,便不再攻击,此后就没有苗人丧生蛇口了。这一说法得到一些人的认同,因为在《汉书》上曾有记载:‘南蛮断发纹身,以示与龙蛇同类,免其伤害’,这两种说法基本吻合。”苗族花带不仅见证了苗家女子的花样年华,而且还与苗族的历史发展息息相关!
如今,龙玉门走出大山已有多年,早已由一个靠织花带打发时间的苗家姑娘,变成了苗族花带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她的职业便是每天在沱江边上向游客展示苗家花带的手工制作技艺。
文 雷虎 图 阮传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