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的老爸爸

　　现代人生育年龄越来越晚，有着老爸爸、老妈妈的孩子可能要遭遇一些尴尬场面，面对难以逾越的文化鸿沟，还可能过早地承受失去亲人的苦痛。他们不能享有和爸爸一起运动的快乐，且必须接受老爸爸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都受到了老爸爸的影响，变得与众不同，但他们同样深深地爱着自己的老爸爸。

　　我有一位老爸爸

　　曾经许多年，我父母不想要孩子，因为他们很享受二人世界。但在向生育顾问咨询后，他们改变了主意。此后不久，我的妈妈怀孕了。但我出生时，妈妈已经39岁了，而那时我的爸爸已经51岁了，他非常高兴地自称“高龄爸爸”。时间一晃过去了20多年，去年10月，我们为爸爸庆祝了他的80岁生日。

　　我爸爸很老，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从未真正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父母朋友的孩子至少都比我大15岁。我的爸爸曾整日在家陪伴着我，而这是他的同龄人不曾做到的。对我而言，他不是什么老爸爸，他就是我的爸爸。我还是个小女孩时，他会扭动他的耳环，让我和我的朋友都很惊奇。在我放假时，他会教我匈牙利裔犹太人玩的老式扑克牌游戏。我结婚时，我拉着爸爸的手走进舞池跳舞，一首接一首，我就是不让他走开。我还记得当我跳舞的时候，我的脚不时重重地踩在他的皮鞋上的情形。爸爸总跟我说起我小时候，他照看我的那段时光。有时，我也会想起他为我做的咸牛肉条，他的咸牛肉条的确做得很好。

　　在这些温馨的记忆里，总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感。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突然失去他。我7岁时，爸爸的健康开始出现问题。那一年元旦，他患上了心脏病。我记得一次，我半夜从法国一家酒店的客房里醒来，看到一群人站在我父母的床边。当时，我妈妈穿着睡衣赶来叫我穿上拖鞋，然后握着我的手穿过走廊，坐进救护车。爸爸躺在担架上，嘴里咕哝着他的药的名字。我母亲小心地一一记录了下来。那次，我以为要和爸爸永别了，但最终，爸爸没有抛下我。但是从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要经历一场类似的恐慌。而我都会匆忙赶到医院，跑到他和妈妈身边，准备对他最后说一声：“我爱你。”后来，我渐渐习以为常，每次他发病的时候，不再那么焦急了，但这种感觉却从未真正消失。

　　我12岁时，爸爸对他服用的心脏病药物产生了过敏反应，一夜之间，他丧失了80%的视力，此后便再也没有恢复。他说他看东西就像在看印象派画作，这话听上去轻松幽默，但我怀疑他的心情远非如此。他的心脏问题、视力问题以及他的每个生日，成了我们家庭生活的主要话题。年少的我不仅仅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眼睛。无论何时，我都极力地护着他。当我们意见不统一时，我不敢和他顶嘴，而只是自己哭泣，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儿，我从未叛逆过。我只是努力地工作，并为他究竟吃了多少奶酪这样的事而担心。

　　唯一的踢球经历

　　现年35岁的爱丁堡人科林·佩里曾与他的爸爸一起踢过球，但也只此一次。他的爸爸名叫沃尔特，科林出生时已经57岁了。科林十几岁时，他的爸爸已经非常老了。他的一条腿肌肉萎缩，无法再去高尔夫球场。科林说：“我在一天天地长大，而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每次我们一起散步时，我都不得不停下来等他，因为我不想让他有不好的感觉。但有一天，我感觉自己不能再慢了，因为我如果再慢下来，我就只是原地不动了。我说的是实话。”

　　科林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但他确实意识到，同龄人的爸爸的身体更健康也更活跃。科林记得12岁时的一个周末，独自在自家花园里踢足球，他爸爸也决定和他一起踢。柯林说：“我看到他沿着小路慢慢地走过来，在半路停了下来，朝我做了个鬼脸。接着，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在球门前射了几次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我爸爸踢球。然后，他又一声不吭地慢慢走回房子。我想在这几分钟里，他一定竭尽了全力。”

　　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

　　也许因为爸爸的年龄较大，所以我们都习惯于接受不同的情感表达方式。现年37岁的莉维娅·肯特在华盛顿特区出生时，她的父亲查尔斯已经62岁了。她说：“我爸爸的身体不像我朋友的爸爸那么强壮，他们的爸爸会‘熊抱’他们，并带他们去看体育比赛。而我爸爸对我的爱，则体现在他放在我早餐盘边的一堆剪报中，那些剪报都是他认为我会感兴趣的文章。”

　　令人尴尬的时刻

　　莉维娅的父亲1915年生于捷克摩拉维亚，移民美国前生活在巴黎和伦敦。“他身上有老派的欧洲风度。”莉维娅说，“父亲做事豪放洒脱，不像美国人那样低调，他会穿着紧身游泳裤在公共浴池里大摇大摆。退休后，他每天都花一些时间在邻近的街区内散步，手里拿着一本书，身上除了一顶贝雷帽和一条短裤外，不穿任何东西。朋友们经常向我报告：‘我看见你爸爸在散步。’而我只回答‘嗯。’其他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小的时候，面对这种情况我总感到很难堪。但现在想起来，却充满了由衷的喜爱和怀念。”

　　许多人都表示他们的老父亲会给他们带来某种尴尬的感受。卡洛琳·威灵也是其中之一。卡洛琳的爸爸彼得在她出生时已经60岁了。卡洛琳说：“在我的小学同学把我爸爸当作我的爷爷之前，我并不觉得我的父亲老。但此后，一想到我的爸爸比别人的爸爸老很多，我就感到尴尬，所以我对同学撒了谎，并把他的年龄减少了10岁。13岁以前，我一直这样隐瞒父亲的真实年龄。然而此后我意识到父亲的年龄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我现在为当年的做法感到羞愧。”

　　促使卡洛琳的想法发生转变的是她上学时开的一次班会。那是一堂关于二战的班会课。卡洛琳的爸爸被邀请到课上讲述他在二战中的经历。爸爸的传奇经历让卡洛琳惊叹不已。从此，她改变了对爸爸的看法，并为他所经历的一切感到自豪。

　　难以逾越的文化鸿沟

　　卡洛琳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我爸爸和卡洛琳的爸爸同样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因而，我的父亲看起来更像是我的爷爷，这也造成了我们之间难以逾越的文化鸿沟。我爸爸曾教育我：大人讲话时，小孩不能插嘴。但对我而言，这种说教方式如同维多利亚时代一样古老。

　　对于来自波尔顿的希默尔·拉贾尼来说，他与父亲之间的文化鸿沟则更加复杂。希默尔出生时，他爸爸拉提乐尔45岁。他从少年开始就不断遭遇失去亲人的痛苦。7岁时，他的妈妈死于脑癌。两年后，他的哥哥又死于心脏病。父子俩相依为命，悲伤不已。希默尔说：“爸爸从未向我提起过他们，也没有表露过他的情感。我生日时，他会给我一张贺卡，并祝我生日快乐。他从不对我问寒问暖，他的教育方式传统而老派。”

　　上世纪70年代初，希默尔的爸爸从印度经肯尼亚移民到波士顿。然后在波士顿的一家棉纺厂找到一份夜班工作。这是他来到这里后所做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希默尔如今也已结婚，有了两个儿子。希默尔从不同自己的爸爸去看足球比赛，尽管他们都是曼联的球迷。尽管希默尔与爸爸之间存在沟通障碍，但老人对自己的两个孙子却是疼爱有加。希默尔说：“他常常拥抱我的两个孩子，亲吻他们，却从未这样对待过我。在他身上看到情感流露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从父亲那里，希默尔学到了一些人生哲学和教诲，现在他要把它们传授给他的儿子们：“我爸爸曾教我做人必须独立，要懂得自己照料自己。他让我努力工作，保持自信，发愤图强。”希默尔上学期间，在爸爸的鼓励下，做过一些兼职工作，那些经历对他的职业生涯及人生态度有着很大影响。他说：“若想要一样东西，我必须自己努力争取，不要寄希望于他人。我感谢我的爸爸，是他造就了今天的我。”

　　希望步老爸爸后尘的儿女们

　　本·埃尔菲克今年15岁。他出生时，他的妈妈47岁，爸爸51岁。他是个独生子。

　　本的朋友都希望自己20来岁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但他却想再等一等。他说：“我想在成家之前先完成自己的心愿。在生孩子之前，我希望去旅游、冒险和体验不同的工作。我的父母虽然比我同龄人的父母年纪大，但他们的财务状况更稳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稳固，因为他们在生我之前已相处多年。我想这是一件好事。”

　　我也想步我父母的后尘，充分利用好我的时间。但我爸爸有一次对我说，其实他后悔这么迟才生我，因为这缩短了与我共度的时光。我很清楚，要是我跟父母一样等很久才生孩子，我的爸爸将可能永远见不到他的外孙了。这让我非常悲伤，但又无可奈何。我有时真想加快我的生活节奏，现在就结婚生子，只是为了确保我父亲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外孙。但我的内心则对此充满抗拒，我不想草草地安排我的生活。

　　悬崖边上的幸福

　　自从我的爸爸患上了心脏病，我便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日无多，我们的幸福正处于悬崖边上，于是我整日神经兮兮，魂不守舍。

　　我知道爸爸的脑海里也萦绕着和我一样的想法。他常与我谈起当他和妈妈走后我应该如何处置房子的问题。他说：“绝不要卖房子，房子是一项很好的投资。”有时，爸爸突然会冒出轻生之念，这让我很伤心。我希望在他的健康开始走下坡路时，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觉得能在爸爸最后的日子里照顾他是一种幸福。

　　爱是一项好投资

　　尽管我忧心忡忡，并且时刻准备好对爸爸最后一次说“我爱你”，我的爸爸依然活着，依然爱开玩笑，依然在做咸牛肉，80岁的高龄依然在沙发上安然入睡。但我知道这种好运气不会永远保持下去。我常想起女王在“9·11”恐怖事件之后引用的精神病医生柯林·穆雷的话：“悲伤是我们为爱付出的代价。”柯林·穆雷还说：“这是个高昂的代价。”但正如我父亲所言，爱是一项很好的投资。

　　[译自英国《卫报》]

　　莫亚·萨娜/文 坐看云起/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