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中“上世纪”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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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2-18 17:43
2015年11月8号,吕胜中个展“上世纪”在今日美术馆拉开序幕,11件作品分布于“觅魂”、“再见”、“实验”、“新篇”4个篇章,其中既包含了吕胜中艺术生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又有其最新创作的大型绘画和装置。展览题目为“上世纪”,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吕胜中一直钟情的民间艺术研究,他在那些“土的掉渣的泥塑和纸花”中发现了“那些植根于乡土民俗中的朴素形影浸染着深沉博厚的中国文化原本”。这份坚持了30余年的执着似乎和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但正是这种对传统价值的追寻,让人们在这个太容易迷失自我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丝迷人的光辉,由此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作家梦
1952年,吕胜中出生在山东省平度县一个叫大鱼脊的山村里,家里排行老七。童年的吕胜中骨子里一直带着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母亲赋予他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归置东西十分讲究,虽然房子是旧的,但屋里的一切都显示出女主人热情的生活态度。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吕胜中常常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但是经过母亲的那双巧手,身上的旧衣服却像是新衣服一般漂亮。
虽然母亲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她却一直极力支持孩子们上学,这在当时把男孩视为劳动力的农村是不多见的。每年秋后家里都会接到生产队派下来的剥玉米粒和花生的活,这时便是吕胜中的家庭读书会时间,晚饭后全家聚在灯下,一边干活,一边听上过几年学的父亲给大家念小说,从解放前后的新小说到中国的四大名著,还没上学的吕胜中从小便从文学中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后来上了学,吕胜中一直是班里的语文尖子生,要是哪次考试作文不到90分,按照吕胜中自己的话说“都会痛哭一个星期”,所以在吕胜中心里早早就有了一个念头:当一名作家,像吴承恩那样的。吕胜中后来回忆说,命运就是很奇怪,你会遇到很多事情阻碍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能转去做别的事情,这里“别的事情”就是画画。后来他去当了兵,因为有点绘画的底子,就从基层被抽调到总部去作创作员,本来在别人眼里是件好事情,但是吕胜中却因为不能实现自己的作家梦而苦恼不已。再到后来,吕胜中又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阴差阳错地来到山东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学习,这离他的作家梦越来越远了。
刚进学校,除了几个城市的学生在文化宫学过点绘画,吕胜中和班里大部分学生对绘画完全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业余状态,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央美附中毕业的严老师,他不经意间在同学面前现场画了幅素描,许多人在一边惊叹老师强大的写生能力的同时不由感到气馁,有人甚至去转系,不服输的吕胜中当时就下定决心每天画两张素描反复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素描越画越好,这种对困难的征服带给吕胜中一种兴奋感,就这样他对艺术从不情愿变成了心甘情愿的态度,久而久之,在吕胜中眼里搞艺术和搞文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都在选择一种语言去表达。
年画与剪纸
在山师大毕业后吕胜中留校做了老师,接触民间艺术是缘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山东省文化厅接到文化部下达的任务,要求青年艺术家创作20件新年画作品参加一个国家文化交流活动,吕胜中作为学校的青年教师骨干也接到了创作任务。一开始吕胜中没有在意,随便找了些资料画了几幅作品却怎么都不满意,后来他请教了学校有名的年画家白逸如,又回到家乡寻访大量老年画,通过深入的研究逐渐发现年画这种传统绘画语言的有趣之处,不管是色彩还是手法其中竟然有很多现代派的因素。找到了感觉,吕胜中创作了一幅作品送到法国参展,后来画被法国人当场买走,作品没有留下,却拿到了40块钱,从这以后吕胜中便对民间艺术开始了长久的探索。1984年,吕胜中在中央美术学院年画连环画系从进修转入研究生学习,时值“85’新潮”,许多新的西方艺术流派和声音涌入中国,在当时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在火热的讨论中,吕胜中虽然对那些西方艺术理念有所了解却直言看不太懂,原因是缺乏原本的文化语境。出于学业上的要求,吕胜中一头扎进了民间传统文化的研究中,3年的学业有一半时间都是在西北及全国各地进行采风考察,艰苦的条件让他晒得黝黑,他笑言,那时候剃的光头丝毫没有为了艺术的意思,而是因为有一次头发长了虱子怕传染给家人,他不止一次被学校的门卫拦在门外,原因就是看他陌生,“长得不像美院的学生”。
在采风的过程中,吕胜中看到了传统民间文化从某种程度上和当代艺术的衔接和关联,艺术的自由表达同样存在于民间艺术不拘一格的形式感中,二者很多形式语言不谋而合:比如民间艺术的巫术和祭祀像极了当代艺术的行为表演,使用的道具也和当代艺术装置异曲同工;虽然那些作品在农民口中称作“物件”,但是它们的精神性和艺术品一样重要,而西方发出的“人人都是艺术家”呼声,其实早已在吕胜中所拜访的家家户户手艺灵巧的农民那里得到最好的诠释,这些朴实的人们并不理解随处可见的一张年画、一张剪纸为什么会被称作“艺术”,这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让吕胜中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几年的民间文化调查才真正激活了他的当代艺术创作,并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留下了独特的一笔。其实在1984年之前,吕胜中一直在为怎么样做一名合格的年画家而苦恼,在既要老百姓喜闻乐见、又要追求绘画性和艺术性二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矛盾,后来他逐渐意识到,年画只不过是传统民间艺术当中很有趣的艺术语言,他是不是能创作出一张让老百姓挂在家里的年画不再那么重要,于是他喊出了一句话:“我不再让年画黏住了。”
1985年吕胜中深入大西北采风考察,看到农村的老婆婆们剪的“抓髻娃娃”,觉得很好玩儿,就跟老婆婆们一起剪。从那时第一张剪纸开始,他便和这种千百年来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民俗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洛川、安塞、延安、吕梁..他走遍了西北大大小小的村县,和当地的手艺人交流,慢慢地自己手中的剪纸也具有了活力。他突然发现,民间文化并不是外人眼中的“天真烂漫”,那些复杂的图示并不是那么栩栩如生,这些传承了上千年的成熟纹样代表了中国最古老最本源的文化存在,而如今流传到民间成为了珍贵的文化活化石。这些思想上的变动带给吕胜中更加开阔的视野,他下定决心,不再囿于某一种民间艺术的形式本身,而是要一路追踪它们的文化土壤,做一名研究民间艺术的学者。
小红人
思想上的成熟为吕胜中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根基,从上世纪80年代的采风衍生出来的“小红人”剪纸以及其后一系列作品成为了他标志性的代表作。由繁复的图样到简单的造型,无论小红人的形态怎样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蕴含其中的旺盛的生命力,一个个小人从一方红纸上一跃而,你可以从中感受到作者内心喷薄而出的热情,也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民间文化积蓄了几千年的力量,吕胜中将他的艺术植根于对传统文化的深刻探索之上,没有刻意而空洞的语言,只有在那片深厚土壤上生长出来的坚韧而跃动的灵魂。
上世纪80年代末,吕胜中开始尝试装置、行为和影像等新的艺术表达形式,这些在当时看来很“当代”的语言,对吕胜中来说灵感却直接来源于民间传统文化习俗。1989年,吕胜中的《彳亍》在中国美术馆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中展出,这件作品是受1985年他在陕北安塞参加的当地每年正月十六的民俗活动“转九曲”的启发,大意是当地人在如迷宫般的九曲灯阵中走过可保佑一年平安,吕胜中当时并不相信这些,但还是耐着性子走完,后来他回忆说:“然而,当我走出来发现自己就站在入口位置的时候,瞬间有所感动——我刚才都干了些什么?有为与无为的命题平地展开,逐渐显现出这是一次生命历程的经由,也是一次哲学的课堂。因此我理解了陕北人胸怀的博大与宽厚,他们之所以遇乱不惊,他们之所以能在现实的贫瘠中创造真善之美的生活艺术,一定是因为每年都会得到这样的提醒。我庆幸自己完整的走过一次,并想把它带到身在现代文明的人们面前,于是有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铺满脚印的神路。”
从1980年代进入1990年代,许多当代艺术家走出国门,或办展或深造,有些甚至留在西方生活。吕胜中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国外举办展览,为他提供交通费用的德国人竟然以为他会长久留下而不给他买回程的机票。中国的当代艺术进入了一个自由表达时期,反应社会变化、带有时代印记以及鲜明文化符号的作品被率先介绍到西方,而吕胜中致力研究的传统民间文化成为了视线的边缘,再加上当时举办展览必须要找到主办单位的种种困难,这些让他的情绪一度很低落。
这种找不到突破口的感觉很快就被打破了,1990年,吕胜中在校尉胡同5号中央美术学院内十楼的工作室里创作了《招魂堂》,数以万计的小红人铺满了整个房间,由四壁开始往天花板聚集,然后在天顶中央垂直落下,由此也基本确定了小红人造型的基本式样:正面对称,双腿叉开,两臂微张,“小红人把零碎的小画室当作一个整体的宇宙空间,在涌动与喷发之中提示着道的生成与归依。正负形的分离导引着一切流离失所的现代灵魂及时如愿地归位,重组一个正反相成阴阳相合的纯朴与完美。”(吕胜中《1990年——招魂堂》)这件极具视觉震撼力的作品一时间被媒体广为报道,“小红人”这个称呼也从那时起被叫响。此后,吕胜中从“灵魂”这个主题出发,所延衍生出的系列作品以剪纸、行为、装置的形式在中西方频繁展出,除了举办个展,这些充满东方原始力量的小红人一次次吸引了公众的目光,并在西方众多艺术机构、剧院、公园甚至商场等大型公共场所亮相。
新方向
由于大家对“小红人”印象过于深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甚至把它看成了一种标签,直接贴在了吕胜中的艺术创作上,这也给艺术家带来了一定的羁绊。然而在2003年,第五十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委任作品《山水书房》无意间为吕胜中的创作带来了新的方向。他这次没有选用民间艺术元素,而是选用中国传统山水画为主题,把书架上内含人类文化五花八门内容的书籍包上书皮,上千本书的护封重新构成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五代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图》,以此展示中国山水观以及世界观的图像呈现。当观众走入“书房”阅读的时候,书籍的顺序往往会被打乱,图像风格也从传统东方艺术向无序的西方抽象艺术转变,人们在不自觉中进行了一次中国传统文化近百年变迁的重演。
创作的同时,吕胜中在中央美院的教学上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2004年,他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辟了实验艺术系,当年第一届的先锋班同学中许多人已经成为受人关注的青年艺术家,2014年,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成立,由吕胜中担任实验艺术学院院长,由此进一步完善了中国专业艺术教育的学科架构和教学体系。吕胜中说,在多年的教学中,大量的工作也带来了大量的收获,和学生的交流磨练他的思维锐度,也提高了他的判断力。
上世纪
由于繁忙的教学工作,吕胜中很长一段时间无暇顾及举办展览,自2005年在纽约举办个展“推陈出新”也已整整过去了10年,为此他身边很多人都极力劝说吕胜中重新回归展览的行列,其中就包括今日美术馆的馆长高鹏,他最终决定在这里举办一次大型展览,11月8号的开幕日中,贯穿其艺术创作生涯三十余年中的重要作品悉数亮相,其中有些作品为空间做了调整,有些则为2015年的新作,一进入展厅,一张宽3.6米高5米的年画风格的大公鸡显得尤为醒目。
展览题目为“上世纪”,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吕胜中一直钟情的民间艺术研究,他在那些“土的掉渣的泥塑和纸花”中发现了“那些植根于乡土民俗中的朴素形影浸染着深沉博厚的中国文化原本”。这份坚持了30余年的执着似乎和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但正是这种对传统价值的追寻,让人们在这个太容易迷失自我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丝迷人的光辉,由此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在吕胜中眼中,“上世纪”的意义在今天依旧延伸,他在《为什么“上世纪”》一文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思考轨迹,他的文字和他的作品一样,每一句话都直击人心:
“对于中国来说,上世纪是社会性质转型的启动,是所谓新文化的发源地,是‘现代化’的开始。我们在百余年来试图解决的问题,都是上世纪的问题,这期间历经坎坷,代价巨大,所要的却并非今天的结果。可以说,实际意义上的新世纪还没开始,如果谁误以为到达‘现代’而感到眩晕,这不是倒时差,要警惕患得‘植物神经紊乱’。
时间去哪了?
我想,如其在被称为‘现代’的梦魇中过把瘾就死,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撰文/王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