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悲歌：对美国话语权的反思

　　捍卫语言多样性，反对，抗争，总是要对强权者有正确的认知，要清楚地知道我们在抗拒着什么。

　　海然热堪称鬼才！苏大家说，人生识字忧患始。我不过粗略能用得两种同根系的语言，就折腾得两鬓苍茫形枯容槁，这家伙通晓五十多种语言，居然没有被弄成个痴狂疯颠，依旧逻辑清晰、思维缜密，甚至在语言学这个螺蛳壳里做起好大的道场。

　　在《反对单一语言》这本书中，他抽丝剥茧，将“美国梦”披着的华丽外衣扒个精光，露出其意识形态霸权主义的肉身，展示了这个很多人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的事实。稍稍梳理一下，就是以下几个要点：

　　一、目前世界最通用的美式英语的源起、发展及鼎盛。千年演绎，条分析缕，在他笔下如掌上观纹，只是在语言的生长轨迹上，完全听不见驼铃的悠扬，只有铁蹄铮铮碎梦、血火烈烈炙人。

　　二、通过新闻署、中央情报局、国际交流署等众多指挥部门，借全球化之名，发动意识形态战争，力图建立起一个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体系。其中许多名人的言论早就淹没于旧纸堆中，许多机构也被糖衣重重包裹在阳光下面目全非，他却能于草灰伏线间勾勒出完整的证据链，让我们看到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画皮之下，是怎样的兽性冷酷。

　　三、从科研、人文、社科等多角度剖析英语霸权主义的危害，新的高压让多元的思想世界陷入贫瘠的同质化状态，扼杀了人类文明多样性的可能。他在墙壁上，画了一只饕餮怪物张大着狰狞的巨嘴，各式各样的图腾在吐息与口涎中挣扎着。

　　然后，老家伙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鬼叫——捍卫语言多样性的斗争不能停歇！曲冲云宵，在全球化洪流之中，激越而悲凉。令人扼腕的是，他把美式西方文明胜利的主导源简单地归结为，1945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结果和快速发展迭代的数字技术的推动，并以推崇“生物多样性主导”的自然法则为基调，谱写语言领域的“独立宣言”，让这曲悲歌显得格外苍白乏力。

　　多年前，我对“美国梦”心存疑虑，并因此与不少人发生过争论。斥责我的人当中，不乏现在活跃于世的多位公知。以我少得可怜的脑体和贫弱微小的智慧，实在没有能力解构美国倡导的普世模式，也无力对抗其主宰并建立的国际共识。所以，只能把自己放逐到思想的荒原，数着寂寥的星星过日子。

　　读这本书的时候，为了生存需要，我正试图从青铜文化和佛教文化中获取灵感，以改进自己的玉雕设计，大量浏览三星堆历史图片和莫高窟壁画资料。瑰丽绚烂的器皿图案、婀娜多姿的飞天仕女，千百年过去了，依旧光华烁烁，可是，创造她们的那些群体却早已湮灭在黄沙厚土之下，甚至他们所表述所描绘的世界都成了现在的我们所无法解读的传说，伟大却神秘。

　　如果把时间线拉长一些，青铜文化的没落，无非是铁器对推动农耕文明更具先进性，自然而然取而代之的必然结果；敦煌佛窟的破败，无非是海运对促进中西贸易交流更具便捷性，自然而然取而代之的必然结果。滚滚而前的历史长河中，精美如青铜、璀璨如莫高，都如斯脆弱不堪。长河边上的所有眷恋不舍和高亢颂扬，终究不过是三星堆中枯骨的无声呐喊，汩罗江畔山鬼的孤独低吟。

　　反对，抗争，总是要对强权者有正确的认知，要清楚地知道我们在抗拒着什么。

　　对于美国的成功，世间有太多的剖析，历史说、地缘说、制度说、文化说、科技说、混杂说我一直坚信并秉持这样一个观点：美国制定了一套契合工业时代的规则，并以此为发端构建了完整的政治经济体制、社会组织，有力地推动工业文明的进步。顺应时代潮流，所以成功！至于数字科技、互联网，不过是加速器罢了。

　　基于此，我认为，对于“美国梦”的反抗，不能一味为了反对而反对，尤其是当历史还处于工业时代，美国建立起来的周密的规则制度，还是具有先进性的，也是值得学习借鉴的，我们所能抵御的无非是意识形态中的霸权主义。

　　当然，历史一定是向前的，今日的种种成就并不能成为明天辉煌的理由，如果无法顺应人类文明演化的洪流，终将被打落淹没于河床淘汰于浪底。如同两千年前发迹于中国的儒家文化，结不出工业时代的果实，只能在农耕文明的土壤里绽放。当年，解决不了封建礼制，睿智如哲人老子骑着牛跑关外化胡去了，多才如诗人屈原赤身赴东流当鬼去了

　　多少才智超群的人，及他们所建立起来的社会团体，无法制定出一套契合时代的“礼制”，最终只能超脱于红尘之外跃出五行世界，食俗世烟火而为神佛，餐山野云霞化作鬼魅。

　　海然热的抗争，如同一曲山鬼悲歌！

　　十二年前，在上海外滩，有位朋友跟我讲，面对强权者，除了无谓的抵抗，还可以选择顺从。

　　我回答说，是啊，还可以娇声说一句：“奴家身子弱，请官人怜惜！”

　　莺啼婉转，佳人如玉。

　　愚钝的我，修不来佛家的禅意，参不透红粉骷髅的一致，只有迂腐地眷恋着这山鬼悲鸣，哪怕它在时代风口上被撕扯得零乱如絮。

　　许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