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

　　有时候，好像突然间一切都不对了，但并不是因为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

　　小希：

　　还没收到你的回信呢，我以为信会在冬天寄到，但现在已经三月了。

　　刚刚有一个流浪汉从我的窗前走过，他披了一件淡橙色的旧外套，袖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想起从前我们读木心，他说，淡橙红是大男孩的颜色，新鲜时，里里外外罗密欧。你说，用来比喻爱情，其实也差不多。我正想拍下给你看呢，但转眼他就已经不见了。

　　我很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一些实际的情况。

　　收到你微信那天，我正忙着向客户提案。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到晚上十点，我几乎筋疲力尽。会议结束，送走了珠光宝气的女上司，我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独自走在湿润的大街上，觉得生活郁闷难耐极了。

　　打开手机，看见你说，这次和男友是彻底分了。消息提示为下午三点，意味着，我的安慰足足延后了七个小时。

　　我很心痛。但恕我直言，我早就想过这天了。

　　漂亮女孩都是被宠坏的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见你，是在富士山下的小酒馆。

　　那时我正好失业，终日浑浑噩噩，却对未来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乐观。我去旅行社办签证，对方说，没有在职证明的话，至少需要五万块存款。那笔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几乎是全部积蓄。眼看要坐吃山空，但我还是咬牙加钱住了富士山下的酒店。现在回想，这种幼稚的仪式感也算是少女的坚持了。

　　遇见你之前，我刚经历完人生中第一次裸泡，新世界的大门仿佛在我眼前打开，我自卑又兴奋，体内急需一股热能去分散注意力。我和自己说，那就去喝一杯好了。

　　遇见你时，你已经是醉醺醺的样子。光头的日本老板显得尤其亲切，他说自己年轻时曾在北京读过几年书。如今打理这家小酒馆，准备将小儿子培养成接班人。

　　你一边傻笑一边踏着醉醺醺的步子，称赞老板国语说得好，又说他长得像肥版吴宇森，然后便把相机一把塞进男友手中，非要他帮你们拍合照。就这样，在月朗星稀的异国夜晚，二男一女齐刷刷地站在小酒馆门口拍照留念。我记得，当时你已经喝不了少，一直傻傻地笑。身边的男友看着你，也傻傻地跟着笑。

　　那种眼神，今天看来，简直是最温柔的告白。也许我们一生之中，只能遇见几次。但当时的我，又怎么会想到这些呢。而年轻漂亮的你，更加不会想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殷勤的爱，是要以放下自尊为代价的。但有什么所谓，漂亮女孩都是被宠坏的，这正是她们的迷人之处。

　　当代西西弗

　　再次遇见你，是在我常去的那间茶餐厅。

　　真的很奇怪，几乎每个周日，我都在同一个茶餐厅吃早餐，翻看报纸上的八卦新闻，又或者用免费wifi修改苦闷至极的策划方案。但偏偏在那天，我遇见了你。

　　虽然我们早就交换过微信，但我依然对你的坦率直接感到惊讶。

　　你告诉我，这一年你过得一般。既不富有，也不特别穷。既不快乐，也不至于抑郁。对工作谈不上多有野心，但也绝不算敷衍。只是觉得，现在过的每一天，就如同曾经拥有过的生活的精简版，再没有新鲜感了。

　　后来，你干脆坦白，就在刚才，你和男友分手了。是对方提出的，他出轨了，因为他觉得和你一起没有新鲜感。

　　在论及人的孤独与苦难时，加缪曾用了一个比喻：西西弗。众神了惩罚西西弗，命令他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而每当他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巨石又会滚下来，于是，西西弗永生都在重复做这件事。

　　人类普遍害怕重复。例如出门买菜，忘记带钱包，只好原路折返，再来一次。这种重复毫无意义，也不会令我们的生活技能有所精进，可是人生中需要重复的事，往往类似。

　　你说，做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没底线。

　　我很想说点安慰你的话。基本上，想在这个城市夜夜笙歌是件极容易的事，不过是否乐在其中，倒是见仁见智。最后我说，其实眼界不妨再放开一点。

　　那天之后，我们成了好友。一个人的性格到底是从胚胎期就形成的，还是在后天刻意强化的呢？那阵子，我们经常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甚至大醉一场后瘫在冰凉的地板上呼呼入睡。我似乎与你越来越相似了，我们看起来都拥有单身的自由，却也陷入另一种无形的不自由之中……日复一日的生活，似乎都只是用来证明，这段一生中最寂寞的时光。

　　当时我觉得，我们恐怕就是当代西西弗了。

　　绝望也是爱的一种

　　你和男友复合是半年后的事。而我参与了整个过程。

　　那个男人找到了我，表现得像个做错事的绅士。他说，自己从来无心伤害你，只是觉得过去付出太多，但从来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一度绝望了，但你依然是他念念不忘的最爱。

　　你挣扎一晚后答应了他的请求。讲真，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问你，喜欢和爱到底有什么分别？你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了对白，说，喜欢是嘘寒问暖，爱是感同身受，但做到感同身受之前，往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互相伤害，所以绝望也是爱的一种。我无言以对，也无法反驳。从那天起，你们似乎又回到过去的甜蜜之中。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唯有孤独永恒。”马尔克斯曾经在《百年孤独》里给出了近乎残忍的人生结论，为了令人用力舍弃惨痛的回忆，甚至有意无意忽略了生活温柔的一面。

　　某层面上，我觉得你比我勇敢多了。

　　你向公司请了一个月长假，计划和男友去希腊旅行。你又变回从前那个爱发朋友圈的搞怪姑娘。

　　从雅典到爱琴海，从神庙里每根柱子倾斜的角度，到船桨把海水搅拌成的淡蓝色……层层白浪记录了你们的轨迹。你说，海风把男友的头吹成花轮同学的头了；你又说，原来当地旅馆都没有电梯，考验男友臂力的时候到了。

　　似乎，你和他都相信，这次复合是命中注定，是全宇宙的合力帮忙。

　　那一刻，我也几乎相信了呢。

　　一点也不留恋

　　最后一次见你，是你决定离开的前一晚。我以预约了牙医为由，向老板请了第二日的病假。打算和你大醉一场。

　　当你穿着睡衣打开铁门，看见抱着红酒和披萨的我，显得很高兴。你笑着说，你是在演欲望都市吗？

　　我说，差不多了，就是差了一点配乐。

　　那晚我们真的看了欲望都市，虽然很多台词都已经熟稔于心，但不得不说，这部婊气凛然的爱情都市剧，真的很治愈。有时候爱情会突然间冒出来，也会突然间消失，原因有千百种，不过最大的原因，迄今没有人能知道。

　　你告诉我，从爱琴海回到希腊半岛的那天，天气有点冷，你和男友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躲进了房间，开始写着各自的明信片。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你无意中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人曾经是你的好闺蜜，在你的印象中，她和你男友只见过一两次，你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一直有联系……

　　或许在我们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毫无意义的，但在那一刻，或者说那一秒，你觉得自己有被雷劈中的灵光一闪。先感到一阵伤感，但随之而来的是充实，过去的种种疑问似乎找到了线索。

　　从那晚起，你就没有主动说话了。男友察觉到你的冷淡，一开始还很热情，但碰了几次软钉子后，也懒得再开口。第二天，你们吃过最后一次早餐，坐上汽车赶去机场。从希腊到香港，你睡了十几个小时。然后，你们在机场道别，后续的计划，随之取消。

　　就这样算了？为什么不问清楚？为什么不主动联系试试？

　　你说，爱情这东西，一旦没有感觉了，就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了呢。

　　并不因为我们做错什么

　　到今天为止，你离开这个城市已经一年。

　　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你当初的决定，直到我最近听到这个故事。

　　一对恋人在彼此的人生低潮中相遇，过着看不到未来的日子。突然有一天，男人对女人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遇见一面不高不低的围墙。男人轻易就爬了上去，坐在高处，向女人伸出修长的手臂，仿佛在说：和我一起翻过去吧，翻过去一切都不同了呢。

　　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从女人身边经过，她始终不动。大概僵持了几十秒，或者几分钟，男人放弃了，收回手，翻身离开。女人独自走回家，睡了一晚，男人没有再回来。但自那天起，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先是找到了工作，然后亲人的病情也有所好转，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常轨道。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这让我想起了你。

　　有时候，我们的生活会莫名其妙地走入死胡同，好像突然间一切都不对了，青春消失了，爱情也随之消失，曾经执著的信仰之墙也逐渐瓦解，但并不是因为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但生活也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变好，就像南方的春天，上一秒还是大雨滂沱，下一秒你拉开窗帘，又是华丽的曙光。就像那首诗说的一样：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但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

　　上次你在信上说，打算今年春天再去日本一次，如果可以，请给我寄一张有樱花的明信片吧。期待你的回信。

　　祝安康。

　　小丸

　　文|小丸 编辑|简洁 设计|萧萧